他用上力道呢,安福当即被拖出屋子,经过门槛时还撞出一声砰响。后者终于不敢吱声,老老实实被拖了出去。
屋里便只剩下安和一人守着谢峥。
谢峥盯着墙上慢慢浮现的墨字,直至墨字消失。
没多会儿,外头传来说话声。
安和朝外头瞅了眼,小声道:“主子,王妃回来了。”
谢峥回神,道:“走吧。”
甫踏出屋门,便看见祝圆一行进了正房。
他随后跟进去。
走在前头的小丫鬟眼角一扫,吓了一跳,忙不迭回身行礼。
祝圆听见动静转回来,看见他,诧异一闪而过:“今儿这么早?”看了眼他后面,笑着迎上来,“是不是饿了?”转头,“赶紧让人传膳。”
“是。”
谢峥盯着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什么,却半分也不得。他暗叹了口气,牵着她往屋里走:“提前回来找你说说话,谁知你竟不在。”
他提前回来、还杖责了安福,铁定瞒不过她,索性实话实说了。
祝圆愣了愣,半点不提自己为何不在慎思堂之事,只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天天见面,还要找我说什么?”
谢峥深沉的目光落在她如花笑靥上。
祝圆半点不紧张,还歪头冲他笑:“我是不是太好看了?”
谢峥:……
“好啦开个玩笑。”祝圆挽住他胳膊,带着他继续往屋里走,“是不是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谢峥压下思绪,转道正事:“你把菜叶子送出去,不担心日后不好与宁王妃见面吗?”
祝圆眨眨眼:“就这?”她大手一挥,“我又不是到处送,就那么几家人,还都是自家长辈,怕什么?我这是借花献佛呢。”
“……你不担心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她既然觉得没问题,那便没问题。
“放心啦,有什么问题,也是宁王妃找我,宁王总不至于为了点菜叶子找你麻烦的。”祝圆笑嘻嘻,转移话题道,“来,看看我给农科院做的规划,我自己看不出不妥,你看看有什么地方要改改的……”
……
谢峥最后还是没问祝圆为何不在慎思堂理事。
转头,祝圆也知道了安福被杖责,同时还有两名宫女被遣回宫里。
她八卦地问徐嬷嬷:“是不是安福公公,跟这俩宫女……”她轻咳一声,“私下有联系?”比如对食什么的?
徐嬷嬷摇头:“奴婢瞧着不像,怕是有别的事儿……照奴婢看,这顿罚,还是挨晚了。”
祝圆诧异:“你不喜欢他?”
徐嬷嬷登时皱眉,开始给她分析:“别看这老太监整日笑眯眯的,他对咱们意见大着呢,每回找他,都各种推脱……哼,就是心高了,还想给主子做主呢。”
祝圆眨眨眼:“我怎么不知道?”她皱眉,“你们遇到问题,也要跟我说。我既然当着你们的主子,自当护着你们。”
徐嬷嬷笑了:“这点小事哪至于让您出面,他心里明清得很,断不敢做得太过让主子发现。”
祝圆犹自不满:“以后遇到这种刁奴告诉我,弄不走他,我们也不跟他对事。”
徐嬷嬷惊了,忙劝她:“万不得已,可千万别跟王爷的心腹起矛盾,若是被穿小鞋了,这真是哭都没地儿哭。”
祝圆不以为然:“若是我跟王爷的感情还经不起一下人的挑拨,那这情分,也到头了。”
这话说来,平淡稀疏,竟无半分难过。
徐嬷嬷心下大惊,忙不迭扫视四周,确定屋里只有她跟谷雨,才松了口气,然后立马呸呸两声:“王妃诶,您这才刚入门呢,怎么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祝圆无奈:“嬷嬷,就是随口一说。”
徐嬷嬷却不这么想:“您跟王爷是少年情谊,若是经营得当,将来谁都越不过您,您何苦跟一下人斗气、坏了您俩的情分呢?”
“好好好,我这不是没做吗?”祝圆可不想跟她在这种问题上争执。
徐嬷嬷这才作罢。
只是没想到,她家王妃看着年纪小,在这情爱上,竟似半点不留恋的样儿……
只要想到那些堆在慎思堂各处、完全未开封、只在需要的时候去翻找出来的箱笼,她便忧心忡忡。
王妃这样儿,分明是……
她总觉得这兆头不太好,回头还是得劝劝,东西该摆出来的摆出来,大大方方地住在慎思堂。
***
再看那挨完杖责的安福,正哭爹喊娘地上着药呢。
“行了啊。”安瑞没好气,将手里膏药放下,“只受点皮外伤,还不偷着乐,在这嚎什么呢?”
