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之花——采葑采菲
时间:2020-10-03 09:32:51

  “玛琳·达斯。”他突然说。
  玛琳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回答:“是。”
  躲是躲不掉了,玛琳踩着散乱的纸张进入了书房,然而她不敢靠得太近,在门口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
  就在玛琳进入房间的一瞬间,大门在她身后猛然合上,发出了轰隆的一声,同时,费切尔从书桌后转过了身。
  费切尔的灰色的眼瞳如同暴风雨时的阴霾天空,宏大的魔力从他身体散出,将能够支撑人呼吸的空气全部挤走,玛琳几乎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窒息。
  “玛琳·达斯,你这个骗子!”费切尔怒吼道。
  玛琳往后一退,却发现身后无路可以退,而她那退缩的动作反而更激怒了费切尔,费切尔的怒火升起,让他的脸都变得扭曲了。
  强大的魔力压迫下来,玛琳感受到一座大山一般的力量——费切尔又要把她压在地上了!
  玛琳勉强支撑着,将魔杖挡在了中间,她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流出,帮助她支持住不被费切尔的力量压倒,两股魔力的交缠激起狂风,将书房地面上的各种细碎物品卷起,家具在颤抖,纸张在狂舞。
  玛琳大声辩解说:“我没有!”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费切尔大声地吼道,眼睛因为狂怒而充血,整个人都似乎发了疯,“你现在是多么的得意,这么多的男人为你神魂颠倒,围着你转就像是围着肉食的猎狗!你轻易就用你从你母亲那里学来的技巧得到了男人的心,然后再随便就抛在地上踩碎,你是多么地擅长做这样的事情,简直比魔法还要擅长!”
  玛琳整个人都发了懵:“你、你在说什么?”
  书桌上还有之前那份被撕毁后的订婚协议的残躯,落在费切尔面前的那半张羊皮纸,上面正好写着玛塔莉柯格林·布伦第安特和费切尔·冯·索罗沃奇三世两个名字,费切尔感到眼睛被刺痛了,他扬起手,用魔法将这些东西撕得更碎,整个房间里顿时飘满了白色的纸屑。
  在蝴蝶一般飞舞的纸屑的间隙之中,费切尔看到玛琳那双看起来极其无辜的黑色水晶一般的眼睛。费切尔冷笑,是的,她就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蛊惑了这么多人!
  “别这样看着我!”费切尔大吼。
  可是她不但没有收起那种眼神,竟然显露出了更懵懂的样子。
  费切尔竟然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她也许真的无辜的可怕错觉,他立刻打消这种可怕的念头:不,他应该知道,玛琳·达斯,这种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女人,每一个都心机深沉谎话连篇,她做出这样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迷惑他。
  费切尔忍不住想象玛琳在背地的模样,她一定曾和人吹嘘有多少男人追逐她,就像那些轻浮的交际花一样。她会得意洋洋地告诉别人,就连尊贵的索罗沃奇公爵也是她的裙下之臣,而她愚弄这些男人就像是愚弄小猫小狗一样。
  费切尔的灰色眼睛茫然地闪烁,口中发出几乎颤抖的自言自语:“而我竟然真的准备她订婚,竟然真的这样期待……和一个女支女的女儿,我真的疯了……”
  在狂风的噪音中,玛琳完全没有听清费切尔的话,她只知道费切尔现在非常生气,她只能用魔杖支撑着身体去抵抗,挣扎着说:“费切尔,你承诺过不会伤害我的!”
  玛琳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魔力猛然冲出来,魔杖上的红英魔法石发出了亮光,一霎时,将整个房间都映照成了红色。来自费切尔的魔力压迫被逼退了,玛琳身上的束缚松开,她终于能站起来了。
  玛琳的反抗让费切尔更加怒不可遏,他的瞳孔突然缩了一下,以他为中心,魔力像暴涨的洪水涌了出来,纸张飞舞在空中,击打在玛琳的身上,玛琳被迎面的狂风逼得快要不能呼吸。
  费切尔一步步地走近了玛琳,他的眼睛里有狂怒、仇恨、疯狂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厌恶。
  “竟然让你这样的人成为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把这么多的男人都玩弄在手心,玛琳·达斯,你一定非常非常的得意,对不对,你明明、明明不过是一个女支女的女儿。”
  听到这个词,玛琳整个人停住了,周围的风依然在嘶吼,可是她不再抵抗,飞舞的纸张那锋利的边缘割裂了玛琳的皮肤,但是她似乎没有知觉,任由流出的血滴被风卷走。
  她抬头直视着费切尔的眼睛,没有像费切尔预料的那样露出谎言被戳穿后的慌张和害怕。她很平静,黑色的眼瞳像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水潭,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
  风闻到了血的味道,于是慢慢地停息下来。
  “原来你知道了。”玛琳淡漠地说。
  费切尔心头升起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玛琳会是这种表情?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看法吗?这不可能!
