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皇帝驾崩了,难道那继位的新帝,竟敢不把姑祖母放在眼里,任由魏谦掳走她的外孙女吗?
太不符合常理了。也许那仅仅只是个诡异的梦,只不过她太慌张害怕,才当了真。
竟然那样糊里糊涂让魏谦下了聘,难道三天之后,真要嫁给他?
“不会让你嫁他的。”像是听见了她的心事一般,罗氏忽然开了口,“如果明天没有……”
后面的话大逆不道,自然是不能说的,罗氏想了想,道:“那么,你外祖母会带你进宫去面见圣人,一定能给你讨到一道退婚诏书。”
顾惜惜总算觉得振奋了些。
午饭用毕,顾惜惜回到房中,三元将她额头上之前涂的药膏小心地擦掉,又重新细细的,再涂了一遍药膏。
涂抹之时,手指不免拂到她浓密的头发,冰凉丝滑的,擦着手指滑过,空气中便有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细细的香气,弄得三元心上都痒痒起来。
不觉就多看了几眼。
顾惜惜皮肤白,是那种润泽的,透着水色的白,淡黄色的药膏只薄薄地涂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看上去就很是扎眼,让人觉得像是亵渎了这极难得的柔细纯净一般。
顾惜惜的眼睛也带着水色,像夏天的河流,安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只需要一点点风,立刻就能奔腾流动,将四周围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哪怕同样身为女子,哪怕每天都看,三元对着这双眼,依旧有点沉溺的感觉。
更不用说那娇艳的朱唇,柔美的轮廓,所谓难得的美人,就没有一处不是最出色。
三元细细涂好了药膏,忍不住说道:“上回去泰安公主府的时候,奴婢听见她们都说姑娘是京中第一美人呢。”
顾惜惜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头,只是出着神问她:“你那会子可看真切了,我真的没有昏迷?”
三元很快答道:“没有。”
“那我那会子是什么情形?”顾惜惜追问道。
“姑娘磕了一下,然后扶着额头,问我说昏迷了多久。”三元涂好了药膏,一道烟跑去取来一本《法华经》放在顾惜惜面前,道,“姑娘,奴婢听人说经书可以辟邪,姑娘放一本在床头,邪祟就不敢来了。”
顾惜惜哭笑不得。
却还是接过那本法华经,郑重地放在床头。
她也希望,她只是被邪祟侵扰了,很快就能好。
谁知到了傍晚时,京中的情势,却有些怪异起来。
皇宫的四门都封闭了,不许进不许出,街上还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个个都佩戴兵刃不说,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十分警惕,全然不是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
于是顾惜惜这顿晚饭,也吃得没有一丁点滋味。
这迹象,怎么看都像是皇帝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赌对了,可是一想到以后再面对魏谦时,都得装出一副柔顺欢喜的模样,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夜,顾惜惜翻来覆去的,始终合不上眼,天快亮时好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
她闭着眼睛恹恹地躺在床上,魏谦端着她素日爱吃的鹑子羹坐在床边,低头看她。
这是白天那个梦里,她被魏谦掳走后,绝食对抗的情形。
银匙盛了羹,送在她嘴边,她转过脸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吃?”魏谦俯下身子,苍白的脸恰恰停在她上方,“我喂你,用嘴。”
“无耻!”她又惊又怕,涨红了脸。
魏谦越压越低,挺拔的鼻子几乎要触到她的:“要我喂,还是自己吃?”
她紧紧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魏谦眉心微动,声音软了下来:“你吃了,我就告诉你侯府的消息。”
虽然只是旁观,顾惜惜却面红耳赤,又恨又怕,却在此时,突然一阵毛发直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惜:未婚夫给人做面首。
顾惜惜:可他又是个太监。
顾惜惜:今日份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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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半梦半醒之间,恐惧迅速遍布四肢百骸,顾惜惜急切着想要摆脱梦境,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却在此时,一个阴郁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是我。”
魏谦。他来了。
恐惧在此刻膨胀到极致,顾惜惜猛地一挣,睁开了眼睛。
窗纸上一点淡淡的青灰色,天就要亮了。
微光勾勒出魏谦瘦高的身形,他站在床前,低头看她。
顾惜惜抓着被子,咬牙伸手,去摸昨夜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若是他敢掳她,她就跟他拼了!
