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有吸引力。”喻子延非常直白。
朋羊脑袋一懵,睁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看到他眼里的揶揄,但那既不油腻也不恶心,只让她的心砰砰直跳。她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镇定下来,他学着喻子延刚才那样夹了块冰到红酒杯里,又倒了些可乐,正要喝……
喻子延的手陡然捂住了酒杯口。
朋羊疑惑看过去。
“你酒量怎么样?”
“不是很好。”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今晚将要发生的,是你写的,还是我写的?”
朋羊抿着嘴,压住心跳,看着喻子延淡定的脸平稳地问道:“为什么非得现在问?”
“你年纪小,我希望你在完全清醒的时候回答这个问题。”喻子延说着耸了耸肩,唇角微翘,“我不想有一天类似metoo的活动找上我。”他像是开玩笑,但这显然不是一个真正的玩笑。
朋羊继续盯着喻子延,那个黑金镜框有点遮挡住了那双漂亮但也冷酷的眼。她不知道他这是尊重女性?还是过于谨慎和精明。或许两者皆是。
“你希望是哪个?”
“你告诉我。”
这个人喜欢把问题抛回给她。朋羊望向泰晤士河的方向,风持续吹来,吹乱了她盘起来的长发。她没回答喻子延的问题。她逞强似的想要拿起那杯红酒兑可乐,喻子延没有跟她角力。她喝了一大口,然后,她起身做了一件事。
她知道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在一个吻里。
如果你打算跟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这几乎是成本最小也最可靠的判断这一晚是否值得又是否有趣的方式。
涩涩又辛辣的初吻。浅尝辄止。
足以让她做出决定,也足以让他做出决定。
喻子延尚未放开置于她腰间的手。
“你写的。”朋羊看着喻子延,冷静地说。她整个人都在燃烧,心像随时会跳出来,“你不用担心metoo找上你。”
喻子延盯着朋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一手慢条斯理摘了金黑眼镜,轻轻放到了木桌上,再然后,他扣住她的后脖咬住了她的唇。
那晚后来朋羊问喻子延就不怕她把这个故事卖给《太阳报》什么的吗?
喻子延正在输入他河景公寓的密码。“我不是子翔,就算你有证据,你的故事别说六位数,就是五位数都不值,四位数有可能。Moons,你会为了几千镑,几万人民币,卖掉一个美好夜晚的回忆吗?”门开了,他做出邀请她进去的姿势,倨傲地问。
那是喻子延那晚第三次提到他的弟弟喻子翔,跟前两次一样,他都在说他不是他。
那也确实是足够美妙的一个夜晚,朋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没有遇到比那个夜晚更让她沉醉的,更不谈那是她的第一次。
朋羊当然不会把这个故事卖给《太阳报》,她也没有任何证据。她只是写了一首与之相关的歌,那首歌后来价值八位数。
朋羊第二次见到喻子延是约莫一年以后。
2022年的夏天,朋羊艰难也顺利的拿到了本科学位。在那个初夏的下午,她陪来伦敦扫货的牛大王逛哈罗兹百货,就在骑士桥,西伦敦,传统富人区。
朋羊正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刷着自己新歌的评论区,抬起头时,一个身影从她眼前晃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再看,那真的是喻子延。与他一起的是个成熟性感的亚欧混血女人。
牛大王正在朋羊耳畔叨叨:“……你说这包是在这买然后退税划算,还是我直接去免税店买划算?虽然也差不了几个钱。对了,你到底读不读研啊?”
朋羊盯着喻子延。他没有戴眼镜,他换回了那张照片里的圆寸。他一开始没看到她,看到以后,也只是很从容地与她对视,之后又很从容地转开。朋羊无法判断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如果他记得,他看上去丝毫不担心她会突然冲上去干出什么歇斯底里的事情。但他更像是忘了,忘了那个伦敦夏夜发生的一切。而朋羊脑中想起的是那晚他解开她的蝴蝶结时说的话。在那之前,她很傻很天真也有点怕地问他第一次会不会疼。
“一开始你可能有点不习惯,但之后你会……喜欢。Trust me I’m good at it.”(相信我我很擅长这个)
喻子延说他擅长这个的时候就像在说他擅长读书一样,很有说服力,但又不仅如此,还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性感。过去的那一年,某些午夜梦回的时刻,朋羊经常想起他唇舌在说good at这两个单词时的自信,或者说自负。
“别看帅哥了,人都有伴了……”牛大王拽了拽朋羊,散漫嘀咕着,“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伦敦富二代们泛舟地中海上的时候,也就是说,到了咱们回国喝酒撸串的时候……”
喻子延和那个混血女人已经走向了租卖豪华游艇的店里。他最后回了下头,看上去很不经意的。
这一次,朋羊率先转开了目光。过去的这一年,她做了很多事,但还不够,远远不够。她看着牛大王的眼睛,一字一顿低声说道:“我不读研了,我要回国做我擅长的事。”
她擅长音乐,她擅长唱歌,她擅长rap,她擅长wordplay,她擅长freestyle,她也擅长punchline。这是她从十三岁开始就知道的事。同样感谢她的父母,硬币是有正反面的。
“她见到了他,他离开了她,他忘记了她。”
——这不是合格的punchline。
“她见到了他,她上了他,她甩了他。”(She met him, she fucked him, she dumped him.)
