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不是七百年前了。”费切尔远远地望着战场,发出冷冽的轻笑声。
在那个魔法师被神职者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屈辱求全的年代,他们魔法师被嘲笑是腐坏的长毛象骨头,他们早就应该和长毛象一起灭绝,残留的骨头除了成为摆设毫无用处。而现在,停滞不前的人换成了他们,他们曾经加诸在魔法师身上的形容,全部返还到了自己身上。
在纳特西亚城建立后的这一千多年里,纳特西亚城的城墙再也没有改进过,这里人认为这高耸的城墙已经足够完美,它厚重的壁垒不会被任何攻击击溃。但他们却从未想过,在城墙没有变化的这一千多年里,人、还有人手里的工具,却一直不断地前进着。
整整两排的投石机被架了起来,如同随时可以吐息的火龙,虎视眈眈地看着城墙。
“魔法准备!”
一声令下后,投石机里的石头燃起了可怕的火焰。
“放!”
拖着黑色摆尾的巨大火球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呼啸的破空声和太阳一同升起,像是一颗彗星坠入了纳特西亚的城墙之中。
这是人类能够造成的最大的声音,它让整个城市都在跟着它的节奏震动。巨大的攻城车在投石机的掩护下抵达了护城河边。指挥官大喊一声,砍断了绳子,树立在攻城车上巨大木头梯架轰然倒下,越过护城河,在城墙和地面之间架起一道巨大的桥梁。
如同蚂蚁一样的士兵们手持武器和盾牌,冲上了云梯。
不管是哪一方,不断有人坠落和死去,战斗的呼唤声形成强大的回震,撼动着这个有着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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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遭到国王军的攻击就稍显颓势,马尔维诺军仅仅用两波弓箭就将他们的攻势完全击退了。
但和国王军相比,诺克森军的可怕攻势却让马尔维诺的克莱顿王子感到了威胁,他不不得不调用更多的士兵,补充西南城门的损失,将这道防线严守住。
攻城战是持久战。这场战斗从凌晨开始,一直持续了整个白天。
那可怕的投石机让守城的军队感到一种完全不能抵抗的恐惧感,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魔法,巨型魔法弹一样的炮弹越过城墙,轰炸在城内或者是城墙上,当刚好击中城墙上士兵的时候,就是一个大范围的爆炸伤害。
克莱顿曾见过这种攻击,这是魔法师擅长的战争技巧,但他知道魔法师的魔力是有限的,只要支撑过几波攻击,魔法师的魔力就会告罄,他们就会获得反攻的机会。
但他现在的对手和之前的是不一样的,他现在的对手来自大陆上最古老的法师塔,他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破坏魔法以及这片大陆上最多的魔法师。
魔法师们有序地利用自己的魔力,当一个魔法师感到疲劳的时候,就马上会有人来阶接替他的位置,落下的火焰炮弹就像是不会断绝一样,敲击在城墙上发出可怕的爆炸声。
他们脚下的石头建筑在爆炸中颤抖,克莱顿王子有种错觉——这个屹立了一千多年的古老城墙,也会在这样可怕的炮火之下化成灰烬吗?
克莱顿王子有些绝望地想:至少还有一天一夜,诺克森军队的攻势才会渐渐地放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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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阿尔嘉醒了过来。
虽然战斗的声音让整个纳特西亚都无法安眠,但那并不包括他。
预知者从窗户突然闯入,落在了它的胡桃木栖鸟架上。即使预知者已经不是普通的渡鸦,又跟着乌苏洛林这么多年,算是拥有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智慧,但它身为渡鸦的一些习惯还是没有消失。它天然地喜爱死亡和腐朽,它会不由自主地去追逐会带来死亡的人。
从前是阿尔嘉,现在……应该是玛琳。
阿尔嘉拿起自己的魔杖,缓慢地踱步到了床边,他沐浴在黄昏的余晖之中,远远地看着仿佛正在燃烧的西南方城墙。
明明已经是很微弱的深秋的日光,洒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温度,可是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他被阳光接触到的地方就出现了红色的斑痕。
预知者嘎嘎地大叫着:“费切尔,你被阳光烧伤了!”
“别叫我费切尔。”阿尔嘉说,虽然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预知者如果能够聪明到能够听懂人的情绪,现在的它说不定已经成为某个黑暗王国的神了,正是因为它太笨了,它才会依然留在这里。
“费切尔,你需要一点魔药,不然你的皮肤会溃烂的。”预知者像个唠叨的小孩一样喳喳地叫个不停。
它很快找到了阿尔嘉常用的魔药,送到了阿尔嘉的面前。
“既然你知道自己不能晒太阳,你就应该藏起来,懂吗?哎,你看我才离开多久,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全身都是伤痕,我都好多年没在你身上看到这样严重的伤了。都是因为没有我的提醒,所以你连躲开阳光都不会了,我真是太重要了……”
“我想多看一眼太阳。”阿尔嘉轻轻地笑着说,“你不觉得潘希莱雅很像太阳吗?”
