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启明笑着朝他伸出手,她扬起手中篮球,狠狠砸在他脸上。
贺启明一时不妨,一张俊脸被生生砸中,吃痛地捂住鼻子往后踉跄几步,很快指缝里就有鼻血涌出来。
球场上的男生见状,赶紧跑过来,有人愤怒指责:“你有病吧?怎么随便砸人呢?”
夏昕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看不下去的男生,要上前拦住她理论。
被贺启明拉住:“没事没事,我没事。”
“什么人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真是服了,难怪他们班的人都看不惯她。”
“闭嘴吧,都说了没事。”
*
虽然夏昕面对许孟阳的邀请,说的是“再看吧”,但第二天补完课,她到底没忍住,脑子还在挣扎着,两只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朝许记的方向走去。
那时正是饭点,许记茶餐厅座无虚席,她从门前走过,隔着玻璃门,看到许孟阳正忙进忙出。
她走过去,又走回来,直到第三次假装从餐厅前路过时,原本在招待客人的许孟阳终于发现了她。
他急匆匆走出来,挡在她面前,笑道:“你来了!”
他是很少笑的男生,就算笑也只是浅浅礼貌性的微笑,很少这样笑得弯起嘴角,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夏昕:“我就是路过。”
许孟阳:“今天的烧鹅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看到他带着期待的笑容,她的心终于还是软下来,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跟着人走进阔别一个多星期的餐厅,在他留给她的专属座位坐下。
吃过午餐,食客散去,两人像往常一样,移步收拾好的卡座开始学习。写完作业,又去了对面关勇的台球厅打了一个多小时台球。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总还是比较简单,吃好玩好,心情也就豁然开朗。
从台球厅出来,已经五点多,许孟阳没有马上回餐厅工作,而是在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两个烤红薯,招呼夏昕坐在路边长椅聊天。
“马上就期末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夏昕吃着烤红薯,随口回道:“还可以吧。”顿了片刻,又撇撇嘴补充,“考了快一个学期第二,希望这回能考个第一,好让我在我妈手下过个清静的寒假。”
许孟阳看了看她,笑说:“我相信你。对了……”他像是忽然什么似的,问,“你想上哪所大学?”
夏昕道:“江大吧,不想去别的地方。”
许孟阳若有所思地点头。
夏昕吃了两口热腾腾的红薯,随口问:“你去年为什么休学啊?”
许孟阳轻描淡写回道:“我爷爷病了,我得照顾他。”
“那他好了吗?”
许孟阳说:“四月的时候过世了。”
夏昕沉默下来,他们很少聊各自家庭,她那时只知道他父亲过世多年,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跟你妈一块住吗?”
许孟阳摇头,轻笑道:“我妈很早就再婚了,跟他后来的丈夫去了帝都。我爷爷没了,现在我就一个人住,不过平时都住宿舍,也就周末在家住两天。”
夏昕点点头,看了看他道:“我爸也很早就再婚了,不过我妈还活着,我跟她一块过。我也想像你这样没人管。”
她不知道一个孩子没人管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被夏胜南压迫得喘不过起来,分明有花不完的零花钱,有保姆照料,上最昂贵的辅导班,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完全可以与许孟阳同病相怜。
许孟阳听了她的话,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也因为对许孟阳生出的同病相怜,让她暂时收回了心里的那点别扭。
最重要是,她并不想失去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吃完红薯,她拍拍手伸向他:“我原谅你了。”
许孟阳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谢谢。”
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单方面冷战后,他们在这个冬日的街头,握手言和。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期末考试,她如愿得了班级第一,而一直考第一的许孟阳滑到班级第三名,原本擅长的数学,因为最后一道大题没解出来,比她少了快十分。
她那时很是得意了几天,也为此过了一个还算轻松的假期。
然而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许孟阳故意考砸,好让自己过一个安心的寒假。
夏昕从往事中回神,目光落在被许孟阳握住的手上,无声地笑了笑。
他是自己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是唯一能容忍自己坏脾气的人。如果不是她太贪心,让这段关系变质,他们这段友情,哪怕因为成长渐渐变淡,也足以慰藉她余后的人生。
不知道,现在努力去修复是否还来得及?
