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回过头, 韩家的人, 甫家的人, 里面的人, 外面的人,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吗?
“南方有一间疗养院,我看过了,环境不错,医生和护士也是专业人士, 原来他们是愿意接纳干妈的,但是出了这件事,他们不愿意冒风险了,看来只能送专业的医疗机构了。”英子一句话决定了甫秀花的命运,就像她小的时候,甫秀花几次决定造成她命运的转折一样。“我知道省城就有一家条件很好的。”
“总不能让妈在里面住一辈子。”雪珍轻声道。
“看治疗情况吧,在省城也好,我们都能随时看她。”
韩家的三个孩子才是能决定这件事的,本来想对这件事有些看法的所谓亲戚长辈,都被英子压制得死死的。
“其实,妈现在很老实了,她好像恢复了正常。”雪珍声音更小了。
甫秀花到底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是被韩兆秋另寻新欢,又将她的精神支柱家宝弄走了,而残忍报复,或者是真是不能自控,英子已经不想追究了。
“总要有人照看她。”英子看向雪珍。
“等她好了,我来照看她。”这些日子以来,家宝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如果他没有崩溃,继续坚持下去,是不是爸就不用死?妈也不用承担杀夫的罪名?
这些情绪将会一直伴随着他一生,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刚刚开始,就已经牢牢地和甫秀花绑在了一起。
“你是要上学的。”雪珍说道。
“我不上学了。”家宝叹息了一声,“我现在也没心思学习,不要说是本科,连大专都考不上,还是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干着吧。”
“不上大学你能干什么?”雪珍怒斥他,“刚刚才高二,你原来成绩也不错,现在就说这考不上那也考不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将来你还想管妈,你大学都没毕业啥也没有,凭啥管妈?”
英子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冰棺里的韩兆秋,许多回忆一起涌上心头。
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些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有些是她想忘忘不掉的。
“就这样吧,明天就是初六了,让干爸入土为安。”就这样吧,过去的那些事通通埋葬干净,“至于家宝上不上学,过两个月再说。”
人在这种时候,不适合做任何决定。
英子看着灵堂里里外外的亲戚朋友们,老一辈的已经垂老矣矣,跟干爸干妈平辈的大部分也已经露出老态,年轻一辈的已经支撑起了家庭,其中年轻的绝大部分人,英子只是看着眼熟并不认识。
当年那些事啊,听起来像是故事,当年的那些人,也已经退出舞台了。
雪珍、家宝是要在省城扎根的,她自己是要在广东扎根的,这些人里也有很多人四散而去,在他处扎根了。
就这样吧,这样结束了。
至于干妈,英子觉得家宝终究会做出决定的,他现在的想法,并不代表他将来的想法。
将来他会考虑自己,有了家庭之后会考虑家庭,有了子女之后会考虑子女,就像雪珍一样,对干妈的事越来越心有余力不足。
英子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最在乎的东西,在涉及到真正的切身利益时,每个人终归有自己的选择。
当然了,她不排除这世界上真有所谓“圣母”,所谓“真君子”,所谓“真小人”,可那些于90%的芸芸众生有什么关系?
她向后退了退,握住一直站在她一步之外的距离的周林海的手。
初六那天,天有点阴,英子远远站在殡仪馆的庭院里,看着巨大的烟囱冒着黑烟。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家宝和雪珍捧着骨灰出来了,将骨灰放进小小的棺材里。
一个人就这样化为了灰烬,他所代表的一切也已经消失不见。
忽地一声凄冽地哭声响起,曾红忽地从一辆刚刚停下来的车上跳了下来,冲过了人群,“谁让你们火化的?谁让你们火化的?你们有什么权利火化?”
家宝红着眼看着她,雪珍看着她的眼神也带着恨,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怎么回事?”周林海让英子呆在原位不动,自己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们凭什么不经过我就把尸体提了出来?直接运回来了?我今天才知道消息……我跟他是合法夫妻!合法夫妻!”曾红拿出了一个大红的结婚证。
周林海接过结婚证,果然结婚证上是韩兆秋和曾红的名字,他们俩个竟然已经登记结婚了。
因为雪珍他们是子女,再加上一些关系,案情也没有什么争议,当时并没有什么太严格的审查,把尸体直接提了出来,回到县城殡仪馆更是如此。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韩兆秋和曾红竟然悄悄领证了!
曾红看着他们,“我知道你们一个个有钱有势!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就直接火化了?”
她眼睛通红通红的,几欲癫狂。
“这样,阿姨,我们去那边谈。”尽管周林海不比曾红小几岁,还是叫她阿姨把她叫到一边去。
“跟她谈什么?跟她有什么好谈的?要不是她我爸也不能死!”雪珍怒吼着。
“就是!跟她有什么好谈的?把她赶出去!赶出去!”韩家的人和甫家的人尽管有争议,但是在对曾红的看法上是一致的,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有什么好谈的?
之前对曾红表示欢迎的韩家人态度甚至更加激烈一些。
曾红瞧着这些人,“有什么好谈的?我们是夫妻!”她挥着手里的结婚证,“我问过律师了!我才是第一责任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雪珍伸手就把结婚证给抢下来了,随手就给撕了,“滚!滚犊子!”
“你撕了也没用!这是经过法律承认的!你撕一百个也没用!你们不让我在这儿,行!我就去告你们!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曾红敢孤身一人来,自然是有底气的。
“你们都静一静!”周林海大吼了一声,“你们让不让我安排这件事?想让我安排就都闭嘴!”
