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怀亚特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得到对方这样的答案，但这样的不可置信中却又有几分因为习惯了对方的胡闹而有的纵容。
“拉图需要这样的舞会。哪怕是他已经奄奄一息，全体公爵府的人也要出席这种舞会。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要死了，但只要公爵府一派歌舞升平，那就是无事发生。”墨菲斯神色倦倦：“同样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同样的规劝，我也不想再听第二次。”
他显然很不想说这么多话，而这种角色扮演也并不是他的兴趣爱好。
怀亚特抿了抿嘴，显然是被墨菲斯说动了，他后退半步，再次行礼：“是。”
“听说你最近被暗杀了很多次？”墨菲斯在提步进入府邸小楼之前，转了话题。
原本就在偷听的叶瑟薇微微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但承蒙您的庇佑。”怀亚特恭敬道：“还没有这么快就丢了一条命。不过陨星圣堂虽然表面上的目标是我，但他们最终的目标，恐怕……还是您。”
墨菲斯闻言，只“嗯”了一声，然后回头看了叶瑟薇一眼：“想杀陨星圣堂的人吗？”
叶瑟薇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但她确实与陨星圣堂可以说得上是积怨已深，墨菲斯既然都开口了，她自然也不客气：“陨星圣堂来的人是谁？”
怀亚特这才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怀亚特眼里，这个少女虽然算不上非常弱，但也绝对不是强者那一层次的，虽然不明白奥斯汀少爷为什么会将这样一个人待在身边，但怀亚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种无伤大雅的人，来十个他能解决十个，自然不放在眼里。
结果没想到这个少女，开口就在问陨星圣堂来的是谁，完全是一幅与陨星圣堂碰过许多次的人。
陨星圣堂是至黑暗的杀手组织，又哪里是普通人能遇见的组织呢？
他在心底迅速调整了对叶瑟薇的评估，随即应道：“来杀我的是陨星圣堂的分堂主凯恩斯。”
叶瑟薇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后，怔忡了一秒，才问道：“他是蓝发吗？”
怀亚特上一刻才觉得叶瑟薇或许经历过许多刺杀，是经验丰富人不可貌相的存在，下一秒就看到了叶瑟薇的一头雾水，他压着心底的不屑情绪，尽量平和道：“是的。”
然后看，他就听到少女的声音猛地兴奋了起来。
“杀！”
第九十四章
“老朋友”即将见面, 叶瑟薇心情还挺微妙的。
陨星圣堂按照资料来看，也是个规模很大的杀手组织了, 但次次行动被她遇见的时候，居然都是这个蓝发或是她的手下，不得不说，这简直就像是命运的安排。
怀亚特汇报完事情之后就暂时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给了叶瑟薇一个警告的眼神。
叶瑟薇完美忽略了。
和自己的猎杀对象心平气和地讲话，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叶瑟薇虽然知道自己要做这个任务，但还是没有着急动手。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让她觉得怀亚特确实应该死的理由。
不是不可以动手，也不是害怕自己的手上沾满血腥。但是她依然觉得，她要等一等, 再亲眼看看。
考试不过还有第二次，丢人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但无论是谁的生命, 从本质来说都应当值得尊重。
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在这种善恶判断上非常主观的人。就算是有许多人都告诉过她某个人的恶行，她也要先接触一下, 从自己的角度再去确认一次。而现在的怀亚特与她的接触还太少，不足以让她形成任何主观判断。
先解决凯恩斯一方面算是这中间的缓冲, 另一方面……她的目标自然不能让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下意识跟在墨菲斯后面, 丝毫没注意墨菲斯已经穿过了整个府邸的长廊，最后停在了空旷大厅的入口, 回头看向她。
叶瑟薇接受到对方的视线，这才回过神来，随即, 她的余光就看到大厅的长桌上，精致烛台和叠成了蔷薇样的餐布与花朵簇拥的中心，放着一颗……蛋。
不，不是一颗，长桌上，分明放着五颜六色的好几颗巨大的蛋，每一刻都用同色系的花朵装点了起来，就像是各种各样的礼物。
叶瑟薇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复活节彩蛋？”
——这个世界也有复活节的存在，而且也确实不远了。同样也是意指神祇复活。
叶瑟薇记得自己在翻阅资料的时候，上面清楚地写着“复活节象征着神赐的希望与重生，所有不朽的灵魂都可以在这一日复活并重返阳光之下，亡灵法师可以行走于地面之上，陨落的神祇终将睁开双眼，如果不是这个复活节，那么就是下一个”之类神神叨叨却似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语。
好巧不巧，复活节的装饰习俗也是彩蛋和复活节兔子。
当然了，因为奥兔族的存在，又由于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个日子都像是只有象征意义，所以四舍五入，复活节已经快要变成了奥兔族专属的节日。所有奥兔族都有一套复活节庆典礼服，届时，他们都会露出兔耳，并且在上面挂满漂亮的装饰，有些人还会给兔尾巴染上不同的颜色，象征不同的意思：红色代表未婚，蓝色是已婚，绿色是离婚。
