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生生片出十几具骨架,淌下的鲜血洇湿了一片泥地。
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也崩溃了,有几人直接吓得失禁瘫软,一勺凉水泼过去,立马哭嚎着将主谋供出。
竟还不是同一家。
还挺齐心,都约好同一天来。
冷眼旁观的谢峥勾起唇角,手一挥,让人给剩下所有死士一个痛快,然后才施施然带着禁卫回宫。
据闻,当天状况太过血腥,惨叫太过凄厉,好长一段时间,附近村落的百姓都没敢靠近谢峥那庄子。
此乃后话。
皇子遇刺,还是在天子脚下遇刺,承嘉帝勃然大怒。
摊丁入亩之事兹事体大,他料到了必定会有种种阻力,但他没料到这些人竟敢朝他儿子下手。
是要杀鸡儆猴还是要让他对摊丁入亩之事断了想法?
他登基后走仁善爱民之路,这些人便忘了他上位之前是如何的雷霆手段?
他还没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鄯西、鹤枬、鞍惠三地布政使第一时间被投入大牢,吏部、户部、都察院被撸掉一批官员。抄家、砍头、流放……这场闹剧直至十月中旬才彻底落幕。
经此一役,承嘉帝改革的决心可见一斑。摊丁入亩正式开始往前推动。
外头纷纷乱乱,罪魁祸首谢峥却优哉游哉的在宫里养伤。
箭伤在左臂,不耽搁他看书习字。又因为他有伤在身,锻炼不能,每日也只能看书习字。
这样一来,与祝圆的聊天时间、次数都大幅增长。
起初祝圆还不曾察觉,聊了几天后,她便觉出不对,一盘算,好家伙,这厮除了饭点跟午休时间,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线。
别不是失业了吧?
对狗蛋的说话风格深有体会的祝圆越想越觉得像,说话便温和了不少。
谢峥被怼得少了,便愈发爱找她说话解闷儿了。
这日,祝圆照例翻出《诗经》开始抄写——最近她已经开始学写诗作赋,祝修齐翻出《诗经》让她多多抄写并熟记内容。
【采薇采薇,薇亦——】
【薇字过繁,运笔当轻快】
祝圆瞥了眼,当做没看到,继续往下写:【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
【莫字过于瘦长,可下笔厚些】
祝圆忍怒,继续:【止。靡家靡室——】
【靡字——】
祝圆怒了:【你丫没完了是吧?】她不间断的每天练字,已经持续了近两年,不说别的,一手字已经很能拿得出手,连她爹都觉得不错,这丫叽叽歪歪地挑毛病,是不是找茬?
对面谢峥停顿片刻,慢吞吞道:【身为长辈,指点后生小辈乃是分内之事】
长辈?谁知道是真是假。祝圆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太闲了!】
谢峥有些心虚。
祝圆想了想,终于问出憋了两天的话:【我说,你是不是惹了上峰,被罢免了?】
谢峥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这几天,完全没去应卯吧?】祝圆信誓旦旦,【肯定是被罢免,又不好意思说吧?瞧你,咱们啥交情啊,用得着遮遮掩掩的吗?】当然,这些话都是为了诈他。
谢峥莞尔。他身为皇子,即便得了各部职衔,应卯之事也无需太过严格,若是祝家丫头有心核对,必定生疑。思及此,他索性提笔,道:【实不相瞒——】
祝圆屏住呼吸。
【我年岁已高,前几天乞休了,自然无需应卯】总而言之,他的长辈身份必须得稳住。
祝圆:……
她信他个鬼,这个假老头子坏得很。
第040章
谢峥虽在宫中养伤, 却也没闲着。
承嘉帝要忙着处理后续, 除了他回宫那会儿过来看了两眼,别的时候都一直在御书房, 连后宫都不曾踏足。
倒是平日冷淡的淑妃来得迅速, 甚至还带了太医过来给他看伤上药。完了还难得地在他院子里略坐了会儿才离开。
哦,临走还不忘给了他留了点银子,一副嘘寒问暖的关切模样。
谢峥暗自冷笑。还是托了受伤的福啊……
“哥。”胖乎乎的小脑袋在门框处探头探脑,神情忐忑又不安。
谢峥回神,放下手里书册朝他招招手:“进来。”
拔高不少的谢峍蹬蹬蹬跑进来, 先看了看他微微鼓起的左臂,小声问道:“你的伤好点没啊?”然后将手里抱着的盒子一股脑放到桌上,“这是我那库房里存着的人参跟鹿茸,福生说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
福生是他的近身太监。
谢峥摇头:“不用,你留着就好,我这里也有。”
“哦……”谢峍有点失望, 完了伸手进衣襟里掏啊掏, 忍痛掏出几张银票,“那这些钱给你, 太医院那些老货最会看菜下碟了,你打点好了,他们才会用心些。”
竟是把小库房的银两都拿过来了。
谢峥啼笑皆非:“自己收着, 我还不至于穷到这地步。”不过, 没想到这小胖墩还真挺有钱。
他这年纪, 银钱从哪儿自不必说。淑妃这心啊……
谢峍不乐意了:“你是我亲哥, 你受伤了还不许我表示表示吗?”
