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幽暗却又足够能让人一览无余，苍金发色的少女蹲在地上，笑容灿烂，而她的周围弥漫着一地伸出来的虚无白影般的挥舞手臂。
负责做新生通知的埃迪学长呆愣两秒，猛地掩住了门。
这是什么地狱般的场景？那些小手……怎么看上去像是传说中的幽暗魔灵？不可能的吧？这玩意会出现在学院里的吗？！
肯定是他眼花了。
片刻后，他再迟疑地推开。
感受到门这边的动静，叶瑟薇已经飞快地走到了门口，所以学长再推开门的时候，少女与之前一样灿烂的笑容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埃迪学长缓缓放心，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看错了。
他从手提包里掏出要转交给她的战院指引手册和课表：“这是整体的课表，直系生会在这个基础上加课，具体情况要看霍尔院长的安排。”
然后他又做了个“我可以进来一下吗”的动作，叶瑟薇后退半步，学长走近一步，抬手在门侧面置物柜上放着的小猫猫头上拧了一把，于是猫头张嘴吐出了一张菜单。
“学校也有大食堂，但是我不太建议你去，具体原因很快你就知道了。平时三餐都可以在这里点。勾画好以后塞回去就可以了，过一会儿就有人来送餐，不过记得注意一下价格哦。”
埃迪学长娴熟地演示了一遍，然后就准备离开，他刚刚后退了一步，身形一晃，就看到了叶瑟薇背后有一只小手偷偷地冒了出来。
埃迪学长：？
叶瑟薇毫无所觉，她蠢蠢欲动地看着旁边的魔法小猫，有点手痒，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把：“谢谢学长，学长再见！”
然后她才发现学长的表情不太对，顺着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了被抓包以后飞快收回去的小手。
叶瑟薇眨了眨眼，她当然早就在书上看过了，幽暗魔灵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存在，看学长这会儿的反应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她保持着略微僵硬的笑容，转过头来，一把将学长塞出了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埃迪学长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
半晌，门又开了条缝隙，少女探出了一个头，笑得试探又心虚：“学长，你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的，对吧？”
埃迪学长：……
不是，等等，他才发现，这不是那个海加尔少主墨菲斯的房间吗，为什么在里面的是另一个人？
埃迪学长这个人，向来都是在八卦的第一线，热衷吃瓜，更热衷成为瓜田中乱蹦乱跳得最欢的那只猹。这次来给新生发送战院指导和其他说明，也是他自己主动申请的，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认清每一位新生，以便以后吃瓜的时候，能够更好地对号入座。
所以来这里之前，埃迪学长其实已经全面地打听过这一届新生的情况了，并且从多个角度听过了分院测试的事情，对各种八卦逸闻都已经有所了解，其中，他最感兴趣的就要属海加尔少主和这个假神女的离奇故事了。
现在看来……
那些什么“幽暗魔灵”、“血腥魔偶”之类的八卦词汇在他耳中蜂拥涌过。
埃迪学长倒吸了一口又兴奋激动又微微恐惧的冷气。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搞到了什么真的？
第六十四章
当天没什么别的事情, 叶瑟薇也不认床，难得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她再醒来的时候, 天都已经黑了。
窗外的其他小楼陆续亮起了灯光，她也开了灯,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饿意。
小手们礼貌地停留在了一楼，并没有上楼。看到叶瑟薇醒来，小手们主动开了一楼的灯光，很显然, 这种魔法源动力的光线与日光不同，并不会让它们非常痛苦。
叶瑟薇打着哈欠走到门口, 伸出手在魔法小猫头上拧了一把。
魔法小猫小声喵了一声, 然后才张开嘴, 吐出一张菜单。
叶瑟薇拎起小猫旁边放的笔, 就准备驾轻就熟地点外卖, 然而笔还没落下去, 她的目光就在每一道菜品后面的价格处顿住了。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这里的价格单位，似乎都是银币？
她有钱吗？她有哪怕一分钱吗？
她没有。
叶瑟薇拿着菜单僵硬在原地。
过去所有的日子里，她都从来没有遇见过要交钱做什么的事情, 海加尔公爵府福利太好，从来没让她掏过一分钱, 甚至她走的时候, 都忘记要去领一份侍女薪水了。
危，叶瑟薇，危。
小手从地上冒出来，弯着身子, 做出了一个问号的弧度出来。
叶瑟薇叹了口气：“阿手啊，姐姐或许要成为所有新生里第一个因为穷而饿死的人了。”
她不是那种真的坐以待毙的人，思前想后后，叶瑟薇打开门，探出了一个头。
门前小花园里的路灯柔和地投下了灯光，照亮了门前一整片的空地。叶瑟薇狗狗祟祟地站在了墨菲斯门口。
