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姑娘,”孔雨晴也出声了:“席间我们是发生了一些口角,但也是因你说话太伤人,宁诚伯府三姑娘才出言警告。容我冒昧一回,你此般作为太过了。”
“你们胡说,”韩璐还想前冲,但困于两臂被宫人擒着,只得朝朱薇岚那方对空狠踹,哭嚷着:“你们攀诬我,我没有要害陈元若,我没有……”
原是因为惧怕奉安国公府,才会这般嚎啕大哭,那今日若受伤的是她呢?李安好叹气,收回定在韩璐身上的目光,冷眼望向被宫人护在后的朱薇岚,她的脚长得可真长。
再一再二不再三,惊马之事是头一回;勇毅侯府施压是第二回 ;今儿欲伤她是第三回。李安好敛目,勾唇浅笑,转身跟着载有陈元若的那顶轿子离开,朱氏女这样的祸害,还是让她及早进宫吧。
“你说什么?”
在正殿中看着皇帝的柔嘉公主,听了宫人的回禀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她的红梅宴上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事?
怎么办?红梅宴不能再继续办了,可她儿子……竖起一只手,看着长短不一的五指,幽然欲泣。久久才接受这个事实了,两眼冒火,转身冲到皇帝跟前质问道:“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
这陈元若可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是板上钉钉要进宫侍君。可皇帝跟皇太后之间那一揽子烂污事摆在那,她是清楚皇帝就算是宠幸个收恭桶的宫女,也不会碰陈元若。
但……但那陈元若在哪出事都可,就是不能在她柔嘉公主府,她不想沾边。
“朕说不是,长姐信吗?”皇帝也有些意外,给范德江使了个眼色。范德江放下捧着的大氅,立时退下去查。
柔嘉公主摇头,嘴一扁两眼泪汪汪哽咽道:“我不信,反正这锅我背不了,只能你来背。”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皇祖已不在,早就无依无靠,是真斗不过心狠手辣的皇太后。
“怕什么?”皇帝见惯了柔嘉长姐扮小可怜的样儿,是生不出一点怜悯:“你是皇祖的嫡长孙女,身体里流着皇族的血,太后能把你如何?”况且在他认为,陈元若受伤进不了宫,是老天眷顾她。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范德江就回来了,俯身想凑到皇上耳边。可他一弯腰,公主的小耳朵便先贴了过来。
皇帝撇嘴,摆手示意范德江直接说。
“回皇上的话,是承恩侯府那位岚姑娘,她是冲……”
“朕知道了,”皇帝下榻,柔嘉公主见状立马拦住她,义正辞严地说:“我府里现在到处都是女眷,你不能乱走动。”
“朕去见一个人,”皇帝拨开横在他面前的胳膊:“奉安国公府的姑娘在公主府伤了手,长姐不去看看吗?”
陈元若被挪进了距离红梅林最近的一间厢房里,一众闺秀不得入内,只能站在廊檐下。很快柔嘉公主便领着太医到了,冷着脸,穿过人群,进了厢房。
见着跟在柔嘉公主身后姜院判,李安好便知皇帝现下就在公主府,轻轻眨了眨眼睛,转身离开。在经过朱薇岚身边时故意颔首露出一丝羞腼与窃喜,后拐道去找旬嬷嬷一行。
“九姑娘为救我们几个伤了手,我心里不好过,想走走散一散。”
小雀儿闻言将手里的花篮交给宝樱:“之前小雀儿跟着宫人走了不少地方,我带姑娘逛逛。”
“好,”李安好抬手屏退想要跟上的旬嬷嬷和宝桃,示意小雀儿走在前。
弯弯绕绕,还以为小雀儿要带她到何处,原是又回了红梅林,林中已清出一条宽约一尺的小道。进到深处,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回头望去,朱薇岚瘫在不远处的一株红梅树下。转过身来,不见了小雀儿的身影。
她顺着小道继续向前,很快就看到了她要见到的人。背手而立仰头观红梅的男子,在李安好驻足时转身。
“你来得倒快。”
剑眉凤目,不怒而威。早就听闻当今皇上长得好,今日一睹真容,确实是龙章凤姿。李安好屈膝,右膝点地,俯首道:“宁诚伯之女李氏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皇帝喜欢李氏安好的聪慧。
“谢皇上。”
“现在心里好受了吗?”她都主动来了这,皇帝已明了了其中意思,走近几步,但并不想让她觉得轻浮,停在了她一丈之地。
李安好颔首,两眼盯着皇帝锦袍下摆的镂空龙纹边:“臣女来此,只是想要告知皇上一事。”
“要朱氏进宫,”皇帝轻笑:“你倒是大度。”朱氏女确实不能再留在宫外了。
李安好面上一热,不知该作何回应。
皇帝知她面薄,也不为难,摘下挂在腰间的龙凤腾翔墨玉佩,上前去抓李安好置于腰侧的手。
右手被. 干燥的大掌拉着,李安好想要抽回却不得,看着那枚龙凤墨玉珮被塞进手中,更是羞臊,低语提醒这位主儿:“皇上,这是私相授受。”
“嗯。”皇帝弯唇一笑,抬眼望进那双终于起了波澜的桃花眼,正经说道:“朕去找慧余方丈算过八字,你八字极重,克夫,”见丫头沉下脸,不禁笑出声,“不过却很旺朕。朕与你是天作之合,龙凤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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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早已知是这般, 只亲耳闻帝王金口玉言,李安好还是有些禁不住,瞬间的慌乱后又很快镇定下来, 盯着那枚龙凤腾翔墨玉珮, 久久屈起的五指才轻颤着收拢, 握住掌中的温润。指腹下凹凸的龙凤纹令她清醒,慢慢抬首。