谢峥回神。淑妃虽然对他……不过,谢峍确实被教的很好。他拍拍谢峍脑袋:“心领了。我不缺钱,这些银钱你留着,以后开府,多的是花钱的地方,别胡乱花掉了。”
“真的吗?”谢峍怀疑地看着他,“我听安福说,你现在每月都得等小舅家的分红过日子呢。”
谢峥一僵,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墙根下低头含胸的安福一眼,道:“还不到这地步。”
谢峍不信,面带忧虑地将银票往前递,道:“哥你别逞强了,这钱没了我还能找母妃要,你要是没了,母妃……”他急忙咽下半句,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动,才接着道,“反正你知道,我肯定是不缺银钱的。”
谢峥索性拿过银票塞回他衣襟里,板起脸道:“真不用。”然后放软语调,“我要是缺钱,再跟你拿。”
“谁缺钱了?”承嘉帝的身影踏进书房。
谢峥俩人忙跪下行礼。
承嘉帝摆摆手,径自走到茶几边落座:“过来,陪朕说说话。”
俩人自然起身跟上。
过去前,谢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书桌,确定适才与祝家丫头说话的纸张已然烧毁才松了口气。
俩兄弟依次落座。
安福忙领着福生给父子三人上了茶水,然后退出去候着。
承嘉帝略抿了口茶便放下茶盏,然后问:“刚进屋就听你们说缺钱,谁缺钱呢?”
不等谢峥解释,谢峍便把安福打得小报告一咕噜说了出来,谢峥扶额。得了,有谢峍这大嘴巴,指不定现在全后宫都觉得他穷了。
承嘉帝听完,怀疑地看向谢峥:“你的钱哪儿去了?没记错的话,去岁朕还给了你一千两。”
谢峍跟着望向谢峥。
谢峥无奈,道:“买了几处房子盖书铺,买了个庄子,养了些匠人,这日常还得花销……”顿了顿,他再次将水泥分红拿出来当挡箭牌。
承嘉帝挑眉:“秦家那水泥路,听说都打到沧州,即将抵达苏杭了?”
“是。”
承嘉帝好奇:“这收费的路,每月能得多少分红?”
“上月拿了二百多两。”
承嘉帝惊了:“朕记得你才拿三成?竟然有这么高?”
“是。”谢峥想到祝家丫头的形容,鬼使神差补了句,“毕竟是拦路打劫的生意。”
承嘉帝:……
“你小子也会开玩笑!”他有些惊奇。
谢峥被噎了下。
“这样看,户部每年能拿两成税也挺不错的。”承嘉帝摸了摸下巴,“要是多开几条水泥路……”这一年下来,也是不菲的数目了。
谢峍则睁大眼睛问了句:“哥你每月能拿这么多,怎么还不够花?”
谢峥:……小兔崽子,今儿是特地来给他冠名的是吧?
承嘉帝也诧异:“不够花?”
谢峥无奈:“庄子里倒腾造纸术,浪费了许多材料而已,过两月就好了。”再说,他还未开府,花销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早就听说你在研究这个,都折腾了一年,还没出来?”
“原本已经差不多了。”谢峥神色有些沉郁,“研究的匠人前日丢了性命,其他人接手还需要些时间。”前日发生何事,也无需他多做解释了。
提起这茬,承嘉帝也沉下脸来。他看了眼谢峍,想了想,三言两语将其打发出去。等小屁孩出了门,便朝谢峥道:“前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
谢峥摇头:“不过是意外,父皇何必自责。”
承嘉帝摆摆手:“那些个客套话就别提了。朕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谢峥肃手恭听。
“税改之事草创未就,你又遭此祸,朕定要撤下一批官员,这样一来,你势必要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峥敛眉垂目。
承嘉帝话锋一转:“算了下,你今年也有十五岁了,按理来说也该准备起来,看看哪些人家有何合适的好姑娘,过个三五年便成家开府。”
上辈子确实是这般没错。谢峥暗忖。
“现下遇着这样的事,你这亲事怕是有点难了……”得罪的世家太多了。承嘉帝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人怎么看你,好好儿的,你跑去审问那些人作甚?”还折腾得这般血腥吓人。“你看现在哪家姑娘敢嫁你?”
