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刚开始下棋,温续文连忙打感情牌。
丰靖帝却是戏谑道:“棋盘上没有叔侄,只有对手。”
温续文一噎,挺直胸膛,昂首道:“那皇伯父输了,可别怪侄儿不尊重长辈。”
丰靖帝笑骂:“臭小子,朕岂是输不起的人?”
话音落,叔侄二人对视一眼,皆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战意。
随着棋局开始,两人就很少说话,认真对弈。
温续文发现丰靖帝的棋力还算不错,他的水平就相当于温续文之前的水平,但通过这两年来和宋修德对弈,温续文的棋力大有进步。
以温续文现在的棋力,要想赢丰靖帝,不说有十成把握,六七成还是有的。
温续文谨记宋修德的教诲,和丰靖帝对弈,可以适当藏拙,但不要把丰靖帝当傻子。
所以,第一局温续文没打算放水,结果便显而易见。
温续文赢了!
丰靖帝看着自己惨败的白子,脸上未有恼色,反而很是高兴,“续文的棋力果然不错,和你父王当年一样。”
这还是丰靖帝第一次提起睿王,温续文眼中的笑意微微收敛,问道:“皇伯父,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言,丰靖帝看着温续文那张和睿王相似的脸,出神道:“你父王啊,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从小学东西就很快,但他又很贪玩,明明已经背过的书却不告诉先生,就为了多玩一会儿,而且还特会唬人,若非他在朕面前卖弄炫耀,朕怕是也发现不了。”
说着,丰靖帝就忍不住笑了。
“他小时候就是在朕身边长大的,可调皮了,朕的奏折都不知被他撕坏了多少,不过他也很听话,只要朕说的话,他都会听。”
睿王一生,只违抗过丰靖帝两次。
第一次是拒绝入朝参政,第二次便是拒绝丰靖帝为他定下的婚事。
提起睿王,丰靖帝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多了,自嘲道:“这人啊,一上了年纪话就容易变多,续文听烦了吧?”
温续文摇头,“没有,侄儿很喜欢听皇伯父说这些......侄儿没见过父王,想多知道些父王的事。”
“那可太多了,时间不早了,先用午膳,用完膳我们边下棋边说。”
午膳就在暖阁中用,丰靖帝并非奢侈浪费之人,午膳只摆了十几道菜。
不要觉得十几道菜很多,正常来说,帝王的膳食应该摆满几桌,多则上百道,少了也有几十道。
像丰靖帝这只有十几道菜,真的可以称得上勤俭节约了。
若非宫中有事不过三的规矩,菜品可能还要减少。
丰靖帝知道温续文不曾学过宫中礼仪,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续文不用拘束,想吃什么吃什么。”
丰靖帝是皇宫的主人,他不在意,那这规矩就不再是规矩。
当然,这只针对温续文一人。
用完膳,温续文又陪着丰靖帝下了几个时辰的棋,也听他说了不少关于睿王的事。
睿王这个人渐渐在温续文心里鲜活起来。
他聪明多才,善良真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丰靖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若是二弟还在”,温续文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思念睿王。
这个时候,温续文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帝王,而是失去弟弟的兄长。
夜幕降临,丰靖帝放下手中的棋子,面上带着笑容,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很好,“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朕让人为你准备了房间,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温续文点头,站起身,跟丰靖帝告辞,“皇伯父也早些就寝。”
随后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温续文走进明政殿偏殿,一走进内室,便有几个宫女走上前来,打算伺候温续文宽衣。
温续文摆手,皱眉道:“你们都下去。”
待内室的宫女都出去,温续文才宽衣沐浴,他今日进宫谢恩,根本没办法把何顺带进来,绞干头发的事情只能他自己来了。
温续文一边擦头发,一边想着今日和丰靖帝的相处。
他看得出来,丰靖帝怕他紧张拘束,说话时刻意缓和气氛。
就目前来说,因着睿王的原因,丰靖帝对他很是疼爱和包容。
但这能不能长久,还得看温续文的表现。
等绞干头发,温续文便上床就寝,今日因为要进宫谢恩,他起得很早,早就有了困意。
明政殿寝殿
殿内烛光明亮,丰靖帝还未就寝,因为和温续文下棋,今日的奏折他有大半还未批阅。
这时,花总管走进来,低声道:“皇上,方才小林子来报,殿下脖颈后有一处红色胎记。”
丰靖帝用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准”字,待合住奏折才抬起头,“明日续文醒来,让他不用跟朕请安,直接离宫即可,另外,安王府已经修缮完,让他选个日子搬进去。”
“是,奴才记下了。”
说完,丰靖帝继续处理奏折。
皇室血脉至关重要,容不得出丝毫差错。
前朝就曾出过混淆皇室血脉的丑闻,丰朝先祖立国时,为避免这种丑闻再次发生,曾经服用一种秘药。
自此以后,但凡拥有皇室血脉的男子,出生时脖颈后都会有红色胎记,这个胎记会伴随他们一生,怎么也去除不掉。
而这个检验皇室血脉的方法,只会传给皇帝,其他的皇室子弟都不知道,为的就是怕有人知道后钻空子。
初见温续文,丰靖帝心里便有八成把握他就是睿王的儿子,可帝王多疑,他心中始终留有一份怀疑,直到现在,方才打消怀疑。
次日,温续文醒来,穿上宫女准备的亲王蟒袍,刚走出偏殿,就看到候在殿外的花总管。
“可是皇伯父有事寻我?”