提前一个多月装饰什么的……虽然确实提前的有点多，但非要说的话，似乎也说得过去。
墨菲斯显然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联想到复活节上去，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个锤子出来：“喜欢哪个就砸哪个，是礼物。”
“礼物？”叶瑟薇接过有她头那么大的金色锤子，愣了愣。
“六级战士考试通过的礼物，又或者说……久别重逢后的礼物。”墨菲斯走向前，单手在桌面上微微一撑住，跳坐在了桌子上。他的少年模样显然比青年的时候多了些许活泼，做起这样的动作也一点都不违和，反而带了让人心动的少年气。
尤其是……他头上的耳朵也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叶瑟薇突然被提醒了，之前墨菲斯的出现太突然，她又一直在想任务的事情，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她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机械小人——并没有注意到墨菲斯在看到她随身带着机械娃娃的时候，眼底笑意更深——然后娴熟地把手塞进小人的嘴巴里，掏出来了一个漂亮的黑色木盒。
“我也有礼物要给你。”她一手拿着锤头，一手捏着礼物盒子，递到了墨菲斯面前。
墨菲斯没有接，而是歪头看着她：“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说辞叶瑟薇早就想好了，但少年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分明有兴许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温柔与罕见的耐心，甚至……还有点期待，叶瑟薇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什么“感谢你的照顾”之类的话，突然有点说不出口。
“想送给你。”最终，她省去了所有修饰的词语，说出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然后，像是有点逃避在说出这句话后墨菲斯的回应一般，她语速飞快地描述起了自己遇见维吉妮娅的过程、以及制作出这个叶米尔枪的经过，再讲了一下在六级考试时候的效果和注意事项。
这段话并不短，她噼里啪啦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还举在自己手里的盒子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墨菲斯手里，对方并没有打开，而是专注含笑地听着她的话。
他单手扣在盒子上，轻轻抚摸着木质的盒盖，漂亮的肤色与黑色盒盖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对比，叶瑟薇忍不住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通体漆黑的叶米尔枪被他握在手里的效果。
“我可以打开吗？”等她说完后，墨菲斯才问道。
叶瑟薇有点紧张地点了点头。
于是盒盖被慢慢打开。
六级考试之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演示叶米尔枪效果的时候，叶瑟薇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她咽了咽口水，捏着金色锤头的双手微微渗出了汗，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看着对方的表情。
盒子打开后，墨菲斯垂眸看了片刻，他显然也像是没有想到叶瑟薇描述了半天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的造型，露出了第一次见到新奇玩意儿的好奇，须臾，他才从盒盖上收回手指，将那柄叶米尔枪取了出来。
与叶瑟薇之前用过的都不一样，这柄定制的叶米尔枪通体漆黑，黑色的漆是哑光的，上面用纯金印了烫花字体，正是墨菲斯名字的首字母。
不用叶瑟薇教，墨菲斯明明上一秒还在为这样东西而惊愕，下一秒就像是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用一样，将枪握在了手中。
盒子里有装子弹，叶瑟薇上前一步，手把手地演示了一遍怎么填弹上膛，而墨菲斯显然上手很快，在自己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后，他平举起叶米尔枪，随意对准了一个方向，单眼从瞄准器的位置看了一眼。
少年的手苍白漂亮，配着枪体的流线，就仿佛这双手天生应该抚摸这样极富冰冷杀意的东西，他的黑发顺着他歪头的动作垂落下去，只留下了鼻尖和小半张脸，而他只是这样随随便便的一个动作，叶瑟薇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仿佛他这一枪下去，哪怕是神祇，也能射杀！
这样的感觉带着莫名的恐惧，让叶瑟薇遍体生寒，她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脑中轰然有了碎裂般的痛感，她一把扶住了桌边，这才稳住了身形。
而墨菲斯已经放下了手，一把扶住了她：“抱歉。”
那样的感觉只是一瞬，在墨菲斯碰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叶瑟薇摇摇头表示没事，困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欲言又止。