半明半暗中,魏谦声音低沉:“有些变故,可能……”
他在晨光中看着她明媚的轮廓,眼中带着睡意,颊上染着晕红,娇艳的唇像新鲜成熟的果子,带着水色,散发着香气,仿佛有什么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个画面突然又出现在眼前:她赤着身子在他怀中,低低声地叫他,退思。
呼吸突然乱了,却在此时,魏谦察觉到她眼中的恐惧。
她在怕他。为什么?
昨天分明是她扯着他的袖子,那样缠绵乖顺地叫他退思。
浑身的热血瞬间冷下来,魏谦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顾惜惜,探究着她每一点情绪,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话:“……婚期可能要推一推。”
顾惜惜微张了红唇,茫然地啊了一声。
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得紧。
魏谦之所以说婚期要推迟,只可能是皇帝不好了。
那个诡异的梦,竟然真是预示!
她赌对了。
她恍惚着追问道:“为什么?”
魏谦依旧盯着她,声音渐渐平静:“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顾惜惜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
他既然这么说,那么,肯定是皇帝不好了。
可是,连外祖母那边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他怎么这么早就知道了?
难道是通过溧水公主?毕竟那即将要继承大位的润郡王燕舜,是溧水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却在此时,突然有了一股子被毒蛇盯住的森冷感觉,顾惜惜下意识地一抬眼,立刻对上了魏谦那锐利的、审视的目光。
心中一紧,顾惜惜连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说道:“退思,我等你。”
魏谦退开一步,衣袖从她手中滑出来,他依旧看着她,目光中那股子森冷的劲头少了些,低声道:“外面乱,今天不要出门。”
“好,”顾惜惜乖顺地在枕上点头, “我听你的。”
在魏谦听来,她的声音带着睡后的惺忪,低低的,微微有些哑,与她平日娇婉的语调很不一样,却意外的吸引,而她在枕上点头的模样,娇憨得让人无法抵挡,一刹那间,他从她明媚的容颜里,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心里某处,又在蠢蠢欲动起来,掺杂在疑虑中,让魏谦有些陌生的不适。目光晦涩着,他抬眼看向窗外,低声道:“我走了。”
再不走,就不舍得走了。
没等顾惜惜答话,他已经快步走向窗边,推开一跃,瞬间消失窗外的晨雾中。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刚刚发生的片段,几乎像是个梦。
顾惜惜怔怔地躺了一会儿,这才握紧了匕首,起身来到窗前。
灰暗的晨光中一切都安静平和,并没有留下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但是那股子让她心神不宁的,被毒蛇盯住了的感觉迟迟不曾消失。
顾惜惜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始终有双眼睛盯着她。
她小心地将匕首重又压回枕头底下,穿好衣服,匆匆往罗氏房里去了。
窗外人影一晃,魏谦去而复返,掀起枕头,看见了那把未曾出鞘的匕首。
原来她方才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是为着这个。
罗氏房中。
顾和在里间穿衣,罗氏刚坐下准备梳头,看见顾惜惜进来了,不由得一怔,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她这个女儿一向娇娇懒懒的,每每要天大亮了才肯起床,像这样早起的时候屈指可数。
又见她脸色有点难看,头发也没有梳,一窝丝似的披在肩头,越发显得厚密柔软,罗氏伸手拉她在妆凳上坐下,道:“我先给你梳头吧,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披头散发地到处跑。”
顾惜惜转过脸来,附在她耳朵边上,低声说道:“娘,魏谦刚刚来过。”
罗氏吃了一惊,立刻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都出去,带上门!”
顾和闻声从里间走出来,边走边扣着领口的扣子:“怎么了?”
哒一声,门关紧了,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顾惜惜靠着罗氏,声音低低的:“方才他跳窗子进了我屋里,跟我说婚期要推迟。”
“反了他!”顾和脾气再好,听了这话也恼怒起来,“我这就收拾他去!”
“这事是能声张的吗?”罗氏一把扯住他,“傻子!”
