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总管, 现在怎么办?”来人从暗处出来,对着面前的人微微俯下身子。
周围火光明灭,映得安化瑾的神色晦暗不明, 仔细听去不远处更有噪杂之音渐起, 林中鸟兽惊飞。
拢了拢怀里的人, 先是垂眸, 细细地抚平了怀中人蹙起的眉,再一手接过下人递来的长袍, 撩起眼角淡淡哼了一声,“先离开。”
好不容易混过去,醒了就不好了,怪麻烦的,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人。
烦闹的声音渐渐隐与夜色, 林中的火光渐渐在视野里便成一个小点。
……
傅欢在摇摇晃晃中清醒,先是目光呆滞的眨了两下眼。
接着入目的是一头青丝和隐在青丝中白皙精致的下巴, 再往下便是细长的脖颈,看不出形状的喉结因着主人呼吸的上下来回动着。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了神,眼睛一眯眼神一凌直接往上停在了那半张侧脸上。
唇色苍白,双眉紧紧的蹙着, 额前还坠着几处细汗。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傅欢这一口气还没撒,便已经卸了大半,对着他这副样子怎么也发不起火,撒不出气。
头倒是疼得厉害, 只隐约记得刚出了营帐没走几步, 便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真是半分印象也没有。
这麻烦可就大了,她受命来此不就是保护周王的吗。想着要发生的事,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思绪这一急一缓的,呼吸便乱了,一口瘀血就涌上了喉间。
“咳,咳……”
压着音咳嗽,傅欢一张脸憋得通红,一看到头顶的安化瑾睁开眼,便连忙推开他起了身。
背上附上了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顺着气,接着眼前又递了块儿锦帕。
傅欢口中腥甜将卡在喉间的瘀血咳出后,脸上才多了几分血色,不着痕迹的将粘血的锦帕握在手心收起来。
舔了舔唇,随意扫了眼所在的马车厢,起身撩开帘帐向外扫了眼。
零星的随从,全力往前赶着路。
“这是要去哪儿?”她哑着嗓子瞥了眼身边人殷红的肩膀。
安化瑾隐在角落里的阴影中,一丝月色透过窗缝落在他的半张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他缓缓启唇低唤了声,“欢欢。”
听着有些委屈,但傅欢真的想不通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怎么了?”
“敌袭突然,猎场大乱,时间也只来得及自保,如今这边虽不能真正脱险,但陛下那处却不用担心,至少现在是没个准信的……禁军护卫人数众多,加上我已派人加急去往最近的营地调兵寻找。
说不定,陛下一行人早就脱了险境,我们……”
“……我担心什么?”傅欢闻言咋舌,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听阿辞的意思,现在担心的不应该是我们自己吗。”
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是心里有数的。虽说一朝陛下的安危很重要,但她也不是什么是都要往上乱凑的。
保不齐出什么茬子。现下唯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件事。
眼见着自己这边话落,那边眉宇就舒展了,人也从阴影处渐渐靠了上来,傅欢眉毛颤了颤,隐下心思,接着话题继续,“阿辞还没同我说这是要去哪儿?”