安福抹了把眼泪:“皮外伤也疼啊!”
“我还以为你铜皮铁骨呢,跟你说了好几回,回回应了,转头还是老样子。”安瑞越想越气,索性一巴掌拍下去。
安福惨叫一声:“你这老王八,是想疼死爹吗?!”
“该!”安瑞呸他一口,“得亏主子念旧情,否则,你今儿就该被扔去乱葬岗了。”
安福哭丧着脸:“我这不是为主子吗?咱伺候主子多年,除了帮着主子往……不就是指着伺候伺候小主子吗?你再看那位,不说多年寒症,那瘦不拉几的模样,像是能生的吗?”
他拽过方帕子擤了把鼻涕,“主子都二十一了,连和王的长子都出生了,咱府里还……这让我怎么忍得住?”
和王是排名第四的皇子谢嶦,时年十九,去岁成亲开府,比谢峥还早上半年。
这才多久……安瑞又想拍他了:“你还想继续折腾?”
“不敢了不敢了!”安福垂头丧气。
安瑞看了眼外头,确定小太监守着,才低声跟他嘀咕起来:“咱们当下人的,伺候好主子,主子顺遂,我们也跟着享福,主子开心,我们不是跟着开心吗?连主子都不担心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安福不服:“主子还小——嗷,你这老王八!”
安瑞淡定收回手:“主子七八年前就有了这般心性,何须你来教?”不等安福说话,他接着道,“打主子会走路,咱们就跟着伺候。我就问你一句,十几年了,主子什么时候笑得最多?”
安福不解:“你问这个——”
安瑞沉下脸:“你仔细回想一下。”
俩人十几年的老伙计了,自然了解的很。见他这般,安福沉下心开始回忆。
半晌,他迟疑道:“……这俩月?”
安瑞点头,又道:“还有,往日主子都只顾着忙事情,平日吃喝,不都得我们几个从旁提醒吗?这段日子,你不觉轻松许多吗?”
打大婚以来,谢峥是一日三顿不落下。
每天早起习武,梳洗过后跟着祝圆用早膳,午膳晚膳也是准点回慎思堂,偶有事情,也定会让他们传话回去,让王妃等等他。
还有心情。谢峥这段日子也少了往日的冰冷,整个人温和了不少。也不会整日闷在书房里习字看书,偶尔他们去禀事,他甚至还会与他们闲聊两句……
安瑞又加了把火:“前两日,王妃还笑话主子,说他胖了些。你想想,咱主子从十几岁起便殚精竭虑……何曾胖过?”
谢峥向来习武,即便吃的不少,不胖,看起来也挺正常的……他们竟也从未想过这点。
安福怔怔然。
安瑞见他终于回过味来,松了口气,最后警告道:“日后会有何变动,我也管不着。不过,在我这儿,主子是第一位的,他想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倘若你再跟主子对着干,别怪我不顾十几年情分,亲自了结了你。”
第158章
昭纯宫。
淑妃收到肃王府送来的菜叶子, 心情好得不得了,还颇有兴致地跑到前殿,跟着宫女们一块儿翻看初稿。
听说承嘉帝过来用饭,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来用午膳?不是晚膳?”
玉容笑道:“是午膳, 奴婢再三确认了呢。”
淑妃点头:“那让厨房弄几样新鲜的。圆丫头不是让人送了些菜叶子过来吗——”她脑中闪过些什么, 停了下来。
圆丫头前脚才让人送了菜叶子进来, 后脚承嘉帝就要过来用膳……承嘉帝这是看上她这些菜叶子?
应当不至于……
淑妃摇了摇头, 晃掉脑子里的瞎想。
“娘娘?”玉容见她停下摇头, 疑惑地唤了声。
淑妃回神:“无事。”接着道,“让厨房挑些菜叶子做几道新鲜的,别整得太油腻了。”
“是。”
淑妃想了想, 又道:“使人去问问峍儿, 看他待会要不要过来用膳,若是不得空,就让人做了送过去。”
“是。”
淑妃摆手:“去吧。”
玉容当即领命下去,淑妃估摸了下时辰,也放下手里的稿子,领着玉霞回正殿梳洗更衣去。
待她这边捯饬好, 承嘉帝正好过来了。
淑妃将人迎进暖阁, 先让人去传膳,然后亲自给承嘉帝端了茶,笑着闲聊起来:“怪不得一上午我左眼皮直跳, 原来是知道陛下要过来呢。”
承嘉帝端起茶水抿了口, 道:“这段时间忙着官员考核之事, 一直不得空过来, 今天事少一些, 朕便过来看看。”
淑妃抿嘴笑:“臣妾晓得, 跟了您这么些年,哪会不知道这些呢?”
