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叫你出来, 可是难为你了?”
他笑着说这话, 听起来像是关怀, 可宋青妩却听着有些刺耳。联想起那日他登门时她睡至正午方起,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揶揄。
见她赧着脸不答, 言闻璟接着道:“若没睡饱,就在车里睡会儿,还有近两个时辰的路程。”
这话倒是掀起宋青妩的一丝兴趣,水杏似的双眼略微睁圆了些,乌亮亮的望着他:“你贴子里不是说邀我去赏花?”
正因如此, 她一直以为是要去京中的哪所园子。
言闻璟边将自己身后的软靠抽出一并塞到青妩的背后,边道:“赏花不假, 只不过不是在京城的园林里,而是在京郊的山野里。眼下正是山花烂漫之时,理应去外头走走。”
接着他又细说了些山间的花种与奇景,本以为姑娘家喜欢这些, 会撩拨起些许兴趣, 谁知待他话音落,紧跟着就见宋青妩打了个哈欠……
其实她昨夜睡的很好,原本也并不困,可被言闻璟软枕绸靠的一通乱塞, 靠在上面暖暖软软的, 比床榻还要舒服,情不自禁就又犯起了困。
可她听见言闻璟应着她那个哈欠戛然而止的话音, 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强抖擞起两分精神,假装听得入迷。
言闻璟又不是三岁孩童,整日朝堂上与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们斗心智,怎会看不透她这点儿小心思?不免被她逗乐,重又掖了掖给她盖在身上的斗篷边角,然后长指轻敲了下她的前额:“睡会儿吧。”
刚刚犯困那是不经意,如今被人按着头睡,宋青妩自然睡不下了,甚至生起防备之心来,生怕自己睡着了对方会做些什么。
她舔了舔略觉枯干的唇,“我不困,你继续说。”
见她不肯睡,言闻璟也不再勉强她,只是略过先前的话题,提起了旧事:“还记得京中发时疫时,你独自一人出京去往东山寻药,却坠落悬崖。”
他话说到此处,青妩忍不住插言一句:“若非世子那时舍命相救,只怕我这条小命是要交待在那个崖底了。”
言闻璟笑笑,心中暗道总算还记得点他的好。既而又道:“那你可曾想过,若那时爬不出来,余生都要在那崖谷里以野果野味度日,”
他顿了顿,“那你是希望自己一个人,还是有我相伴?”
原本自然垂落的眼帘,被这话又惊得立时掀起,她一抬眼便撞进那无尽深邃的黑瞳里,内里云雾涌动,令她心跳如鼓,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后她败下阵似的垂下头去,其实答案早已有了,但她委实羞于启口。
崖底的那个晚上,她趴在他的怀里,头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胸膛可以如垛城墙般辽阔,为她阻挡外界凶恶。素来胆小的她,那时却觉得哪怕就那样死在他怀里,她也不会颤抖畏怯。
她虽不说,可心中思及这些时,脸上却情不自抑的泛起了红云。言闻璟看在眼里,答案不言自明。
他趁热打铁,顺势握过她的手,如玉的柔荑此时有些温热,他将之轻轻握起,低头以唇轻触。
登时一股热流不知从何处涌来,宋青妩只觉身子打了个颤儿,却不是冷的。
因着紧张,她的手不自觉的握成拳头,指节泛白。可他却并不容她,将她五指小心翼翼的一根一根掰开,轻佻的含在口中哈气。
“可是冷?”他明知故问,宋青妩自然不愿答理,只羞红着脸别过一边。
只这反应在男人眼里看来却是一种欲拒还迎的引诱,他趁机换了坐位坐去她的身边,又张开臂膀将人圈住搂在怀里,仿佛是真心的要为她取暖。
宋青妩想要反抗,可稍微扭捏了两下他却将她箍得更紧,于是她干脆放弃反抗,最后顺从的趴在他的肩头,就如在东山崖底那晚。
近两个时辰的路上,他就这样搂着她,在耳边轻轻讲述着。起初是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后来便扩展至天文地理,再后来又捎带着提了几嘴朝堂之事。
当讲到两日前赵栩带着全家老小偷溜出京被抓会的事时,宋青妩突然有了些反应。
她将身子从他怀中移出,认真问:“你真的把赵栩一家都下牢了?”
言闻璟点了点头,“他即是言元烨的幕僚,理应并罚。”
“你……会杀了他吗?”宋青妩小心翼翼的探问。
言闻璟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就冲他曾和你定过亲,也足够死个一万回了。”
宋青妩心下一凛,原本还指望他不知这些,那样的化还能以赵宋两家世交关系帮着讨回一命,这下却是更要避嫌,不好开口了。
言闻璟这种人,杀人于他而言不过抬抬手的事,她一时也分不清他的话是逗她还是认真。
见她不言,言闻璟主动问道:“怎么,想替他求情?”
