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徐予凛轻声回应,感受到乐葵的炽热情感透过这个拥抱传递给他。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梳着两条马尾的小姑娘曾经对他作出承诺,那张笑眯眯的小脸和眼前的漂亮女孩重合在一起。
她没有说谎,这些年一如既往,一直对他很好。
正因为这样,才敲破他坚硬冰冷的内心。
在这之前,他对这个世界毫无兴趣,讨厌世界上的所有人,并且对自己以后能活多久毫不在意。
可是为了她,他愿意让自己变得更好一点。
徐予凛眸色转柔,把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
此时此刻,监控院。
半张脸圈着白色绑带,一只手因为骨折而打着石膏,全身是伤的周重霖躺在病床上,目光望着窗外的景色,表情很是悠然自得。
就算他的脚踝被锁上一条黑色的铁链,他也浑然不在意一般,优哉游哉地换了一个姿势,仍然看着窗外,仿佛自语自语一样地说:“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他微微一笑,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打着底下被子,眯起一双浅灰色瞳仁的眼眸。
之后,李闳听从吩咐,把实验室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小孩儿,统统搬去了监控院。
虽然监控院是这样的名字,但实际也是一个实验室。不同的是,这个实验室的规模很大,分成内实验和外监控两个部分。
徐家的产业太多了,各自有运营监管,而统一监管这些运营状态的,就是监控院外部的工作。
因为徐予凛并不管这些杂事,所以目前的总指挥是严和。
而对于带到一个婴儿回监控院这件事,严和自告奋勇地帮忙。
自从“X”计划被徐予凛宣告停止,他便一直跟在徐予凛的身边。
在他心里,徐予凛作为最后一任的徐家家主,是他需要尽忠的人。
徐予凛的命令他不会拒绝,虽然他对于“X”计划从此停止这事感到非常难过,然而也不会因此反抗徐予凛。
而现在,他的主人愿意留下那个和他基因一致的孩子,他对此喜出望外,开心得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严和每天都待在培育室守着婴儿。
培育室是以往每一代的“徐”出生的地方,然而旧的已经被徐予凛下令毁掉了,这是新的培育室。
他为了照顾婴儿,特意把之前辞退的研究人员重新带回来。
严和在行动之前请求过徐予凛,徐予凛没有反对这个请求。
他想,原因应该是因为乐葵对这个婴儿也高度看重,每天都会来培育室看望婴儿。
很明显他家主人并不想乐葵过于投入,所以才不反对他找来更多的人照顾那孩子。
这样一来,乐葵会安心许多,不会总把心神分在这里。
这种时候,严和实在感激主人的独占欲。
因为这个原因,婴儿得到了更专业的照顾,非常茁壮地成长着。
乐葵每天都会看婴儿。
她对这个孩子非常愧疚。这个孩子和徐予凛长得一模一样,她非常喜爱他,但也因此觉得更加愧疚。
虽然徐予凛跟她说,周重霖骗了她。有没有这个孩子,他都不会怎么样,消除了她心底的罪恶感,可她还是对自己曾有过的卑劣心态产生了非常自厌的情绪。
这个孩子身上留着和徐予凛一样的血,和他的长相一样,还和他有一样的出生。
宛如年轻版的徐予凛,她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然而乐葵很愧疚。
她觉得自己……做了和徐予凛那个“父亲”一样恶劣的事。
“要不要给他取个名字?”