她没有再去唤醒许孟阳,让他安心地继续睡着。直到半个小时后,男人的眉头忽然动了动,浓密的睫毛轻跳了几下,慢慢睁开了黑沉沉的惺忪双眼。
“到了吗?”刚醒过来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的暗哑,像大提琴的弦被人拂过,勾得人心头微动。
“到了。”夏昕回。
许孟阳稍稍坐正身体,目光不经意落在握着夏昕的那只手,眸光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将手松开,抬起来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很久?”
“还好。”
许孟阳放下手,看了眼腕表:“不早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别打车了,开我车回去,我周末不用车,你周一帮我开去公司就行。”
“好。”
“那再见。”许孟阳握住门把准备下车。
“等等。”夏昕叫住他。
许孟阳回头看她。
睡了一小觉,他眸子中红色的酒意已经褪得差不多,只残存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迷离。
夏昕嚅嗫下唇,道:“今天见到关哥他们还挺开心的。”
许孟阳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夏昕道:“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好,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许孟阳闭了闭眼睛,低低叹息一声,道:“已经过去那么久,我没放在心上。”
两人相逢这么久,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去提起过那件事,到底还是有点尴尬。夏昕也是鼓足勇气才说出来,听他这样回答,心中稍安,松了口气,继续道:“那时候和你在许记学习,然后去关哥那里打球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许孟阳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
夏昕:“你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如果不是后来我脑子发昏,我们现在应该还是朋友。”
“脑子发昏?”许孟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只是脑子发昏。
夏昕看着他,沉默片刻,深呼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许孟阳,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做朋友吗?”
这些年她努力变成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能说不快乐,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直到回来后,和许孟阳相逢,许多刻意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浮上心头,加之今天遇到关勇他们,她终于明白,她的人生,应该有他的存在。
许孟阳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她企盼的眼睛,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现在还缺朋友吗?”
夏昕微微一怔。
高三暑假之后,她不能说是一夜长大,但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许孟阳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坏脾气,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改变,去适应未来的生活。
她的改变还算成功,至少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大学四年,她和宿舍的同学相处得都不错,虽然谈不上呼朋引伴,但也有了不止一个朋友,更是交到了陆天然这样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死党。
她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乖张少女。
许孟阳没有等她回答,低声说道:“已经不缺了对吗?那么多一个我这样的朋友,对你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不是的。”夏昕急切道,她想告诉他,他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解释到底哪里不一样。
许孟阳轻笑了声:“如果你是非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才能对从前的事释然。”
夏昕抬头看向他,她确实想要一个确定答案。
许孟阳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重新做回朋友这件事,我恐怕很难做到。”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自欺欺人的女主。
第二十五章
空气一瞬间静默。
夏昕仿佛听到自己悬着的一颗心, 重重砸落的声音。
许孟阳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心软收回这句话。但他不想骗她, 更不想骗自己。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他都不可能只和她做朋友。
他别开眼睛, 揉了揉额角, 淡声道:“行了,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其他的事, 以后再说。”
夏昕嗯了一声, 挫败地看着他下车, 又目送他颀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最后怅然地长叹一声。
还是她太天真。
当年是她把两人的关系弄得一团糟后, 拍拍屁股走人说以后不用再见,怎么可能回到真挚单纯的朋友关系?更何况时隔这么多年, 他们早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
其实他没跟自己计较, 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毫不犹豫地对她出手相助, 她就应该满足了。
她用力深呼吸一口气。
没事, 近水楼台, 来日方长。只要她足够诚心,总会有转机。
*
周一, 夏昕开着许孟阳的车子去公司,刚在露天停车场停好车下来,就被一个洪钟般的大嗓门震得差点一个趔趄。
“这是谁的车啊谁的车?”陆天然拉长声音,荒腔走板地唱。
夏昕关上车门, 揉揉耳朵:“公众场合你能不能小声点?”