“邹城。”
邹城是距离秋围猎场有些距离,却是重兵之地,皇家别院也在那里,还真算得上是个好去处。
“陛下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的。”
“嗯”傅欢点了下头。
“陛下是真龙天子,定会化险为夷的。”安化瑾眨着眼,黑夜里一时之间竟看不出他眼底的神色。
“我知道。”
“你……”
他嘴唇蠕动似乎还要说什么,可刚蹦出一个字,便觉着怀中一沉,腰间被一双手环住,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怀中蹭出个舒服的位置停下。
傅欢整个人嵌在他的怀里,轻叹了声,“入秋了,夜间寒气重,有些冷。”
闻言,安化瑾抬起手将她往里带了带,嘴角微弯,“快到了,再忍着点。”
“这些年不见,倒是变得娇气了。”
“……”
“我在的地方,你尽管娇气。”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宠溺划过深深的夜,悠悠荡荡的像一泡深水,要把傅欢溺死在里面。
“……嗯。”
傅欢愣了一下,状似漫不经心应了一嗓子。
“我这人小气,谁要是伤了我的宝贝,哪怕是一根毫毛,我都要他不得好死。”安化瑾冰凉的指尖划上傅欢的脸颊,挑起她的下巴,垂眸对上她抬起的眼。
四周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傅欢的错觉,竟衬得安化瑾的眼睛,格外的亮,同时又凉飕飕的,让人发寒。
张了张嘴,没等出声,就被一根手指压住了音。
安化瑾撩着唇瓣,语调幽幽,“所以,欢欢告诉我,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边说着边用,拇指揩去傅欢嘴角残留下的血迹,漫不经心的说着阴冷的话,让傅欢忍不住颤了下。
吐了口气后,缩了缩脖子,“阿辞,别这样怪吓人的。”
也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而且,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搞她。
安化瑾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在她腰间得手,喟叹出声。
夜越发的深,马蹄哒哒,车辙滚动,伴着林间的风声响在耳边。
渐渐的不知不觉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声无迹,刹那即止。
好比潺潺的水流猛地被一刀斩断,突兀的奇怪,像是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余车中二人的呼吸声。
原本假寐的傅欢皱着眉动了一下,算是清醒了几分,一丝锐利从眼底扫过。但她也没轻举妄动,静静的听了会儿耳边规律的心跳声,随着背脊上轻柔的拍打,一口气便也悄悄的泄了下来。
撑着一只手起身,伸出手在马车的帘帐上挑起一个缝,探眼看了下,等看清外面情况,眉头不可控的狠狠跳了两下。
垂下帘帐,捏了两下眉心,扫了眼脸色凝重的安化瑾,伸手顺了两下对方身上微乱的衣襟,看着肩上的伤口还好。
“我出去看看。”也没管他同不同意,傅欢率先掀开车门跨了出去。
车门隔光,先前倒是看的不真切。如今猛地出来的下场,便是不小心被火光晃了眼。
不知何时,周围已经被一群手持兵器的人包围,各个端着火把,映得黑夜犹如白昼一般。
更可怕的是对方如此大的动作,自己竟是现在才发现,连身边驾车护卫之人什么时候倒下去都不知道。
不动声色的将身后的车门掩上,扫过脚下车夫的佩剑,傅欢盯着人群随时做好应急准备。
“傅欢,傅大人何在?”
傅欢危险的眯起眼看向声源处,总觉得声音在哪听过,令人忌惮的耳熟,“我是。”
不过她此时脑袋发胀,倒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话落,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几乎溶于夜色的人渐渐从火光深处走了出来。
看着那熟悉的打扮,就算是对方化成灰,她都不会忘记。
感觉鼻间的不自然,抬手蹭了一下。
入目的是一片红色。
沉默的咬了咬牙,将手背到身后。中途一顿,又转弯从身上掏出片锦帕,胡乱的在脸上擦了两下,先止住血再说。
“一见面就如此,看来傅大人很喜欢我。”依旧是一身黑袍,跟见不得人似的就露出个下巴,声音倒是变成了清朗的少年音。
不过怎么听都这么让人咬牙切齿。
傅欢半点不敢放松警惕,要知道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更何况她后面还带着个累赘。
“你想多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喜欢谁都不会喜欢你, 她还不至于去找死。
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跑个路都能遇见仇家。
“请问这位……公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傅欢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背后一股寒意直窜脊梁骨, 还有些莫名的心虚, 让她原本气势汹汹的质问生生转了个弯。
“咳”
想什么来什么, 身后的车门被推开, 一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搭在了傅欢的肩膀上,激得她身体一僵。
脚底一软, 怎么总感觉更虚了。
傅欢没有回头看,始终盯着前方的人,点了点下巴,“给个痛快吧!”
“傅大人真是有趣。”黑袍男子轻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指的扫了眼刚出来的人, “不知这位是?”
“他是谁?”安化瑾弯腰从车里出来,直起身垂头靠近, 一缕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垂在傅欢的耳边。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瞬间傅欢就感觉头皮一麻,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侧头快速的瞪了安化瑾一眼,然后正色扬声道:“我觉得你我之间仅仅一面之缘, 更没必要叙旧, 想要什么直接说。”
话落,觉得肩膀一轻,傅欢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面之缘?”黑袍男人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接着用熟稔的语气, “傅大人真是好记性啊!”