举起手准备敲门，又放了回去。
她在心底疯狂演练要怎么开这个口。
“墨菲斯，你好，那个，能借我点钱吗？”叶瑟薇喃喃自语：“不行，好像有点太直白了，应该从别的话题旁敲侧击……不然就问问，是不是把小手忘在我那边了？”
叶瑟薇走来走去地反复推敲开场白，而房间里的沙发上，正在低头看书的黑衣男人脸上慢慢地有了一丝笑容，他看向门外的方向，仿佛已经穿透了建筑物的门板看到了外面逡巡少女的样子。
但他也不起身去开门，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等着叶瑟薇准备好以后来敲门，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
然后，他在叶瑟薇刚找到门铃，把手放上去的同时，施施然起身，打开了门。
叶瑟薇吓坏了，刚才准备的诸般措辞都卡在了嘴边，变成了一个尴尬的战术后撤：“那个，我……额……”
“我点了餐，应该一会就送到了，要一起来吃吗？”黑衣男人看上去心情莫名其妙地极好。
十分钟后，叶瑟薇束手束脚地坐在餐桌面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蹭饭了，看开点，没什么的。
很显然，墨菲斯点餐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价格的问题，完全是看什么好吃点什么。
来送餐的魔偶手脚麻利地用食物摆满了整张桌子，然后冲着叶瑟薇鞠了一躬：“您好，一共是三十七银币整，请问是付现还是刷卡呢？”
叶瑟薇目瞪口呆。
半晌，她才缓缓反应过来，这边原本是她的房间，点餐自然也会被默认记在她的名字下面！
叶瑟薇一言难尽着看向墨菲斯，再迟疑地看向账单，接过来的手微微颤动。
她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然后，果不其然，墨菲斯笑出了声，但他笑得并不像是以前那样极尽嘲讽而带着疯狂之意，而是纯粹觉得有趣，然后，他抬手递过来了一张卡。
叶瑟薇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面子”这个词要怎么写了。她默默接过卡，默默刷了一下，在准备让墨菲斯刷魔法波动确认支付的时候，魔偶手里的收款小机器已经开始出票了。
账单上面持卡人的一栏赫然是她的名字。
而且不是瑟薇·叶德莱，而是单纯的叶瑟薇。
魔偶收了钱转身就走，还不忘贴心地带上门，房间里又重新只剩下了两个人。
“多谢款待。”墨菲斯的嗓音带着笑意，他边说，边拎起了一柄银质小刀，在指间一转。
叶瑟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那张卡，回忆了一下魔迪安大陆的银行业，挺确定这里还没有开展信用卡业务，所以毫无疑问，她手里这张等同于储值卡。
她什么时候有钱了？还是说墨菲斯帮她领了她那份薪水，带来给她了？
可是她满打满算也才做了一个来月的送饭侍女，薪水加起来大约也不够付这顿饭，又怎么可能刷出来这么多钱呢？
更何况，无论是哪个世界，普通卡和特殊卡的区别都非常一目了然，叶瑟薇非常确定自己手上的这张绝对是贵宾级别的卡。
换句话说，里面定然是有一大笔钱。
叶瑟薇看向墨菲斯：“为什么这张卡的名字是我的？”
墨菲斯已经在她愣神期间，完成了对一份牛排的娴熟切割，并且摆在了叶瑟薇的座位面前，然后将另一份拿了过来：“海加尔那场比赛里，我下注压了你。”
叶瑟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是那场阿加曼德中心学院名额争夺赛，她也知道在场边有不少人下了赌注，但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件事。没想到墨菲斯竟然也下场了？
她有点惊愕又疑惑地睁大眼，墨菲斯感觉她碧色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简直写满了可爱的傻气，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没有人压你，而我压了最大注，通吃。”
“所有的钱都在这张卡里，是你应得的。”墨菲斯优雅地进行着切割：“对了，对门那个红头发的也压了点，回头记得去问他要分成。”
“不，虽然我没有赌过什么，但比如斗蟋蟀，蟋蟀赢了以后，钱也是归主人，和蟋蟀又有什么关系呢？蟋蟀只是做了它应该做的事情，比赛的意义就在于赢，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叶瑟薇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卡壳的同时，还有点赫然，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挺躺赢的：“总之，我的意思就是，这钱确实不应该是我的……”
“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召唤物。”墨菲斯看过来，他的目光里有潋滟的光：“我的钱，当然要归……”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刚才叶瑟薇用斗蟋蟀打比方的时候用的词，然后才重新开口：“主人。”
叶·蟋蟀·瑟薇：……
她干嘛那么多话呢。
