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肩膀宽,形体看起来很不对劲。
她皱了皱眉,默默收回跨进门内的腿,退了出去。匆匆回到办公室,打电话给保安说了情况,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改锥揣在手中,再次推开厕所的门。
盥洗池前的人已经不再,她狐疑地看了眼隔间,刚抬脚里走,身后的门忽然就被关上,一只粗粝的手捂上她的嘴巴。
她一时不防,下意识大声呼救。但是被捂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握着改锥的手,用力往后刺去,然而这变态竟然力气奇大无比,准确地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用力将她往里面的格子间推。
夏昕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在被半抱着往里拖动时,用力踹翻旁边的垃圾桶,卫生间里发出一声巨响。
下一刻,被锁紧的厕所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一个男人忽然,冲进来揪住变态的后脖颈,将人摔在地上。
是许孟阳。
从桎梏中解脱的夏昕,手脚并用挪开,紧紧握着改锥,靠在隔间旁,惊魂未定地喘气看着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
那变态应该是个练家子,被摔倒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直直朝许孟阳刺去。
“小心!”夏昕睁大眼睛,举起改锥朝变态猛冲过去。
只是不等她碰到人,那人已经被许孟阳握住手腕,揪住衣领朝下掼去,又抬膝朝腹部连续几个用力的膝顶。
男人因为疼痛发出刺耳的哀嚎,手中的刀掉在地上,然后倒在地上蜷缩着捂住腹部,痛苦地闷哼,再也没有起来。
夏昕怒不可遏地上前补了两脚。
“行了,你叫保安,我报警。”
“已经通知保安了。”夏昕收回脚,看着许孟阳简单打完报警电话后,又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孟阳神色凉凉看她一眼,道:“我刚下班,走楼梯锻炼身体,到这一层时,听到厕所有响动,就过来了。”
夏昕重重舒了口气,心有余悸道:“幸好,不然我今天可是要吃了大亏。”
说完又愤愤踹了地上的人一脚,那变态疼得嗷嗷直叫。
许孟阳微微蹙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沉默不语。近写字楼里闹变态的事,他有所耳闻,原本没放在心上,只交代公司的女职员多注意。哪知,这几天偶然发现楼下那间小办公室的灯,总是亮到很晚。
他了解她的性格,果不其然,虽然看起来跟从前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性格里很多东西显然已经根深蒂固。
比如冲动莽撞。也不知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无知者无畏。
他想起当年她和陈运飞的冲突。那时她和陈运飞结下梁子,不仅不觉得有什么,还处处挑衅。她做事坦坦荡荡,但不代表别人也跟她一样。陈运飞当着全班失了面子,伙同几个男生,好几次背后她使绊子,甚至有几次若是成功,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好在都被他及时发现。
最后让关勇吩咐阿冰小凯,在学校门口堵了陈运飞警告他,这件事才算结束。
这回重逢,两次撞见她单独喝酒,他就知道,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就她这性格,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
甚至此刻,她脸上除了愤怒之外,都没表现出多少后怕。
肝疼。
夏昕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但一抬头,撞进灯光下许孟阳黑沉沉的眼睛,那寒星般的眸光中,仿若浮着一层碎冰,冷得厉害,那是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愠怒。
她忽然就心虚地噤声。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狭小的卫生间里,只剩下地上男人痛苦的□□,将这突如其来的静谧放大。
好在姗姗来迟的保安,到底是不到一分钟就哗啦啦涌进来。
再之后,警察也来了。
两个人也就再没机会单独说话。
等从派出所出来,已经过了凌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终于要宣告结束。
站在夜灯下的街边,一阵凉风吹来,夏昕重重舒了口气,看到叫的出租车在面前停下,转头对身边一直沉默的男人道:“今晚谢谢你,我回去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许孟阳走到她前面,将后车门打开:“我送你。”