——这才是。
喻子延并不重要,一点都不,但在那时候,他对于朋羊来说是一个符号。
朋羊只是没想到她还会与喻子延重逢,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前,她先遇到的是他的弟弟喻子翔。
作者有话要说: 有swag:酷,有风格
metoo:反性骚扰性侵运动
wordplay文字游戏
freestyle这个大家应该蛮熟悉的,哈哈,即兴创作
punchline一个唱段里的爆点
第3章 C1:拉斯维加斯
2023年,六月底,美国,拉斯维加斯,麦卡伦国际机场。
朋羊戴着黑色的墨镜和白色的棒球帽,嚼着口香糖,拿着紫红色的护照,等待入境。
边检官是个身材宽厚的中年白人男性,他瞥了朋羊一眼,然后一边翻开她递过来的护照一边公事公办地说:“墨镜、帽子请摘一下。另外,你仍然居住在伦敦吗?”
朋羊停止了嚼口香糖,摘了墨镜和帽子,明亮的眼睛看向边检官,“不,我搬回中国了。”
边检官抬起头,他仔细看了看朋羊的脸和签证页上的照片,没再说话,很快把护照递还给了朋羊。
朋羊重新戴上棒球帽和墨镜,她一边走一边翻开美签的那一页,签发的地点是伦敦,签发的时间是差不多两年前,距离她遇到喻子延不到一个月。她原本打算攒够了钱在本科毕业前去一趟美国的,但后来的两年她太忙了,于是时至今日才踏上这片土地。
牛大王跟了上来,手搭上了朋羊的肩,“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我,我们可是牛羊CP……”
朋羊踮起脚单手勾住牛大王的脖子,依然嚼着口香糖,“你要真想跟我CP,得反过来。”
“养牛CP?滚滚滚……”牛大王结结巴巴说了一堆滚后换了嬉皮笑脸,“算了,看在我还得靠你暴富的份上,你在上面就你在上面吧。”
“你滚。你占便宜还占上瘾了是吧?”朋羊松了手,一把推开了牛大王,加快了步伐。她掏出手机,WhatsApp和微信上都有一堆信息涌来。
“你这什么狗运气,参加个比赛六强都没进,直接退赛,居然被新一代西海岸说唱教父看上,居然还能被邀请来给他厂牌现在主推的Krazy T当暖场嘉宾。狗运气,狗运气……”牛大王挎着他的古奇包,嘟哝个没完没了。
朋羊正在WhatsApp上回Krazy T的经纪人麦吉的信息。她整个人精神抖擞。这是她飞国际航班第一回 坐头等舱,不仅吃喝满意,更有一路好眠。牛大王虽然笑话她没见过世面,但连发几条朋友圈和微博的可不是她。牛大王的解释是,这是营销策略,让那些等着看她和巡山大王笑话的人闭嘴。
朋羊不想高调,更没牛大王那么乐观,事情并不像牛大王说的那么轻易和确定。命运的转机,到来得虽快,但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牛大王嘴里的新一代西海岸说唱教父是Rus,手握四座格莱美的男人,美国西海岸最火说唱厂牌Blood Nation(血色国度)的创立人。同时,他也是业内最受认可的说唱歌曲、专辑制作人之一。朋羊参加的这一季《王者说唱》斥重金请他来参与了一期节目。说是参与,Rus本人却没有飞去上海参与节目的现场录制,他的部分是在洛杉矶录制的。一开始传闻传得玄乎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传请到了Rus当导师的。事实却是参赛选手们和国内说唱粉们空欢喜了一场,没人真的见到这个美国说唱大佬。
朋羊也根本没有如牛大王所说已经被新一代西海岸说唱教父Rus看上。只是《王者说唱》在YouTube官方频道上传的有关她的节目和她自己上传在她的YouTube频道和Instagram上的原创作品,据说被Rus看到后让Rus对她产生了兴趣。
这个“据说”很微妙。
一个月前,朋羊刚退赛的时候,她在Instagram上收到了号称是Krazy T的经纪人的私信。那是一个叫做麦吉的中年黑人女性。私信里,麦吉进行了自我介绍,她是BN(血色国度简写)的经纪人,主要负责Krazy T。麦吉称,Rus看了她在《王者说唱》上的一期节目,又听了两首她的原创作品,对她有点兴趣,如果她同样对BN有兴趣的话,他们诚意邀请她来美国当Krazy T在拉斯维加斯的演唱会的暖场嘉宾。在那之后,也许他们可以谈谈生意,不管她在中国有没有正式的唱片公司合约和经济公司合约,事情总能有谈成的方式。