谢峥默然。
承嘉帝顿了顿,忍不住问了句:“话又说回来,你这是哪儿学来的手段?”前日乱糟糟的,他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如今只有他父子俩,他便问了。
谢峥迟疑片刻,答曰:“《刑律》。”
承嘉帝:……
他怎么不知道他大衍朝的《刑律》这般……包罗万象。
承嘉帝没好气:“你倒也敢做。”完了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看了不怕吗?”
谢峥抬眸,淡然道:“他们欲取我性命,我为何要怕?”
承嘉帝皱眉:“你这性子啊……你好好一皇子,掺和这些干嘛?”
“审出结果便行了,方法过程不重要。”
承嘉帝被噎住。话虽如此……半晌,他摆摆手:“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干脆将话题转回去,“你现在在外头有铺子有事业,朕也不好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再者,我皇家子弟也断不能为了安全龟缩在宫里足不出户……”
谢峥垂眸静听。
沉着冷静,很是不错。承嘉帝眼底闪过抹欣赏,接着道:“按制,开府皇子都有定数的侍卫,虽然你还未开府,好歹还是有个庄子在京郊。朕便提前把人给你,你平日来去,带着些人也安全些。”
倒是意外之喜。谢峥暗忖。有了人手,以后做事也方便许多了……
***
京郊一场刺杀,让谢峥名声大噪。
不是因为刺杀,是因为其心性之坚韧、手段之残忍。
贵为皇子,中了箭不说乖乖躺着养伤,竟然还亲自带兵追杀刺客?
追杀便罢了,且当他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
审问刺客是怎么回事?还用刑!还用凌迟手段言行逼供!残忍如斯!!
流言蜚语漫天飞,即便谢峥在宫里养伤,也有所耳闻。
秦家第一个不乐意。秦和如今也还在家里养伤呢,谢峥当时若是躲得慢些,那箭就要当胸穿过……那些歹徒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怎么换成谢峥审问他们,还得考虑手段慈和?怕不是脑子有病?
虽有秦家极力辟谣,可这么多禁卫看见,谢峥凶残暴戾的名声短期内是没法修正。
再这,此事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谢峥与这税改之事息息相关,虽不知这税改将来会是如何个结果,短期内,这皇三子与世家贵族之间必定是势同水火。
即便承嘉帝为了表明态度,接连多日宿在昭纯宫,也无法改变众人对皇三子的态度。
原本明示暗示着要搭秦家的线跟谢峥联姻的人家反仿佛一夜之间统统消失。
因此也才有了承嘉帝前面的那一番话……
别人尚且算了,秦家那个恨啊。
秦家关起门来商量了几天,秦老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请见淑妃娘娘。
“……现下这般情况,三殿下亲事短期内必定艰难。可翻过年,殿下都要十六了,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您身为一宫之主,若是由您出面——”
“娘,谢峥才十五呢。”淑妃轻声细语打断秦老夫人的话,“这皇家子孙婚配,向来是宜晚不宜早,连老大都是十八岁才成亲开府,谢峥还早着呢,急什么呢。”
秦老夫人皱眉:“就算十八岁成亲,这相看人家、筹备婚事的,来来去去不得一两年吗?哪里还有时间拖拉。”
“来不及便晚一些呗,”淑妃不紧不慢,“晚个一两年有什么打紧的。”
秦老夫人板起脸:“怎么不打紧了?我看是打紧的很!哪家儿子没成亲时,当娘的从头操心到尾的,你倒好,三殿下的衣食住行你撒手不管便罢了,怎的连婚姻大事,你也不当回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是直接开训了。
淑妃笑容一滞。
其身后的大宫女玉欣更是脸色大变,忙不迭挥手将众侍女赶出去。
秦老夫人说一出口便有些懊恼了,只是这不孝女着实可恶,她这口气憋在心里不说不快:“当年你刚进宫,万事不懂听了那起子小人的谗言,错待了三殿下,如今都熬过来了,好日子都在后头了,你怎么还如此冥顽不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