  “是的,我知道了!”费切尔狠狠地盯着玛琳,“我知道了你那低贱得让人提起都觉得肮脏的出身!奥德林,奥德林,当我听到奥德林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这一切,不,当我知道你来自亚曼伦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对你抱有任何希望。真是太可笑了,白花骑士团的祭司,我大魔导师费切尔的学徒,未来的公……竟然是、竟然是一个低贱的女支女的女儿!”
  费切尔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血色,愤怒已经快让他丧失了理智。
  在费切尔的愤怒中,玛琳显得是那么平静:“我从来没有刻意去骗你,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真相。”
  “哈哈,”费切尔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他恶意地问,“难道说,面对你其他的追求者们,你也会回答实话吗!”
  玛琳点头,说:“不管对谁,我都会。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名义上的父亲是谁,我名义上的母亲是谁,哪怕我姓什么,其实我都不是很在乎。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也不值得提起。”
  “多么虚伪的女人,到现在还在狡辩。”费切尔冷笑,“一旦人们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立刻就会被整个上流社会抛弃!你现在,不过是认为我会因为、会因为不忍心,而帮助你隐瞒下这个秘密!”
  玛琳很意外费切尔的说法,她解释说:“不忍心?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让我被人排挤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么就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吧!”费切尔大吼,“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这片大陆上最肮脏低贱的奥德林,让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最有前途的魔法师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支女和酒鬼的女儿,让你被整个世界唾弃。”
  他死死地盯着玛琳,说:“那样,你再也不要想去蛊惑别人了!”
 
 
第229章 23
  原来就算远离奥德林, 她也永远无法摆脱被这个地方的阴影所笼罩。
  好在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十五岁少女了,现在她能够做的事情,能够去的地方早就不限于眼前。
  她会做积极和悲观的两种打算, 不管是争取留住现在的一起,还是干脆地放弃然后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都不会慌乱。
  所以,费切尔的恐吓没有让玛琳露出一点恐惧,她反而露出释然的表情, 微笑着对费切尔说:“好。”
  费切尔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玛琳,他要从玛琳的每个微小的表情里找到她在虚张声势的证据, 但玛琳没有, 她看起来实在是镇定极了。
  费切尔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越是想, 他越是气愤和恼怒。
  “是吗?不在乎?”他笑得一张脸都要扭曲了, “对,你当然不会害怕, 反正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总有一些愚蠢的男人会接受你, 就像是你那个奥德林的未婚夫那样,他连你都愿意娶, 可想而知是一个怎样一个低贱的下等人!”
  费切尔的心都要被怒火烧焦了。那个什么未婚夫, 那种连他费切尔公爵都不会多看一眼、连充当他的马车夫都不配的最底层的下等人!而她,玛琳·达斯,她竟然已经和这样的一个人订了婚!
  她的未婚夫……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早就有了关系最为亲密的男人, 而他索罗沃奇公爵,竟然要沦落到和这种人相提并论!
  “我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玛琳忍住屈辱感,咬着字认真地回答他。是,在他费切尔公爵看来,她玛琳既然身份如此低微,一旦有男人愿意伸出橄榄枝,就应该感激涕零才对,下等人下等人……他永远只会用这种词来羞辱别人,而这时候,她就一定不能再露出软弱的样子让他贬低的意图得逞。
  “你还想蒙骗我!还是说,你会这样对待所有被你抛弃的男人,连他们的存在都会遗忘?!”
  “这简直就是凭空污蔑。”这时,玛琳猛然仰头,她突然回忆到她逃离奥德林时那个所谓的婚约,一个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是卡尔·达斯擅自和铁匠进行口头约定的婚约。在玛琳看来,这种未经她本人允许的婚约没有任何约束力。
  玛琳深皱着眉,说:“你指铁匠克里欧?我从来不认为……”
  可这时候,费切尔冷笑着打断了她:“你终于承认了,果然,只有到了谎言无法再继续的时候你才会说实话。”
  玛琳本来想要解释,但被费切尔打断后,她放弃了。
  她意识到,费切尔根本不会相信她,他就像杰图加拉神殿的神官们一样,没有听证、没有辩护,就已经在心里为她判了刑。
  他们对自己的成见就像是蒙特安娜隘口的铸铁闸门,不管是投石机投下的炮弹,还是魔法的轰炸,都无法将这扇门推开。
  玛琳的沉默就像是默认,让费切尔心里的恶意像是女妖荆棘一样蔓延——为什么不争辩?她承认了,她终于承认了,果然,她和那些庸俗愚蠢的女人们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更可恨,因为她是罪犯的女儿,她根本不会觉得羞耻!