在那个尚未炎热起来的上海的深夜,朋羊跟麦吉在Instagram上交流完一大段英语,头昏脑胀。她拿着手机穿着睡衣就去敲了牛大王房间的门。
牛大王《王者说唱》二进宫,但早在二十进十六就被淘汰了,跟他第一次参赛的名次一模一样。由于牛大王暂没有演出安排,又是朋羊的制作人,所以他一直陪她待在上海准备比赛和录节目——牛羊CP也好,养牛CP也好,就是这么出来的。朋羊那天深夜进牛大王房间更是被住在同一楼层的热门冠军候选人陆神看到,陆神面露讥讽,在朋羊进去牛大王房间的一刹那可能还偷拍了照片。朋羊那时心思全在麦吉的事上,瞥到也没放在心上。
牛大王看完朋羊跟麦吉的对话,比朋羊还兴奋。麦吉是不是骗子,是很容易查到的,她显然不是。她自己虽非名人,但她跟太多名人是朋友了,诸多的合照、活动在她的Instagram主页上都能看到。
只不过,麦吉的Instagram账户是私人账户。朋羊和麦吉互关以后,还看到Krazy T和Rus都关注了麦吉,并给麦吉点过赞。若嫌再不可信,朋羊和牛大王还可以打电话发邮件到BN官方去问,当然是没这个必要了。
朋羊在国内还没有签任何的正式的唱片公司和经纪公司。她跟巡山大王倒是有一份简单的合同,主要涉及她跟巡山大王的合作关系,但跟正式的唱片公司合同比,那就是过家家。朋羊也没有经纪人,牛大王的确就算是她的经纪人兼制作人了。她退赛以后留在上海其实就是在为这件事做抉择。不是没有公司要她,不过事情有些复杂。麦吉的私信,来得那么突然,其实是给了她另一条路,另一个可能。尽管这就是朋羊这两年勤奋经营YouTube和Instagram所终极期许的。
朋羊心里很清楚,这个暖场嘉宾的邀请,一部分是BN的诚意,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的面试。
是她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场面试。
麦卡伦国际机场的人流这时并不多。朋羊回完信息转头,正要跟牛大王说话,瞥到一堆老虎机。她一笑,果然是赌城,从你一下飞机就让你进入状态了。
“麦吉大姐怎么说?”牛大王一边给机场的老虎机拍照一边问朋羊,拍完照他点开自己的WhatsApp、微信、微博,同样收到了一堆信息。
“麦吉说她就在外头等我们,行李先去酒店,我们直接去演出场地。Krazy T想现场看一下我三首歌的连演,包括跟现场乐队、DJ的化反,然后晚上Rus有个派对,请我们过去玩……”朋羊没说完。
牛大王骂道:“我操,这些美国佬,行程说变就变,不让人休息的吗……”
朋羊庆幸自己在飞机上睡了个好觉。“我们现在有跟人谈条件的资本吗?经纪人。”朋羊往下推了推墨镜,目光锋利地扫向牛大王。
“操。……明白。”牛大王见朋羊正经起来也正经了些,不过长不过三秒,“老子好歹是英国排名前十的商学院毕业的,比你那破学校的破商学院好太多了,对我有点信心好吧……”
朋羊不屑道:“你歌词里不是说你论文都是找人代写的?”
“歌词里的话能信?Rick Ross还吹自己是黑帮呢,其实丫是个狱警……我那时候年轻气盛,或者说格外脑残,年少轻狂嘛,young hustler都这样……”(hustler:赚快钱的人,说唱歌手喜欢这样自称)
朋羊看牛大王还能思维敏捷的吹牛瞎扯淡,放了心。
Welcome to LAS VEGAS的牌子在他们面前晃过。
牛大王模仿美剧里美国二货的声音跟着传来:“It’s Vegas, babe!”
不少老外朝他们侧目,朋羊正望向窗外,隔着那么厚的玻璃,她都仿佛能感受到窗外烈日的炙烤。她还不知道,这座沙漠里的赌城,会带给她什么。
她希望真的有点好运气。来到这里,你会需要这个,所有人都这么想。
*
前来接朋羊和牛大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看不出确切年龄反正没有很年轻的高大黑人保镖,一个穿粉色套装裙的黑人大妈——这应该就是麦吉了。
朋羊和牛大王定的酒店是凯撒宫,但Krazy T的演唱会是在曼德勒海湾酒店的室内体育场。来了两辆车,行李一辆,人一辆。其实这两家酒店相隔并不算远,都在拉斯维拉斯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