陆天然跑过来,左右打量了下她身旁的车子,确定没认错后,瞪大一双眼睛道:“你怎么开着许孟阳的车上班?难不成……”
夏昕瞪他一眼:“收起你龌龊的思想。周五晚上的事我不是跟你微信说了么?为了感谢他,我周末请他吃饭,然后又想起以前共同认识的老朋友,就去聚了个会,他喝多了我开他车送他回去。因为太晚,不方便打车,我就直接开他车回了家,上班开过来再还给他。”
她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岔气。
然而她这番有头有尾有因有果的解释,显然并不足以完全打消陆天然的龌龊思想,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啧啧道:“虽然这个理由很充分。但车子对男人来说,重要程度等同于老婆,许总让你开着他老婆回家,我怎么还是觉得你俩有点不对劲啊!”
夏昕干笑一声:“你老婆不是还送人么?”
陆天然:“……这倒也是。”
他跟着夏昕往大厦内走,还是觉得有些地方没想明白,走进电梯后,忽然灵光一闪:“不对啊,我记得上次吃饭说过,你俩就高三同学一年,你自己也说过不熟。怎么会有共同的老朋友?而且你不是说你以前都没朋友的吗?”
夏昕道:“随便说的话你也信?世界就这么大点,我和一个老同学有共同的朋友很奇怪?”
陆天然点头:“说实话,是挺奇怪的。而且你俩根本就不像一路人,怎么可能有共同的朋友?”
夏昕扯了扯嘴角,心说那你觉得奇怪的事可多着了啦,她不仅和许孟阳有共同的朋友,他们之前压根就是朋友,比和他关系还好的那种。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昨晚自己提出和许孟阳重新做朋友被拒绝的事,顿时又郁闷起来。
好在陆天然没继续追根究底,很快想起正事:“对了,咱们那个古建筑保护和修复的选题有点麻烦。”
“怎么了?”这是他们接下来的一个重要选题,光是资料就准备了好久,听到他说有麻烦,夏昕不免皱起眉头。
陆天然道:“咱们不是准备以周齐光为主人公,拍摄这次清峪村古村落修复吗?但我周末联系周老,被他毫不考虑拒绝了。然后我就打听了一下,业内的人都说这位老先生性格古怪,很不喜欢采访拍摄。他在江大建筑学院的时候,就是因为性格原因,与领导不和,提前退休,专门做起了古建筑修复。”
周齐光是在古建筑保护和修复领域里很有名气的人物,原本是江大建筑学院教授,不过十年前就退休,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古建筑的修复和保护。之前有着一千多年历史差点付之一炬的明德寺,就是在他的主持下,几乎百分百还原了历史上的明德寺。
夏昕也是刚回来去明德寺游玩时,听讲解员说起这件事,才突发灵感拍一部古建筑保护和修复为主题的片子,网上一查,正好查到周齐光在筹备城郊清峪村古村落的修复工作。既能拍人,又能拍一桩古建修复工程的完整过程,一举两得。她立刻将这件事提上日程,哪晓得在周齐光这里就卡住了。
陆天然是个社交达人,如果连他联系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这位周老先生恐怕是真的是块硬骨头。
她想了想,问:“你已经查到他的住址了吧?”
陆天然点头:“他现在就住在清峪村,你是想上门吗?”
夏昕道:“既然电话不行,那就只能登门拜访了。清峪村修复马上就要启动了,宜早不宜迟,咱们就今天傍晚去一趟清峪村。”
“行。”
说话间,到了七楼。陆天然先出门,见她没动静,提醒道:“到了。”
夏昕举起手中的车钥匙。
陆天然坏笑:“差点忘了,你要给你老同学去送钥匙。”
幸好过了九点,电梯没其他人,夏昕翻了个白眼,摁下关门键,将他的坏笑隔绝在外。
楼上的建筑事务所,已经如火如荼的忙着。夏昕走到门口,本想走进去把钥匙交给前台的,但总觉得不大好,又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你车钥匙,我放在前台,还是你出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