夏昕本想说不用了,但是想到今晚的遭遇,觉得自己没底气说出这种话,于是点点头:“谢谢。”
她坐进车内,许孟阳跟上。两个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然而狭小的空间,还是让人有种微妙的感觉。
车子启动。
夏昕清了下嗓子,故作轻松道:“今晚要不是你,我估计得倒大霉了,现在想想还挺后怕的。真的要谢谢你。”
许孟阳看了她一眼,淡声回道:“你已经说了很多遍谢谢了。”顿了下,又说,“而且我没看出你有多后怕。”
夏昕:“……”请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她转头疑惑地看他。
他扯了下嘴角,轻飘飘道:“大半夜的你一个女人发现变态,不赶紧跑,拿个改锥就去逮人。还不如上学的时候,当年你好歹还随身带刀。”
夏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倒也没生气,只是感慨,连许孟阳这样的人都能出言讽刺,可想而知自己今晚的行为有多荒唐离谱。
车内再次沉默下来。
关于许孟阳说的带刀这件事,两个人都还记得很清楚。
和陈运飞的冲突,虽然在那个晚自习因为许孟阳的关系,没有爆发,但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此结束。陈运飞失了面子对她怀恨在心,平日打照面,总是恶言冷眼。
她当然也不甘示弱,白眼都不知翻过多少个。她知道这人肯定会在背后对她使绊子,不过那时临近期末,她没心思放在这上面。
一个多星期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她习惯性去操场跑步。从操场回宿舍,要经过一处草木茂盛的花坛。这会儿校道上已经没什么人。她一边听着英语一边往前走。刚刚走进花坛深处,忽然两道黑影蹿出来。
夏昕借着昏暗的夜灯,看到是陈运飞,转头看了下周围,这里没监控,要真被他怎么着或者自己正当防卫把他怎么着,都说不清楚。于是转过头往后跑,准备跑到有监控的地方。
哪知,一回头,后面又跳出了个男生,堵住了他的去路,是陈运飞的跟班,两个人都长得人高马大。
“抓住她!”陈运飞恶狠狠喊道,他手中握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是半瓶黄色液体,脸色的表情阴森又得意。
那人高马大的跟班收到命令,立马上前抓住想要逃跑的夏昕。三个人扭打起来,然而女生到底不敌男生的力气,何况还是两对一,夏昕很快就被摁在地上。
陈运飞一步一步走过来,咬牙切齿道:“夏昕,你不是挺牛逼的吗?不给你点教训尝尝,还以为我们都怕你!”
夏昕叫道:“陈运飞,你这个孬种,有本事跟我单挑,来阴的算什么东西!”
陈运飞嗤笑:“我跟你一个女的单挑,说出去才丢人好吗?”
眼见着他停在自己面前,要拎开手中的瓶盖,夏昕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一股蛮力,转头往摁在自己肩膀的手用力一咬,男生痛得嗷嚎一声,条件反射般松开。
她一脚又将另一人踹开,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陈运飞发疯般捅过去。
陈运飞一时不防,根本躲不开,只吓得大叫出声,本能地踉跄后退,手中的瓶子也掉在地上。
眼见着那把来势汹汹的刀,就要刺中他的胸口,夏昕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手中的刀堪堪在陈运飞身体几厘米处停住。
陈运飞跌坐在地上,双眼惊慌般睁得老大。
光线太暗,夏昕以为是陈运飞的跟班,抬起另一只手肘往后撞去,又被人紧紧抓住,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冷静点!”
她这才知道是许孟阳,先是一怔,继而又挣扎得更厉害:“你放开我!”
许孟阳:“你伤了人得负责的,还想不想高考了?”
“无所谓!”
许孟阳朝地上惊慌失措的陈运飞看了眼,冷声道:“还不走?”
陈运飞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女高中随身带刀这种事,显然吓到了他,却又不甘心,爬起来绕过两人,拉起两个同样被吓到的伙伴,一边往外跑,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疯子!神经病!你等着!”
夏昕怒道:“有本事你别跑!”
“行了!”许孟阳摁住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巧劲将她手中的刀夺过来阖上。
“你还给我。”夏昕怒意微消,恶狠狠道。
许孟阳不为所动,看了眼月色中女孩怒气冲冲的脸,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是他先堵我的,还想给我泼尿。”夏昕指着地上的矿泉水瓶子。
许孟阳目光随着她的手看去,看到那黄色的液体,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夏昕没注意到这个仿佛永远与世无争的男生,脸上也有了愤怒冷厉的表情,继续恶狠狠道:“我是正当防卫。”
许孟阳回神,五味杂陈地看向她:“要真出了什么事,你觉得警察和法官会同意你的话?”