她还活着的时候,被称为日之魔法师,她带来的魔法仿佛曙光一样照亮了魔法师的世界。
而阿尔嘉是月之魔法师。月亮,是太阳的阴影。
他就是乌苏洛林的阴影,在太阳陨落的那一刻,他就应该跟着一起消失了。
黄昏结束,夜晚降临了。
第276章 17
夜里, 乌苏洛林塔的庭院里响起了一些杂乱的声响,阿尔嘉并没有在意,那也许是留在法师塔的一些魔法师学徒又和神职者们发生了冲突。
阿尔嘉将这些喧闹声完全摈弃在自己的耳朵外面, 甚至都没有通过窗户向发出纷乱声的地方看一眼。他慢慢走回了陈旧的柜子旁, 在这个柜子里放着整齐的一排水晶瓶, 前面的大部分都已经空了,他取出了最后面仅剩的三支其中之一。
他走回到窗边的一个花盘旁,将里面的液体倾倒进去, 得到了魔药的帮助,花盆里的植物诡异地蠕动了起来,枝丫肉眼可见地往外蔓延了一段距离。
新生的藤蔓碰到了预知者的栖鸟架,预知者尖叫着飞起来:“别让它靠近我,它会吸干我的!”
花盆中的植物是一种特殊的魔法生物, 原生地是在南方深海之中一个遥远的孤岛, 是阿尔嘉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这种植物通过食用动物血肉而生存,是阿尔嘉所见过的最邪恶的魔法食肉藤。它最可怕的一点是它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即使被魔法火焰焚烧,也仅仅只会陷入假死,然后蜷缩变成石头一样的枯藤。但这种干枯的藤蔓一旦得到血肉滋养又会立刻复活,并且为了能够更快地获得营养,藤蔓的根茎叶都会释放一种可以加速腐败的毒素,它会让猎物在还没有被藤蔓绞杀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自己腐烂的躯体。
阿尔嘉将它的一颗种子放入了大神官的心脏, 另外一颗则用泥土种在白曜石塔的这个花盆里, 他用魔药灌溉它,就像是大神官用他的魔力灌溉他心脏里的那颗魔种一样。
大概经过一次朔月到满月的时间——也就是十五天左右,这颗被阿尔嘉改造过的魔种就会在大神官的心脏里萌发、生长、开花。当他面前的这盆植物开出鲜红色花朵的时候, 在中央神殿的大神官也将迎来他最终的死亡。
看起来不会很远了,因为面前这一盆的嫩枝尖端已经出现了花芽。
阿尔嘉静静地看着这盆植物。
他对接下来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执念,他只是看着这盆植物,想象着它的姊妹在梅内尼特的身体中如何蔓延且释放毒素,折磨他,让他发出痛苦的哀嚎。
从大神官这个职位出现的近七百年间,还没有人胆敢杀死女神的代言人,而他阿尔嘉将会成为这个第一人,等到梅内尼特生命终结的时刻,中央神殿也不会再沉默,他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渎神者。
数量众多的光明信徒们发出的怒火足以掀翻整片大陆,和这名第一渎神者有关的一切都会被抹杀,说不定所有的魔法师都会遭到他的连累,第二次魔法大战不会远了。
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预知者在房间里面盘桓,大声抱怨说:“费切尔,快把这个恶心的东西弄死,放回水晶柜子里面去,要是让它吃到血肉,它一定会在一夜之间就爬满整个白曜石塔的墙缝,天啊,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回来,还养在白曜石塔里……”
阿尔嘉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不是很好吗?”