“没……”青妩深深的低下头去。
可接着又听他大度道:“你若真想求情,我自然依你。”
宋青妩蓦然抬头,面带狐疑:“当真?”
言闻璟斩钉截铁:“当真。”
“那,那我就求求你,饶他一命……”说这话时青妩还是有些颤颤巍巍,眼珠子盯着言闻璟的脸转来转去,似在分辨他有无动怒的苗头。
可言闻璟好似确实没有生气,当即决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会奏请圣上留他一命,遣他去守皇陵。”
“守皇陵?”青妩砸吧下嘴,琢磨了下,便问:“能不能改判发配往西北绝域?”
西北绝域?言闻璟寻思着这可不比守皇陵来的自在啊!西北绝域天寒人稀,寸草不生,连驻军都因着恶劣气候年年死伤无数。历朝来只有谋逆等十恶不赦的重罪才发配至此,去了便是最低等的奴隶,剥削至死不能翻身,可以说比死罪也强不到哪儿去,甚至于许多人而言生不如死。
她这到底是来求情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心下腹诽,面上却是不显,言闻璟只笑笑应道:“好,依你。”
宋青妩这回满意了,舍得展露出个笑脸儿,不过笑了笑又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另求了个恩典:“可不可以只奴役他八年?待到八年后便放了他。”
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许多人到那里连两年都挺不过去,八年便是能撑下来,也已是腿了层皮的废人了。言闻璟自然没什么犹豫,满口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双节愉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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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帝王大行后,能看到《功过簿》,上载自己生平善恶,轮回迁转。
咸庆帝自认在位期间用人唯贤,爱民如子,算得上位明君,该当位列仙班。
然而……他还是入了轮回。
《功过簿》记载,他即位次年便叛了桩冤案!令贤良苏赫凭白受屈吃了二十载牢饭!
咸庆帝懊悔不已,决心此生好好弥补,加官进爵犹嫌不够。想到上辈子苏赫之女苏锦墨入宫为才人,未得宠幸便受父所累打入冷宫,他决心这辈子立苏氏为后,一生善待。
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后册宝捧至面前,竟有人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赵崇初时震惊,之后愤怒,最后恍悟心中那团火不是怒火而是爱火!熊熊燃烧,无休无止,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方意识到,原来立苏氏为后,不是为了弥补苏家,而是弥补他毕生所憾。
咸庆帝:皇后看看朕,朕可以不要后宫三千……
苏锦墨:嫁昏君?呵,谁要陪你遗臭万年~
第56章
马车终于驻停, 人还尚未下车,便有阵阵花香破过幽帘,传入车内。这香气是山间野花独有的芬芳, 吸天地之灵气, 不沾染世俗, 格外的高洁, 格外的旷远。
宋青妩被言闻璟扶着,没借助马夫摆好的步梯, 而是被他轻轻一抱,便带到了地面。
马车在原地等候,言闻璟带着青妩往山脚走去,身后远远跟着一队扈从。一入山林,扈从们便分散开来, 彼此之间距离掌握的刚刚好,继不会搅扰到主子谈话, 又不会放任任何危险出现在主子身边。
宋青妩跟着言闻璟有说有笑的登山,一路上还采采野花,言闻璟还用边走边用那些野花编成一只五颜六色的花环,然后扣到她的头上。
人在开阔的郊外, 心也不比在城中时拘谨, 青妩一时将矜持留在京中,羞哒哒的问他:“好看么?”
言闻璟便驻下步来,认真的看她良久,如赏花一般细细将她品味, 最后才答:“美极。”
青妩有些不好意思, 低低的喃了句:“讨厌。”
可言闻璟将话意一转,逗弄她道:“本世子说的是我亲手所编的花环美极。”
一听这话, 青妩立时羞恼,取下头顶花环便往他身上砸去:“那你留着自己戴吧!”说罢人便快步往前跑去。
言闻璟一手抓着那花环,脚下也不停顿的大步跟上去。
起先一切都是那么的融洽,那么的美好,可当两人登山将至顶时,宋青妩突然在一块巨石跟前驻足,望着它发起了怔。
这块巨石一人多高,形似凸额的老寿星。她的手沿着石头的轮廓缓慢游走,心中大骇!