莫不是个痴傻的。
傅欢皱了下眉, 侧头朝旁边快速的说了句,下意识的辩解道:“我不认识。”
然后快速的挑起脚边的剑, 一手把安化瑾扒拉到身后,指着黑袍男人,语气冷然:“多谢夸奖,我记性向来好。”
“遮遮掩掩的,倒是你像极了见不得人。”
吼完前面后,她微微侧了侧身,看着火光隐匿处的安化瑾,小声道:“阿辞,有没有什么法子。”
话刚说完,鼻间就又是一凉,当下心中暗骂了声糟糕,没等他回应转身掏出手帕动作流畅的按在了鼻子上。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要动手就给个痛快!
“给傅大人再送些药罢了。”黑袍男子抬手将自己头顶的兜帽拉下去,在火光中露出藏在下面的脸,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拎在手上晃了晃,“毕竟药效很好不是吗?”
傅欢见此顿时一噎,身上感觉到的寒气更重了,直从脚底窜上脑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气血上涌,连手中的帕子都快止不住了。
“欢欢,躲什么。”明明是轻轻的哼声却比夜风还凉。
“没……没有”傅欢压下胸口升起的郁气,小声道:“我只是有口难开,气急攻心。”
“阿辞,你要信我,我不会骗你的。”傅欢接着一脸认真强调。
“嗯。”安化瑾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动作轻柔的将掖起傅欢鬓角散乱的碎发,“我知道了,也找到了。”
“找……找到什么了?”傅欢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只是安化瑾没在理她,视线直接落在了逼近两人的黑袍男人身上,扫过他手中的瓷瓶时,还蹙了下眉。
“就是你吧,猎场之事也是你的手笔。”安化瑾呲笑一声,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明明己方只有两个人,但安化瑾就像是掌握了全局一般,站在马车上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怀疑他口中的真假,至少傅欢信了。
“你是谁?”黑袍男子眼中兴味更甚,反问道,“躲在一个女子背后算什么?”
“不会……”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剑眉一挑,在傅欢二人紧挨着的身上流转,嘴角勾起,“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毕竟这可是周朝的特色。”
傅欢本能的斜了眼安化瑾,发现他脸上没什么不对的神色后,松了口气,然后将手中的血帕扔到地上,顺便用脚踢到车底,随意的敷衍,“你管的太宽了。”
此时的黑袍男人已经露出了全部的面容,虽然火光黯淡,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傅欢的眼睛还算好使,又或许以前的记忆太深,这一眼竟真的从那模糊的眉眼轮廓中觉出一丝熟悉。
真的很熟悉,再加上对方的话,和有些别嘴的口音,想不怀疑都难。
傅欢倒吸了口气,“你,你……你是拓跋一族的!”
不是疑问,是确确实实的肯定。
只不过拓跋一族怎么会在这里?
又怎么会……
想着自己身上尚未解决的毒,傅欢的心情更差了。
真是狼子野心,贼心不死。
呸出喉间的一抹瘀血,傅欢抬手擦了下嘴角,“看来还是没给你们长记性,竟还敢在我大周的地界放肆。”
“我曾听兄长说辽东的小将军,如今一见果真如他所言。”拓跋余侧了侧头,像是被攻击的人不是他一样,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可惜了。”
“傅大人七窍流血的样子他看不到,真是可惜。”他长长叹了口气,指腹从鼻尖滑到勾起的嘴角,活像个呲着牙的毒蛇,紧紧的盯着猎物吐着蛇信子,欣赏着最后的反抗。
“别说他看不到,你更不会看到。”不知何时,傅欢的眼角也染了些许的红色,然后一把将身旁的安化瑾推进车内,稳住身形驱起原地的马,一手持刀,一手握着缰绳,“驾!”
“上”拓跋余见傅欢的举动,挑了下眉,声音没有起伏的抬了抬手,话落,周遭的人就听到命令涌了上来。
刀光剑影,其实傅欢心里的胜算并不大,更何况此时不光是嘴和鼻子,她的眼睛也开始涌上一层血雾。
视线模糊,但依旧咬着舌尖,握紧手中的剑。
她必须撕开一道口子,必须带着安辞离开这里。
“欢欢”
恍恍惚惚中,耳边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明明很清晰,却越来越模糊,有一层厚厚的膜包裹住了她的身体,隔离她与整个世界。
机械的挥动着手臂,做着基本的格挡动作,直到最后调出身体的最后的一丝力气。
因为阻碍,马车并没有如傅欢所想,甚至没向前走出几步。
傅欢对外的感知却在逐渐的变缓,就像生锈了一样,肢体逐渐僵硬,直到她手中的剑被打落,直起的膝盖被踢弯,直到她不得不借助外力支撑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