花总管微微弯腰,恭声道:“皇上昨日批阅奏折到深夜,现如今还未醒,皇上早有吩咐,王爷自行离宫便是,不必给他请安了。”
温续文点头,“我知道了,待皇伯父醒来,有劳花总管替我多谢皇伯父体谅。”
“王爷折煞奴才了......皇上早就命人修缮安王府,王爷随时可以携王妃搬进去。”
听言,温续文深深地看了花总管一眼,“我知道了。”
从温续文封王到现在,花总管是第一个提起许舒妤的人,他昨日和丰靖帝说了那么久的话,丰靖帝都不曾提到许舒妤半句,便是问都不曾问。
温续文不知道丰靖帝什么心思,但他现在却是有些理解宋修德为何要收许舒妤为义女了。
离开皇宫,温续文看看身后的宫门,眼底深沉,他总不能一直指着丰靖帝的疼爱过活,总归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比如,从龙之功!
何顺一大早就在宫门口等候,见到温续文出来,连忙放下长凳,让温续文上车,同时道:“公......王爷,表少爷已经离开盛京,让小的代为告别,另外,宋大人让您离宫后去宋府见他。”
温续文封王的消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何顺也从李司祈口中得知。
只要一想到他现在是王爷的贴身随从,何顺就激动得不行,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温续文多派给他些任务,好给他发挥作用的机会。
温续文自然不知道何顺的心思,道:“去宋府。”
宋修德今日没有去通政使司,特意在家中等着温续文。
温续文对宋府驾轻熟路,直接到宋修德的书房。
“义父,您找我?”
宋修德冲他点点头,“先坐。”
“你如今已经被封为安王,以后不要再喊‘义父’。”
皇室子弟的义父,宋修德还当不起。
温续文走到宋修德对面坐下,笑道:“义父放心,我知道分寸,在外我不会这么喊的。”
宋修德听言,也不再说什么,“五城兵马司,你可了解?”
温续文摇头,“只是听说过,并不了解。”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的治安,抓捕盗匪囚犯等事,这个等你上任自会了解,除此之外,在盛京,一般来说,所有兵力的调动都需要皇上的旨意,但有三个衙门在关键时刻可以便宜行事,五城兵马司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个是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
“所以,五城兵马司的权利可大可小,就看你如何利用了。”
温续文本以为丰靖帝只是封给他一个闲官,不曾想这里面并不简单。
“义父,皇伯父为何会认命我为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
其实,温续文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按照他之前想的那样进翰林院,然后按部就班地进六部,继而入内阁。
丰朝自立国以来,就不曾有亲贵进内阁,这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温续文本以为他会被封个无实权的官,反正他想要的权势已经得到了,没必要再累死累活地往上爬。
可没想到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
宋修德道:“提出让你进五城兵马司的是吏部侍郎曾明荣,他是吴王的人,但皇上嫌弃北城兵马司指挥官阶太低,是梁阁老提出设立一名总指挥,官秩正四品,并且推荐你担任总指挥。”
“另外,一城兵马司正常来说应该只有四百兵马,同样是梁阁老提议,将北城兵马司扩军。”
温续文嗤笑,“这怕是吴王和楚王在朝堂上最默契的一次吧?”