他的声音压过了一切,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听他的安排。
周林海找来刚刚认识的殡仪馆馆长,要了一间办公室,把雪珍、高广志、家宝全都带了进去,“英子你在外面,不用进来。”
“行。”
像是曾红说的结婚证再撕也没用,这件事上是他们不占理,完全没有想过曾红有可能跟韩兆秋领证的事,当然了,曾红自己也没说,周林海甚至怀疑她是故意在等达成既定事实,再出来争取利益。
现在的事实就是韩家三个子女理亏,曾红占理,她要是坚持告的话,可能会牵扯到很多人,虽然不一定能告成功,位终究是麻烦一件。
曾红背后还有可能有律师,韩家的财产不算少了,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也正常。
“阿姨,现在马上就要到阴阳先生看好的时辰了,到时辰不下葬,怕是不吉利,虽然我不信这些,可也犯不上为了这点儿事犯小人语。”周林海先给曾红倒了一杯水。“我现在长话短说,您要是想要讨公道,那咱们就走白道,这件事确实我们欠考虑,没想到您和我爸领证了,他也没跟任何人说过,他的遗物里也没有,您也没跟警察说是不是?”
“我当时都吓得六神无主在医院里了,说什么说?你们让我说了吗?”曾红对此早有准备。
“是,所以我们承认我们有错在先,但是我们做为子女处理后事,也算是天公地道,您跟我岳父才认识多少年啊,您说是不是?”
“呵。”曾红瞅着被撕坏的结婚证,“就是领证一天,我也是合法妻子。”
“对,您说得对。”周林海说道,“所以说咱们先别管死人,管活人,我岳父对您和您女儿的关心我们也是知道的,我们也不会眼看着您没有着落,让死人不安,他留下的房产不能动,那是留给家宝将来结婚娶媳妇安身立命的。”
“凭什么?”
“您别急,听我继续说。”周林海说道,“他留下的公司,本来就是跟我大姐夫一起合伙的,让您去管想来您也管不了。”
“呵呵,您的意思是啥也不给我呗?”
“你听我继续说,他的几个存折我们一直没找到,我们从银行查了,里面有八十多万的存款是吧?他好像还买了保险,保额也不低,现在查到的有四十万是吧?”周林海说得模糊,但是说出数字就说明他们查到了。
“你啥意思?”
“这些东西我们不要了,也不追究了,您自己留着,大姐一家拿了公司,给您三十万,家宝还小,继承了房产和超市手里的现金却没多少,我替他出三十万,一共六十万,你要是认可就这样,不认可就算了。”周林海话锋一转,“您当然也可以找律师打官司,到时候拿到手里的现金,也未必有这么多。”
曾红想了半天低下头,把结婚证收了起来,“火化证得给我,我得办手续。”
“行。”
雪珍颇有些愤愤不平,想要说什么被高广志拉住了,家宝也想说什么,他也知道曾红拿着结婚证,就是拿着“理”,“拿到钱也要有命花!”他怒视着曾红,“呵呵。”
曾红才不管那些,她现在想到的只是将来她跟女儿能有安身立命之资。
砂盆被狠狠摔在地上,家宝扛起了幡,出殡的车队浩浩荡荡而去。
摔盆扛幡,这是男丁的责任,也是很多人坚持要有“男丁”的理由,可这个理由啊,越想越是虚妄,一个男丁,一辈子有“用”的时刻,竟然只有那几分钟……
雪珍跟着送葬的队伍哭着,英子远远地站在后面,一滴眼泪也没有。
在她的身后,曾红坐着车哭着离去,她可能真爱过韩兆秋吧。
一阵风刮过,地上的纸灰打着旋儿离开,尘归尘土归土。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说希望重男轻女的思想随着那一代人故去而消散,最终还是放弃了。
思想不是一代人两代人的努力能够改变的,也不是一两个事例能够改变的。
在我的眼里甫秀花也是个悲剧人物,我同情她,她的悲歌同样也是一代女性的悲歌,只不过她没有任何出口,只能在无尽的循环里生存,当浩浩荡荡的时代浪潮袭来,循环被一代代离开农村的女性打破,她被迫走出了舒适区,她所认为理所当然的存在都变成了虚妄,她也就“死”了。
韩兆秋也是有父爱的,他也是扛起了父亲的责任的,不能用渣来形容他,他很复杂,有坚强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我希望我把他写得立体了。
英子有理想的一面,没有金手指的能算是主角吗?她也有现实的一面,我身边就有很多农村出来的,在城市站稳脚跟,结婚生子,逃离了祖辈的循环。
我记得我小时候看得电视剧,没有宫斗,只有武则天的奋斗,没有宅斗,只有红楼梦的万艳同悲,没有什么小三,只有一年又一年里面跟着丈夫进城,发现丈夫有了小三之后勇敢脱离家庭,闯出自己一片天下的四川妹子。
我希望在晋江留下的是这样的故事,我也希望有些人能看到这样的故事,可惜我终究没有这个能力。现在故事讲完了,我不知道前路如何,只希望有缘再会。
感谢在2020-10-02 19:55:54~2020-10-03 21:3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落不奈、陶子、璐璐。、冥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執墨 87瓶;carrol 30瓶;隔壁老王家的媳妇 20瓶;放空、壹宝、西开 10瓶;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