这石头她认得,正是上辈子她委身八年的那座京郊别院后的山头。认出这块石头后,青妩便开始扫量整座山头,从此处放眼望去,的确再熟悉不过。只是因着先前登山时所选的山脚恰在背面,才使得她一时未能识出。而此时已将至顶,与上辈子她常走的那条山路汇合至一处,此时再看,才发现一草一木皆是旧景。
言闻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来,却也没想成别的,只当是爬山累了,便道:“我背你。”说罢伸手去拉她。
宋青妩如座泥塑木雕一般怔在那儿,由着言闻璟将她拉上背,还未完全回过神儿来。待她思绪回来,已被言闻璟背着上了山顶。
他将她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你且先在此好好歇歇。”
宋青妩心下五味杂陈的望着他,眼中不自觉就噙了泪,可她强忍着不想被识破,抬手佯作遮挡,为自己的狼狈遮掩:“山顶的风好大。”
此时言闻璟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却也一时想不通,在她一旁坐下,高大的身形将风挡得严严实实。转头看她:“小妩,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宋青妩忙摇摇头,“没。”
否认完,她心下也虚,忙调开视线看向一旁。可这一看不打紧,正巧看到了上辈子她最后跳崖时所踩的那块地儿。
顿时她的心一阵揪痛!身子不自觉就往言闻璟身边缩。言闻璟立即将她环住,温柔抚慰。
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脑中不断闪过上辈子赴死前的种种。那些仓皇,那些绝望,仿佛一瞬间重拾回脑海,将她重又浸没在那种痛苦之中!
一时间她觉得全身的血皆往头顶涌去,登时头涨欲裂,她双手用力按住头的两侧!
“小妩!小妩!”
言闻璟的声音不断在耳边传来,她感觉到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不断的掰扯,仿佛怕她会伤害到自己。可她此刻已完全顾不上他,她只觉身体和思维已不受自己控制。
极致的痛苦下,朦胧的视野间,她好似看到一名红衣女子站在崖边,回过头来看着她。
那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她看着她,似在向她求救。她想要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可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那女子跳下了悬崖……
之后,她便觉眼前阵阵发黑,既而眩晕感如巨浪袭来!将她彻底吞没……
*
醒来时,宋青妩发现自己已在闺房内。
她平躺在床上,目视着头顶的承尘发了会儿怔,当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手被什么人握着时,这才缓缓歪过头去,却惊讶的发现言闻璟守在她的床畔。
她不知他在此守了多久,显然是累了,此刻他正阖着眼,只身子还坐得板正。
许是她侧头时手也不自觉的抽了下,使得言闻璟有了察觉,不多时他便睁眼。只是他见她醒来,却似乎没有惊喜的感觉,反倒眼底流露出悲凄之色。
就这样四目相接着,宋青妩从他眼中看出了怜悯,疼惜,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措。只是这些情愫似乎又很遥远,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病的糊涂错会了,就这样不错眼珠的盯着他那双眼睛,盯了良久。
“姑娘,您醒了?!”倒是守在另一旁的丫鬟率先出声,之后又立马将这好消息大声知会给外间,外间的下人朝床上看了眼,立马出屋去向将军和夫人禀报。
青妩在床上躺的久了,只觉后背被床板板得僵麻,便撑着手想起身。言闻璟立马将手抄过她的后背,扶着她坐起,又往她身后塞了几个软靠,令她可以舒服的倚在上面。
青妩有些奇怪,自她醒来他还没开口说一句话,于是自己主动朝丫鬟问道:“世子在此多久了?”
丫鬟正欲答,却被言闻璟的声音抢了先:“三四个时辰罢了。”
“哦。”青妩应着声,初初听时倒觉得也不算太久,可又一细想,登至山顶时已至过午,她晕倒下山这个过程需要人抬,为了安全定不会比好腿好脚时自己走得快,想来下到山脚该是傍黑天了,再两个时辰车程,回到家里便得入夜了。
入夜后守三四个时辰,那岂不是……
想至此处,青妩转头看了眼东窗,果然天刚蒙蒙亮。
“世子在此守了我一夜?”她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言闻璟。
言闻璟只当她多想,连忙安她的心:“你放心,内室一直有丫鬟在,外间也有下人候命,夜里大夫还不时过来看望。再说你我如今已被赐婚,坏不得你闺誉。”
青妩红了下脸,原本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言闻璟守她一夜太过辛劳罢了。如今听他这样解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略过不提。
之后言闻璟又对她进行了一番病症的询问,诸如头是否还晕,心田是否还有不适之感。再之后又亲自喂了她米粥,仔细交待下人一番,这才辞出。
看看天,将是早朝的时辰了,边登马车边吩咐道:“入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