夏昕噎了下,气焰稍减,继而又道:“那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你把刀还给我。你没听他说让我等着么?我要拿刀防身。他要敢泼我一滴尿,我就要捅瞎他一只眼睛,让他变成独眼龙。”
许孟阳简直被她气笑了,将□□揣进衣服口袋,道:“学校里不能带刀,没收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保证他们不会再烦你的。”
“你凭什么没收我的刀?”
“凭你刚刚的危险行为。”
夏昕道:“明明是他们先找茬。”
“他们和你的行为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泼尿更恶心好吗?我宁愿被捅一刀,也忍不了被人这样侮辱。”
“你讲点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说完,夏昕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蛮横道,“我知道了,你也跟他们一样,想替林茵打抱不平对不对?”
许孟阳无奈地看她。
“我白交了这个朋友。”女孩一把将他推开,怒气冲冲离去。
夏昕还记得,第二天上课,发觉许孟阳右手背缠着纱布,才知道头天晚上,他抢自己的刀时,不小心被划伤。
只不过那时她正在气头上,原本他该恨陈运飞的,但实在是瞧不上那种人,连恨都觉得是浪费自己的感情,便把这怒气全转到了许孟阳身上。于是即使看到他手上受伤,也视而不见,之后将近半个月,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周末也没有再去许记。
现在想来,当年的自己可真是蛮横不讲理到令人难以置信,难怪都不喜欢她。
车子在夜幕沉沉的都市里,安静前行。她悄咪咪看了眼身旁虚虚靠在椅背,脸上辨不清情绪的男人,想到他此刻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回忆当年那件事,就汗颜得无以复加,真恨不得两人其中一个失忆算了。
当年横冲直撞,没去想过如果那把刀真的插进陈运飞胸口,会有什么后果?现在再回头去看,才后知后觉地心有余悸。
那时离高考只剩下四个多月,如果她真的冲动伤人,往严重点说,恐怕得去监狱待一阵子,哪怕能私了,那年高考十有八/九是得废。
这样想来,是许孟阳及时出现,拯救了自己,就跟今晚一样。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好像总是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现在生气,应该也是因为看不过去自己的莽撞。
想到这里,夏昕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我看那个变态个子不高也不壮,怕等保安上来她跑了……”
越说越没底气,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几乎细弱蚊蝇。
许孟阳蹙眉看着她,表情冷得如同寒冬里的冰凌子,连眉宇间仿佛都结了冰。让原本就开着空调的车内,温度又降了几分。
他语气硬邦邦地开口:“你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任性妄为?做任何事都该考虑后果。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身边的人想想。”
夏昕微微一怔,心蓦地沉了下去,自嘲地想,身边的人?
夏胜南吗?还是她一年通不了两次电话的爸?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许孟阳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反应,蹙眉问:“怎么了?”
夏昕回神,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你从来没这样对我说过话。”
许孟阳怔了怔,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低声音道:“抱歉,我不是在跟你生气,只是觉得你不该那样莽撞,你别生气。”
夏昕抬头看向他,继而又好笑道:“我没生气啊?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太莽撞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认真提醒我的人。”
许孟阳也轻笑了笑:“其实你跟以前已经很不一样了。”
“啊?”夏昕不明所以。
许孟阳:“至少知道先叫保安。而且要是换做以前,我刚刚那样说你,你肯定要恶狠狠怼回来。”
夏昕讪讪一笑:“我以前脾气确实太坏了。”
许孟阳看着她说:“其实……也还好。”
夏昕不以为然地摇头轻笑。
转眼到了小区门口,司机一边停车,一边笑呵呵道:“小两口闹矛盾很正常,说开了就好了。”
夏昕老脸一红,想要解释一下,许孟阳已经打开车门先下车,她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跟着他下车。
许孟阳:“要我送你进去吗?”
夏昕摇头:“不用了,我们小区挺安全的。”
许孟阳没有坚持:“行,你早点休息。”
“嗯。”夏昕点头,又补充一句,“今晚谢谢你了。”
许孟阳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