站在培育室的玻璃窗外,透过玻璃看着被养着培育皿的白团子,徐予凛突然问乐葵。
他知道乐葵的心结,她太善良了。
他不喜欢那个孩子,也不喜欢乐葵因为那个孩子而难受。
周重霖到底还是算中了一点。
乐葵知道这个家伙的存在,就不会置之不顾。
所以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为了乐葵开心,他也得把那个小东西完好地养活。
“……可以吗?”乐葵收回落在培育皿的视线,有些惊讶地看向徐予凛。
“为什么不可以?”徐予凛抬手撩起乐葵脸颊的发丝弄到耳后,“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按照理论,他算是我的儿子。”
他微微一笑,声音压低了,带丝缱绻,“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如果你不嫌弃,大概也算是你的儿子。”
他注定不会有孩子。
他也不喜欢孩子。
但如果这个孩子可以让乐葵开心,他当一个玩意养着也无妨。
“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那个人并没有给我名字。”
徐予凛说,“我想,他应该会喜欢你为他取的名字。”
这句话直戳乐葵的心扉,她重新把视线投向培育皿,看着里面如面粉团子的小婴儿,仿佛看到小时候的徐予凛,被锁在地下室不见天日的徐予凛。
“徐……徐予惜。”
乐葵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想叫他徐予惜。”
徐予惜吗……
和他想给人恐惧和害怕不同,希望他可以得到别人怜惜,爱惜自己,或是学会珍惜别人。
徐予凛眯起眼,他伸手把乐葵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脊,没有让乐葵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眯起的黑眸透过玻璃窗,落在那个婴儿身上,徐予凛的语气很轻。
“……是个好名字。”
真的很好。
好得他都有些嫉妒了。
两个人无声地拥抱着,过了一会儿,乐葵想起什么,微微推开徐予凛,颦起眉毛。
“差点被你忽悠过去了,就算其它病毒已经没事了,那……还有周重霖的病毒呢?”
那一天,周重霖伤得很重。
他的脸被玻璃刮伤了,左手骨折,被李闳送去医院,现在还在住院。
基于他是个危险分子,所以现在被控制起来。
就算徐予凛打算放过他,也不会任由他离开徐家的监控之下。
“那个人跟我说,如果没有药,你的伤口会一直不好,就算注射血清也抑制不住病毒逐渐入侵身体……”
乐葵现在知道了所有的事,徐予凛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要是持续下去,情况肯定会变得更糟。
她皱紧眉头,懊恼自己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不行,我们得去找周重霖……”
“没有用。”
徐予凛说,“他根本没有药。”
“什么?”
乐葵脸色一变。
徐予凛不想她担心,但也不想骗她,周重霖想靠此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他不会允许。
“他已经承认了,没有药。”
“那……那怎么办……”
乐葵急了,“他没跟我说他没有药!”
那个人尽情地导演了一场戏,大概还是怕不小心死掉,所以在那天的对话里,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表达了只有他才能解决病毒的意思。
“别怕。”徐予凛抱住她,“我没事的。”
乐葵才不信他说的“没事”,这个人有多喜欢瞒着她,她又不是不知道。
徐予凛还想说什么,脸色突然微微一变。
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涌上来,比每一次都要来得剧烈。
他本想像以往那样掩饰,却因为这一次的发作实在太痛,没有办法掩饰起来。
乐葵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第一次看到徐予凛疼得神色都变了,她的脸色跟着发白,手足无措地扬声叫道:
“严叔……严叔!”
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跑近,原本在控制室的严和以及李闳赶来,见状连忙扶住徐予凛进入一边的病房,通知随行的医生。
徐予凛坐在床上,浑身肌肉像是要撕裂一样,额头全是痛出来的冷汗。
怕吓到乐葵,他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朝乐葵招了招手,“过来。”
乐葵站过去,被徐予凛拉下来一起坐在床上。
徐予凛靠着乐葵的身上,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又吓到她了。
他闭上眼,掩去眼底闪过的怜惜眸光。
医生很快来了,熟练地拿出工具,给徐予凛进行注射。
乐葵第一次亲眼看到徐予凛被注射血清的样子,眼看那些液体一点点输入徐予凛的体内,他的模样看起来却并没有轻松多少,仍然满头冷汗。
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阵抽痛,这些日子里,他一直瞒着自己这件事,她还以为他日渐好转了,在心里沾沾自喜。
“不用担心,”知道乐葵心里难受,等到针管抽开,徐予凛安慰道,“一会儿就好了。”
乐葵抿了抿嘴,低声问:“……是不是很痛?”