  “不用再想他了,你的未婚夫已经死了,连奥德林都不存在了!”
  玛琳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她追问道:“奥德林不在了?”
  费切尔的声音充满了恶意:“对,一把火,整个奥德林化成了灰烬。这样一个肮脏而堕落的地方,早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下等人未婚夫,也已经死了,奥德林的所有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玛琳不由地后退了两步:“是你做的?为了弗伦恩?”
  “是我做的!”费切尔像是凶恶的狼一样看着玛琳,“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费切尔比玛琳高太多,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话像是一只巨大的手,试图压住玛琳想要抬起的头。
  ——对,让她恐惧,让她害怕,让她再也不敢欺骗自己!
  玛琳怔怔地望着他:“你就这样轻易地,取走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而那些人,并不是一个数字,而是她曾知道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又一个,有的普通得难以记住,有的可怜得让她惋惜,有的卑劣得让她痛恨……既有米利安那样的人,也有像蓓丝的,还有那些和她拥有同样名字的玛琳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全部都死了。
  “整个奥德林聚集了这个世上最让人恶心的人类渣滓,连土地都被他们所污染,这种人的尸体连苍蝇都会嫌弃。什么奥德林,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费切尔咬着牙说,“玛琳·达斯,我还曾以为你会是一个意外,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即使他们都不是好人,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玛琳紧紧握着魔杖,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她的声调突然拔高。
  “不过是一群下等人,每天这个世界上有数不清的下等人出生和死去,你会在乎每天有多少老鼠死去吗?而且。他们死了不是正好吗?这样除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那充满谎言的过去……”
  对的,费切尔就是这样的人,玛琳不应该忘记,在四年前他就是如此在自己的面前那样轻易地就取走了佣兵们的性命。而这几年来,自己成为了索罗沃奇塔的学徒后,地位渐渐地发生了改变,不知不觉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她可以和费切尔进行对话的错觉。
  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和费切尔能够沟通的期望,他们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一类人。
  她永远是奥德林的玛琳,而费切尔永远是诺克森的索罗沃奇公爵。
  玛琳一步步后退,用魔杖敲击紧闭的大门,她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费切尔喝止了她。
  玛琳忍住涌动的情绪,因为强忍而整个眼眶都充了血,她说:“费切尔公爵,我应该离开了。”
  费切尔发现,玛琳现在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完全没有了解释的欲望,好像再也不在乎自己的想法了。
  费切尔用直觉感到这是不好的情况,他不能让玛琳这样离开,他要阻止她。
  但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你不能这样离开。玛琳·达斯,你想要背叛我吗!”
  可这时,玛琳却异常地顽固,她后退的步伐没有停下。
  “你不能离开!”费切尔整个人都暴怒了,狂风再一起升起,这一次,连树立在地板上的金属雕塑都在摇摇晃晃,玛琳被狂风的气压压迫得不能呼吸。
  费切尔怒吼道:“玛琳·达斯,如果你敢离开,我就让你像整个奥德林一样变成灰烬!”
  可这个时候,玛琳却举起了魔杖。她身旁的魔法书在风中漂浮了起来,魔法书的厚重书页在狂风中哗哗地翻动,直到停留在某一页上,猛然地停住了。
  蔷薇木上的红英魔法石突然暴涨出水流一样的红色魔力,魔法阵轰地一声在玛琳的身体前方展开,紫色的光亮起,照亮两张在狂风中隐约变形的脸。
  再一次,魔法阵收缩,魔法阵的中心生出一个明亮的光球,光球张开,成为一个圆柱将玛琳包裹了进去。狂风的刀刃切割在光的屏障上,发出金属敲击的声响。
  而在屏障当中,风已经停止了,玛琳手上的书页再一次自动翻页,然后在玛琳的目光注视下,落在了另一页面上。
  就在玛琳看到哪一个魔法阵的瞬间,同样的魔法阵突然就闪现在了玛琳的脚下,红色的光扩散开,和光的屏障合到一起,顿时间这个光的屏障就如同着了火一样。
  猛然一声,火焰窜出,火舌随着狂风的方向飞舞,点燃了空中飞舞的纸页,费切尔的视线穿过风和火焰,看到隔绝在另一头的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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