顾和刚才一着急,所以没有多想,这会子反应过来此时不能传扬出去,便黑着脸说道:“我带几个人悄悄去,套上麻袋揍他个半死!”
“爹,娘,”顾惜惜无奈地说道,“眼下需要担心的,好像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顾和还没反应过来。
“婚期推迟,”罗氏慢慢说道,“惜惜,你疑心是……”
“不错,”顾惜惜点点头,“除了那个,我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毕竟魏谦那么着急娶她,要不是皇帝驾崩这种天大的事,他怎么会主动说要推迟婚期?
那么,那个梦就是真的,魏谦将会被封为龙骧卫大统领,权势滔天。
罗氏拿起梳子,慢慢给顾惜惜梳着头,道:“再等等,左右今天会有消息。”
她一点点将顾惜惜披散的黑发梳开了梳通了,又分成几股,挽出一个望仙髻的雏形,她的声音低缓着,很是沉稳:“这会子,急也没用。”
梳子齿轻柔的按着头皮,母亲的手抚摸着头发,她沉静的力量似乎透过发丝传递给了她,顾惜惜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一颗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想,她应该是被吓着了,吓得有点乱了方寸。
她从小就怕疼,吃虾时被虾须子划一下,都能疼得掉眼泪,所以昨天那个梦,一下子就把她吓傻了,那样的死法,真是太疼了。
因为害怕,她都忘了,她是镇远侯的女儿,晋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她身后有大长公主府,有镇远侯府,她何必怕成这个样子?
那个梦里,她的结局是很凄惨,但她提前梦见了,及时做出了应对,老天是帮着她的,她怕什么!
顾惜惜从妆奁里取了口脂,小指甲挑出一点,慢慢在唇上涂匀了,仰起脸来向着罗氏一笑:“娘,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对付那厮。”
她是绝不会嫁他的。虽然现在还能敷衍他,虽然有国丧的一年时间可以转圜,但迟早有一天,图穷匕见,到那时候,她就必须面对魏谦的愤怒和报复。
不如,先下手为强。
“乖女,你梦见魏谦做了什么官?”顾和回忆着女儿昨天的话,问道。
“龙骧卫大统领。”顾惜惜慢慢地说道。
二品大员,天子近臣,执掌天武、控鹤、龙捷、虎威四禁军,最要紧的,是控制着一支神秘的皇家力量,影卫。
影卫中人,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所有天家不方便在明面上做的事,都由他们处理,权贵的隐私,暗地的交易,甚至连各家的风流韵事,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他们的耳目,若是得罪了影卫,往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以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怕影卫,而统管影卫的龙骧卫大统领,更是连王侯公卿也要忌惮三分。
魏谦之所以敢掳走她,想必就是仗着这个官职。
顾和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有些想不通:“那厮现在只是个白身,怎么会一下子爬得那么高?”
“因为溧水公主吧,”顾惜惜也想不出别的原因,“她一向都很肯给那厮撑腰。”
“溧水公主?”罗氏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之后继位的是?”
润郡王燕舜,溧水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一家三口再次沉默了,就连顾惜惜这种不怎么关心朝政的,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个新皇的人选,很有些古怪。
毕竟比起呼声很高的岐王燕淮来说,燕舜无论是哪方面,都不能占到上风。
可那个梦里,竟然是燕舜做了皇帝。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魏谦,迟早还要为这事闹起来。”顾惜惜道,“不管那梦是真是假,都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也是这么说。”罗氏将她的发梢塞进发髻里,稳稳地簪上了两对草虫小钗,“昨天那厮敢砸门,今天又敢摸进来,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如先下手为强。”
“怎么说?”顾和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夫人和女儿的节奏,怔怔地问道。
一刹那间,梦中她冰冷的尸体又出现在眼前,顾惜惜有点压不住心里的怨恨:“杀了他!”
倒把顾和跟罗氏都吓了一跳,顾和忧心忡忡地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乖女,消消气。”
“也不是不可以,”罗氏微微皱了眉头,“不过,须得好好筹划。”
顾惜惜话一出口,也知道会有多难。
龙骧卫大统领,是权臣中的权臣,而镇远侯府,却只是个闲散勋贵,她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