她知道这个感觉的意思。
虽然之前并没有经历过，但她无数次在魔法和战士典籍和卷轴的开头都见过这样的描述性话语：在得知不属于自己位格、超出自己目前实力所能承受的知识和信息量的时候，将会产生被反噬的感觉。轻者头痛欲裂，重者丧失神智，陷入疯狂，甚至会直接失去性命。
为什么墨菲斯持枪，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她想要问，但在张口之前，她又回忆起了方才那一刹那的头痛，直觉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无法承受，而墨菲斯的“抱歉”更是从侧面佐证了她的想法。
“是我还太弱了吗？”叶瑟薇揉了揉太阳穴。
“会变强的。”墨菲斯笑了笑，他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神典上书写的话语：“你会变得和我一样厉害，所以，不要着急。”
叶瑟薇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以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她点了点头，那种欲裂的头痛已经彻底消失，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很喜欢。”墨菲斯拿着叶米尔枪，在手里转了个枪花，就这么拿着已经上了趟的枪在手里把玩，看得叶瑟薇心惊胆战，然后，对方在她生怕走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
叶瑟薇莫名觉得那个“谢谢”杀气腾腾又笑意满满，就像是在说“过两天我就去杀个人试试”之类的话。
不管怎么说，礼物总算是送出去了，她重新拎起金色锤子，重新打量了一遍面前实在是有些大的蛋：“真的要砸吗？”
“礼物就在里面。”墨菲斯依然坐在桌子上，摊开手向着旁边坐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可以每一个都摸一摸，看看最想要砸哪个。不用问我，靠自己的直觉，随便砸一个就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可以将这种随便，当做是命运的指引。”
叶瑟薇依言将手放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巨大彩蛋上。
每个蛋壳摸起来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有的些许凹凸不平，有的光滑如洗，还有白色的蛋壳明明看上去是坚硬的，入手却有种奇特的绵软感，她摸了一圈，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砸开的感觉，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深褐色彩蛋上。
那颗长得宛如土豆的彩蛋入手竟然是温热的。
她在手碰到彩蛋的同时，突然觉得像是有蓬勃而不容忽视的生命力被自己压在了手下，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神魂似乎都像是被吸引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所有的魔法意识都倾泻般直接灌注入了自己的手中。
魔法意识顺着她的指尖渗透进去。
锐利浩然到可以轻松杀死堕落哥布林的魔法意识却没有破坏蛋壳丝毫，而叶瑟薇的脑中刹那间铺开了一片广阔的画卷。
那副画卷很难用言语形容，她不确定是自己真的看到了，还是只是被那样的情绪所影响，所以才看到了狂风骤雨中的冲击、尸山火海中的战意和泥沼黑暗中的不屈。那股意识仿佛在带着她一往无前，任前方是什么，都无法阻挡它的意志，刀山也闯，深海亦潜，那股意识中仿佛只有一个词。
向前——！
向前——！
向前——！
画卷的最后一幕里，斑斓的魔法攻击铺天盖地般迎面而来，让人毛骨悚然的战场上，一声激昂的尖啸响彻了整个天地。
叶瑟薇猛地睁开眼。
她额前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湿了，她不可置信般盯着自己手下的那颗蛋，呼吸也因为刚才看到的一幕幕而变得急促。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另一只捏着金色锤子的手甚至因为这个猜测而微微颤抖。
但她什么也没有多问，甚至没有多看墨菲斯一眼。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等待了，那个声音在她心底不断地高歌和尖啸，像是海浪冲击沙滩般不断留下痕迹——
“啪——！”
金色锤子与深褐色蛋壳接触的刹那，坚固无比的蛋壳倏然破碎。
片刻的静止后，破碎的蛋壳有一片被顶了起来，有纯黑的龙翼试探着从蛋壳里冒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破碎，剩下的蛋壳接二连三地碎裂并掉落，像是感受到这样的诞生般，其他所有的巨大龙蛋都一起震颤起来，最终，一只通体纯黑的龙崽终于从厚厚的蛋壳里爬了出来！
叶瑟薇欣喜地看着破壳而出的龙崽，她刚才就已经怀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猜到了，墨菲斯所说的礼物竟然是一只龙崽。而那些五彩斑斓的色彩与复活节并无关系，纯粹是不同的龙种罢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挑选的，但很显然，她确实与这只破壳而出的龙崽产生了赫特院长课上所说的那种“触电”亦或是“初恋”般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