承嘉帝神色柔和下来。
俩人闲聊了两句,午膳便送上来了。
淑妃身为一宫之主,还管着后宫事务,昭纯宫里自然有自己的厨房。故而膳食上得非常快,也热乎。
淑妃先给承嘉帝夹了一筷子的上汤菜苗:“刚好今儿圆丫头使人送来些菜叶子,陛下尝尝。”
承嘉帝扫了眼桌上菜色,轻哼了声:“这丫头是不是不太懂事?怎的只往你这儿送?朕连根菜叶子也没见着?”
淑妃愣了愣,笑了:“陛下,您也不缺这点菜叶子,怎地还跟她一小丫头计较呢?”完了又给他舀上一块冬瓜,“圆丫头送到臣妾这儿,可不是想着臣妾会找您一块儿用嘛……臣妾早前还想让人找您过来用晚膳呢。”赶巧他就来了。
承嘉帝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只嘴里依然嫌弃:“俩口子都挣了不少了,怎么也不盖个暖房?”
“回头臣妾让人问问去。”淑妃又柔声劝了两句膳。
承嘉帝这才扶起筷子开动。
用了几口,他想起什么,道:“老三想去工部,你知道这事吗?”
“工部?臣妾不知道呢。”淑妃诧异,继而皱眉,“他前几年不是去工部待过吗?怎么还去呢?”
承嘉帝看了她两眼,点头:“前几年算不上,不过是去小打小闹了一场。”他沉吟片刻,道,“他年岁也大了,还去钻研这些奇技淫巧,不太好看。这事朕还压着,回头你去说手他。”
淑妃愣了愣,点头:“臣妾晓得了。”虽然谢峥不一定能听她的……
承嘉帝又道:“还有,祝修齐不错,朕压了他三年,他也不负朕所望,章口被打理得很好。”
淑妃顿了片刻,才想起祝修齐是何许人。
“老三不是念着要去工部倒腾各种实验吗?他提出的想法不错,朕已擢升祝修齐为六品主事,放到工部去,以后这事就交给他。” 承嘉帝看着淑妃。
淑妃被看得愣愣然,仔细将方才的话琢磨一遍,慢慢点了点头。
承嘉帝这才收回视线,反过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赶紧吃,待会菜凉了。”然后捡了谢峍的学业问题跟她闲聊起来。
待承嘉帝走了后,淑妃靠在卧榻上想事儿,眉心紧蹙,一副困扰不已的模样。
承嘉帝从未不曾与她谈过这些,怎么突然……
谢峥如今也二十有一了,难道……
玉霞端了盏新茶过来,放在她手边,轻声问:“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家娘娘最近几年都在写稿审稿,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愁眉不展的了。
淑妃回神,看了她一眼,道:“去肃王府传个话,让圆丫头——算了,让谢峥俩人明儿过来吃饭。”
“是。”
***
肃王府。
谢峥也在与幕僚们商量此事。
不,准确的说,谢峥正看着纸上墨字发呆,幕僚们在一边吵得不可开交。
“……工部不行,那自然是首选户部,天下钱粮尽出此部,田税改革还是咱们主子一手弄起来的,主子若是去户部,轻易便能上手。”
“老朽深觉不然,自古以来,六部皆以吏部为贵,文选、考功、验封、稽勋,皆是锻炼择人用人之道,能让王爷更好地锻炼。”
“宁王已在吏部,其岳丈也在,王爷再去,岂不是要被压制?不行不行!按我说,得去兵部!”
“不行,兵部……”
……
纸上浮现的墨字停了下来。
谢峥抬起头,敲了敲桌子,道:“你们商议出结果,再来报我。”
众人应喏:“是。”
谢峥便起身离开了。
安瑞跟着他走了几步,便察觉他想去哪儿,登时咋舌,心里再次告诫自己,要对眠云居那位敬着些,可不能跟安福似的,傻乎乎堵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