切好的牛排很香，肉质非常好，据说是从最近的斯特图多州大牧场新鲜运来宰杀的当地牛。墨菲斯要的熟度恰好是最适合这种牛的肉质的，叶瑟薇麻木地用叉子叉起，沾了黑胡椒蘑菇汁，再麻木地咀嚼。
夜色缱绻，墨菲斯并没有开最大的那盏灯，只有氛围魔法灯是亮着的，刀叉与餐盘碰撞出轻微却不刺耳的声音。
叶瑟薇在用了甜点后，觉得自己已经饱得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而墨菲斯面前的盘子居然也空了，她有点稀奇地看了一眼对方，墨菲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像是读懂了她的意思：“偶尔我也会吃饭的。”
“为什么是偶尔？”叶瑟薇下意识问道。
“食物可以让我的心情变好，而我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吃。同时符合这两点的情况很少。”墨菲斯在将最后一块甜点递到嘴里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有意无意般扫了一眼窗外。
这话乍一听，有点像是绕口令，叶瑟薇还没完全理解，就顺势跟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这竟然是一个满月之夜。
月亮的光芒盛极，甚至有了一丝妖异的红，将目之所及处照得几乎不用路灯。他们住在直系生住宅区的最中央，现在一眼望出去，路面上并没有别人，只有一两只魔偶在奔波送餐，而更远的地方，隐约是魔法塔和神殿塔尖的影子。
墨菲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目光倏然变了，他唇边的笑意也从漫不经心变得讥诮起来。月亮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开始有了震颤的姿态！
叶瑟薇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还揉了揉眼睛，才确认挂在外面的月亮是真的像是心脏一样，涨大再收缩，而因为距离太远，震颤的频率又很快，所以就像是产生了一层虚影。
不知不觉，叶瑟薇就趴在了窗台上，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乱动的月亮，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么不老实的月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它每个月都这样吗？”
墨菲斯浑身的杀意原本都已经沸腾起来了，却突然听到了这句话，他凝聚在指尖的杀气微微一顿，下一秒，他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出了声：“你知道，月亮的背后是火焰与光明之神吗？”
“知道。”叶瑟薇早就对墨菲斯突如其来不分场合的大笑产生了免疫，她木然转过头：“讲道理，我一直觉得很多领域魔法权柄的划分都非常没有逻辑。比如，火焰与光明之神为什么要执掌月亮？月亮不应该归黑夜吗？这位神祇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一点？”
墨菲斯的笑意更深，他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管得太宽了点。”
这样还不够，他经过刚才的笑，指尖的杀意已经散去，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托腮，另一手随意地拎起了银质雕花的叉子，冲着月亮指指点点：“听到了吗，你管太宽了。”
叶瑟薇惊呆了。
她几乎是跳起来，绕过了桌子，慌忙地一把捂住了墨菲斯的嘴。
“你小声点，祂会听见的。”叶瑟薇压低声音：“神典里面说了，这种一看就很特殊的时刻，都是神的意志普照大地的时候，如果被听见了，说不定就没有神眷了！”
顿了顿，她的声音更小了几分：“重点也不是神眷，咱们不是还要用魔法吗？反正都是要利用祂的关系，表面还是要给祂留几分面子的，你说对吧？”
说完这些，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墨菲斯的呼吸铺撒在她的手上，而她因为慌张，手下的用力并不小，所以这会儿整个手心几乎都贴在了他的唇上。
少女的心声随着她的掌心一并传来。
[我他妈在干嘛？]
[叶瑟薇你醒醒，你以为你在捂谁的嘴？！那是你能捂的嘴吗！！谁要你这么多管闲事！！！]
[啊，该死的火焰与光明神，要是祂管得不这么宽，我也不会陷入现在这个尴尬的局面！岂可修！]
[……所以我现在不留痕迹地收回手，还来得及吗？]
[嘤。]
第六十五章
墨菲斯的肌肤很冷, 唇却是柔软而温热的。
叶瑟薇有点颤抖地准备把手移开，她心里的[嘤]越来越密集，声音越来越大, 就在她的手刚刚离开了墨菲斯半寸的时候，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依然带着笑意：“好。”
她完全能感觉到随着这个音吞吐出来的哈气在她掌心，她飞快缩回手，下意识捏紧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将那团哈气也凝聚在了手心, 一时之间，叶瑟薇有点进退维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