预知者发出了沙哑的呜咽声:“你果然已经不在乎我了,你都只看着你的‘花’,想象二十多年了,你果然已经厌倦了我,不行,我要去找玛琳,虽然她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她至少还在乎我……”
预知者抱怨着,身躯穿透狭窄的门缝消失,似乎真的走掉了。
大概只有五分钟,它的头又出现在了门口,它讪讪地飞回来,因为不敢飞回那个危险的栖鸟架,它落在了书桌上。
房间沉重的双翼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散发着可疑味道的女孩站在了门口,当她推开门的时候,藏在她身后的月色趁着这个机会流泻了进来。
月光在地上撒了一层银子一样的光彩,那是整个房间里最亮的颜色,而走进来的这个黑发女孩,浑身狼狈,与这个充满书页与魔药气味的房间格格不入。当她背对月亮的时候,那双黑眼睛亮得吓人。
预知者在书桌上高兴地跳跃着:“好玛琳,我承认你是好玛琳了,你之前总是叫我去做这个做那个,本来是让我很不高兴的,不过因为你主动来找我,所以我大方地原谅你了……”
玛琳目光炯炯地看着阿尔嘉,说:“晚上好,阿尔嘉大人。”
而阿尔嘉露出一个一如寻常的、淡淡的微笑:“晚上好,玛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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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的战斗还在持续,诺克森军和国王军都没有后退,反而是马尔维诺军陷入了疲惫,这个结果让人非常不满意。不懂军事只能旁观的丝妲薇安女神官对此感到焦灼不安。
“我们拥有这片大陆上最牢固高大的城墙,为什么损失还是这样惨重?之前克莱顿王子可不是这样向我保证的。”
丝妲薇安女神官在王宫的待客大厅中深深蹙着眉头,克莱顿王子的副官在她的面前汇报现在的战况。
这位副官在别的纳特西亚贵族面前都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因为现在战况不好,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那是因为丝妲薇安女神官大人没有告诉我们诺克森军队的真实情况!他们拥有非常强大的攻城器械,还有数不清的魔法师提供帮助,而我们有什么?而我们既没有弗伦恩也没有魔法师,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
丝妲薇安冷笑了一声。
克莱顿王子的副官说:“我来这里并不只是来抱怨的,而是您总要理解,让信徒们用血肉之躯去和魔法师对抗,那简直就是送死。我们需要神职者的帮助,神职者的天谴神圣术是魔法师的克星,只要神职者愿意为我们抵抗魔法师的黑暗魔法,我们就敢保证能够取得胜利。”
丝妲薇安看着这名副官,问:“宫廷里只有女神官,你来这里是希望我让女神官们随你一同上战场吗?这简直荒诞极了!”
“当然不是。”副官说,“而是我们去中央神殿向大神官请求帮助,却被告知大神官身体有恙,其他神官们都在为大神官进行治疗,不能擅自离开。我连大神官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那个叫作瑟雅德拉的女神官给拦了下来。我想问首席女神官,这是您的授意吗?”
按照惯例来说,所有女神官都是首席女神官的下属,但瑟雅德拉显然是那个例外。现在的大神官什么治疗对他都是无用的,并且所有的止疼药都在过于剧烈的疼痛之下失效,让他除了哀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发臭腐烂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腐尸,谁也无法把现在的梅内尼特和代表高尚和光明的大神官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见到他那副样子的神官,都不约而同选择将他隐藏起来。
但这名副官的质疑,让丝妲薇安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丝妲薇安心生不满,如果瑟雅德拉还记得他们的合作,就应该在第一时间来和她商议才对,可是直到副官本人来到宫廷中,瑟雅德拉都没有一点反应,丝妲薇安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我亲自和你去中央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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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嘉首先打破了沉默。
“或许我应该给你准备一杯茶的,”他说着,走到了茶桌旁,“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玛琳收住了自己翻涌的情绪,努力地展露笑容说:“不是,有二十四名白花骑士和我一起出发,虽然现在只剩下二十位了。有不少神职者看守着乌苏洛林塔,我把他们都赶跑了,但我想很快中央神殿就会再派人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阿尔嘉问。
“从盖涅门堡的底下水渠,那是矮人制造的通道,我尝试使用了矮人的咒语,结果就真的打开了水牢的控制室,这真是让我感到惊奇。”
阿尔嘉笑了,说:“那是因为盖涅门堡的原型是一千多年前建造的,几乎和纳特西亚城在同一时间诞生,虽然后期有改造和加固,但本体依然延续了一千多年前的构造。你可能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时候,只有最顶级的贵族才能够识字,许多你现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句子,但当时除了贵族,普通人没有办法清晰地念出来。后来纳特西亚大帝试图推广一种简单的帕赫罗语,这样可以让他更有效地管理军队,后来的西德尼一世也继续延续了这种传统,于是当时的帕赫罗成为了大陆上识字率最高的国家。”
“可是现在,还是基本只有贵族识字啊?有许多商人都只会写数字,完全不认识单词。”
阿尔嘉用一种和往常一样的平淡的聊天语气说:“哦,那是因为后来光明神殿夺走了识字的权利,他们认为人类的知识是光明女神所赐予的,使用光明女神的文字,当然需要经过光明女神的允许。现在的大多数贵族都是在修道院里面长大的,即使不去修道院,也会有神职者来担任他们的家庭教师。”
他们之间的气氛诡异极了,好像现在并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而是又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授课。
在这种看似日常的平淡之下,玛琳的心里涌上一种浓重的忧伤,面前的这个白头发的瘦削男子,是玛琳的老师、朋友,也是改变了她命运的重要的人,是她得到的第一次不计回报的善意。
她上前几步,想要开口,但阿尔嘉似乎预料到了她将要说什么,他先说话了:“梅内尼特已经没救了,你如果想要劝说我放过他,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