徐予凛本来想说不痛,看到乐葵的表情,他把谎言吞回去,老老实实地道:“嗯,很痛。”
他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乐葵的身上,像在撒娇一样,语气带了一丝委屈,“非常痛。”
“……”乐葵咬紧下唇,心里难受得要死,恨不得代替徐予凛承受疼痛。
“不过,”她听到徐予凛又说话了,声音比刚刚精神些许,带着一丝笑意,“因为有你陪着,所以显得没那么痛了。”
“……”
乐葵想说“你这个傻瓜”,然而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完全说不出话。
她知道徐予凛是为了安慰她。
徐予凛的身上仍然疼痛不已,让他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顽强地拉起乐葵的手按在胸口,让她感受着上面缓慢的跳动。
“放心好了,虽然这里跳得比一般人缓慢,但它仍然好好跳动着,一定会活得很久。”
剧烈的疼痛让徐予凛意识开始迷糊,他眼皮逐渐合上,身体靠在乐葵单薄的肩膀上,明明周围都是他无比厌恶的实验室气味,他却仍然觉得很安心。
因为身边这个为他担忧的女孩。
如果死亡会让他失去乐葵,那么他会拼命活着。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们分开。
哪怕是死神,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别说只是区区一个周重霖。
他想,上天还是待他不薄。
明明一开始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他却入了心。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变心意的。他只是想在无聊的世界中找个乐子而已。因为讨厌乐葵无忧无虑的笑颜,所以想要破坏她那样的笑容。
可是渐渐的,他那种想法改变了。
他想要这个女孩在乎他,照顾他,事事以他为先,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唯一重要的那个人。
他从小得到的东西太少,只有这个女孩给予他很多。
沦陷是毫无悬念的事。
他曾经也徒劳地挣扎过。
现在,他甘之如殆。
这个女孩大概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在她给自己盖上毛毯的那一刻开始……
她就成为了他的全部。
等到他一会清醒过来,他想要告诉这个女孩。
她是他的阳光,他的一切。
所以不要担心,他不会放弃阳光离世。
无论如何,他都会活下去。
……
…………
“徐予惜!”
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四居室,穿着围裙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对安静地坐在小饭厅饭桌旁边看书的小孩说,“饭马上就做好了,你去叫爸爸起来吃饭。”
漂亮得看不出男女的小孩闻言,乖乖地点点头。
他合上书本,慢吞吞地从比他还高的椅子下来,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越过客厅,进入走廊。
父母的卧房虚掩着,尺寸惊人的大床铺着妈妈喜欢的天蓝色被单,上面隆起一团。
小孩无声无息地走近,看到床上半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
那人趴睡着,只露出半边脸。
单薄的被子盖在那人的腰上,露出整个背脊。
他没有穿上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肩膀上面还有几个牙齿印,有些甚至是红肿的,因为他皮肤白,所以那些印子显得更加明显。
那人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痛,也不在意,肆无忌惮地在床上舒展着修长的四肢。
小孩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想起妈妈的交代,伸出小手移到那人背部上最为红肿的痕迹,就要按下去——
一只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和小孩同款的冷淡黑眸,甚至比小孩更冷淡地睇住他,没有放开他的手,也不说话。
小孩板着一张小脸,也没有说话。
两张相似的脸庞对视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小孩嘴唇动了动,就要开口说话,抓住小短手的手指放开了,那人率先开口。
“叫我老婆过来。”
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满是主权。
小孩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睛明显露出不乐意。
爸爸总是缠着妈妈,他不喜欢。
等会妈妈来了,他肯定又把她抱上床,然后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吃饭。
男人眯了眯眼,见他不动,也不催促。
等了一会儿,做好饭的乐葵见一直没人出来,已经习惯了。
她脱掉围裙走进来,果然看到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床上床下的对视着,气氛沉默。
她有些好笑,一边走近他们,一边说:“徐予凛你快起来,菜一会儿会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