宋修德叹气,“正四品对于你来说虽然有点低,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的权利却不算小,便是皇上也不能指摘什么。”
要说五城兵马司有哪里不好,就是它处理的都是些琐事,而且还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温续文手底下虽然有人手,却是没有兵权。
总体说来,有利有弊。
能不能用好,就看温续文的能力了。
温续文心态也是极好,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当当看,大不了辞官当个富贵闲王。”
宋修德也笑了,“你打算何时上任,别忘了你还有扩军的任务?”
可以说,这是温续文上任后的第一道坎。
“这件事不着急,我要先回一趟兴元府,两年不见岳父岳母,如今科举考完了,自然要回去看看。”
北城兵马司没了指挥,还有四个副指挥,他晚几个月去上任也乱不了。
宋修德听言颔首,“理应回去一次,记着走之前和皇上告别。”
“义父放心,我明白。”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丰靖帝给的,刷丰靖帝的好感度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其实也不难,有睿王的滤镜在,温续文只要当个听话懂事的乖宝宝就好。
“皇上可曾问起舒妤?”
说完正事,便到了私事。
温续文嘴角的笑意收敛,摇摇头,“没有。”
宋修德目光复杂,“续文,你应当知晓,你可以是安王,但舒妤不一定是安王妃。”
王妃是超品,文武百官无论官阶高低都要拜见,平民百姓更是需要叩见,可并不是温续文说许舒妤是安王妃,她就是了。
只有上了皇家玉牒,许舒妤才是被承认身份的王妃。
温续文其实也是如此,他被丰靖帝封了安王,但目前还只是空名头,同样需要上皇家玉牒。
而想要上皇家玉牒,需要丰靖帝点头。
温续文看向宋修德,“义父是早知有这一日,才会让义母收娘子为义女吧?”
宋修德并不否认,只是道:“你义母是真心喜欢舒妤。”
而且宋夫人并不知道温续文的身份。
第63章
“义父觉得, 娘子有这一层身份,还不足以让皇伯父接受娘子?”
宋修德摇头,“皇上的心思, 连老夫也看不明白,若真不满意舒妤, 当初在认干亲的时候他应该就会阻止, 可若是满意, 现在这态度又不太像。”
温续文皱眉, “我和娘子已然成亲,她就应该是安王妃, 若是因为封王,便抛弃发妻, 这对我的名声可没什么好处,皇伯父应该不会这么做才是。”
“名声?”宋修德微微一笑, “续文可听过‘学成文武艺, 卖于帝王家’?”
温续文点头, 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说到底名声就是往上爬的工具,本就是给皇上看的,何况门当户对乃是千百年来的固有认知,舒妤的身份终究差了些。”
“莫非, 皇伯父真要......可这和二十多年前又有什么区别?”温续文喉咙发干。
宋修德抚须,“此事其实还未定,若是没有你父母的事, 以皇上的性子,肯定会让你休弃舒妤或者降舒妤为妾, 但现在舒妤会如何, 完全取决于你。”
温续文有些不明白。
宋修德意味深长道:“这人上了年纪, 就特别在意天伦之乐。”
“啊?”温续文有些为难,“这我也没办法立刻给他生个孩子出来啊。”
“吴王和楚王都有子嗣,用得着你生?”宋修德没好气道。
“义父的意思是我?”温续文指指自己。
宋修德点头,“今后你多进宫陪陪皇上,偶尔跟皇上说一些舒妤的事,待舒妤回来,带她去见见皇上,但要记住一点,你不能跟皇上提封舒妤为安王妃的事,一句都不能提。”
帝王的心思大多都是一样的,有些东西,他可以给,但你不能要。
听到宋修德的话,温续文心里大概有点谱,他不是睿王,和丰靖帝对着干没什么好处,但他有别的方法,比如卖乖。
反正丰靖帝都六十多了,年纪足够当他爷爷,跟他卖乖,温续文感觉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哄着他吗,只要能不让许舒妤受委屈,他怎么做都行。
“还有,你和皇上是嫡亲的叔侄,在你心里,任何人都不应该越过皇上去,包括舒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