皇帝见她收了玉佩, 心里也舒了一口气。李家安好聪慧非常,她若不愿,自有法子远离, 可自己却不想再等。轻笑着放开手中的柔荑, 后退一步。
“朕孟浪了。”
目光大胆扫过皇帝的眉眼, 李安好微挑唇角,心中滋味无法言语,却极为清楚跟前这位长相清隽气质矜贵无双的男子是君, 而她则是臣。忘不得,亦不能忘。
后退两步,深屈膝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吧。”
之前已逾男女之距, 再有就不美了,皇帝并未上前去扶, 立在原地看着她退离转身。
从此刻起,她的命里有君臣之别, 有家族门楣, 有无上的富贵荣华,以及很多很多世人望尘莫及的东西。唯独情爱,此生不可妄想,李安好目视着前方, 脚下坚定,水雾升腾,渐渐蒙住了美眸,敛下卷翘的眼睫,两滴清泪滚落。
背影挺直透着傲然,真真合了她斗篷上的雪夜红梅。皇帝莞尔,蓦又轻叹,终是他强求了,看着走远的人儿低语许诺:“你若不变,我们便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皇上,”范德江自一株梅树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回禀:“姜苁灵说奉安国公府的九姑娘左手伤得不重,就是疤去不了了。”他刚刚就该闭着眼,这样也不会瞧见那位主淌眼泪。
到底是皇上钟意的主,知道后宫是虎口,不像那起子争破头要进宫搏富贵的愚人。更叫他佩服的是,一深闺淑女,见着长得顶顶好气韵顶顶佳的皇上,竟未沉迷,真不简单。
“伤了好,”皇帝手背到身后,指腹上还残留着属于她的细腻:“传朕旨意,封承恩侯之女朱氏薇岚为四品嫔,赐居……藤兰阁。”
猜到这出了,范德江也不意外。四品嫔,位份不低了,要知大靖妃嫔除却自潜龙邸进宫的,基本都是从低位慢慢往上爬。藤兰阁,位置也不错,既靠近德妃的毓秀宫,又离懿贵太妃的慈安宫不远。
“奴才这就去给承恩侯府贺喜。”
贺喜吗?皇帝不以为然:“燕茂霖到哪了?”
“快马疾奔,现应已达孟州,估计不出十日便会抵京,”范德江是没想到皇上竟将先帝在立太子那日赐下的龙凤墨玉珮硬塞给那位主,这就是要给燕大人的交代吗,会不会太草率?
“天寒地冻的,他又不是武将,这么急着赶路做什么?”皇帝又看了一眼李家安好离开的方向,笑着转身走往来路。
范德江缩着脖子,抱紧拂尘,在心中腹诽道:“能不急吗?您都硬拉着人家外甥女私相授受,就差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边李安好按着原路出了梅林,就见着守在路口的小雀儿在抹眼泪,顿时有些莫名,走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小丫头就收不住了:“我被除名……嗝,”再也成不了天甲了,更气人的是这事还是天甲亲自来告诉她的,他不用守着主上吗,“呜呜……”
除名了?李安好右手握紧,玉佩上的凹凸硌着她的掌,看着小雀儿哭得那伤心样儿,嘴角不受控地抽动了两下,伸出空着的左手拉着她继续往回走:“天色不早了,我们去看看奉安国公府九姑娘,就该回府了。”
陈元若还未醒,不便见人,柔嘉公主安排了宫人送各位闺秀出府。
归府跟祖母简单说了今天公主府里发生的事,关于皇上的李安好是一句也没提,听祖母感慨了一番,便回了汀雪苑。
汀雪苑浴房里,莺歌已准备好了热水。躺在浴桶中好好泡了泡,解了乏,李安好只着寝衣,裹着斗篷窝到了榻上,细想红梅宴上的事。
陈元若完全可以旁观,可她为何要掺和进来?
晚膳才摆上桌,旬嬷嬷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姑娘,”帘掀起一半便急急回禀,“承恩侯家那位岚姑娘封了嫔,今儿都没能回侯府,就直接被抬进了宫。”
屋里丫鬟们都震惊了,唯李安好安然自若地净手,坐到桌边。四品嫔吗?看来皇帝与懿贵太妃之间的母子情比她想象得还要单薄。
“姑娘不意外吗?”旬嬷嬷盯着自个侍奉大的主子,品其面上的平静,心生无力,她是愈来愈看不清了。
“意外什么?”李安好看着摆在桌上的膳食,并不急着动作:“承恩侯府的那位岚姑娘本就是要进宫伴君的,迟早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旬嬷嬷指的不是这个:“奴婢是说,”弓下腰面露敬畏,手指天压着声音点到,“那位今天也在柔嘉公主府。”
皇上吗?李安好拿起筷子:“柔嘉公主与皇帝一向亲厚,皇帝在柔嘉公主府很奇怪吗?”抬手示意宝樱,“将那盘鱼蓉玉晶丸子送去给小雀儿。”
“是”
不奇怪,奇怪的是圣上为何会挑在今天去柔嘉公主府?旬嬷嬷都急了:“奴婢是觉得将来的皇后肯定就出在……”
话说一半,瞅着已经开始用膳的姑娘,她幡然醒神,皇上、皇后那样顶了天的贵主,都离她们甚远。所以她到底在急什么?怏怏然地闭紧嘴,净手替了宝樱的位置,给姑娘布菜。
柔嘉公主府一日,最有力去争皇后之位的两位世家闺秀,一个伤了手,一个被封嫔进了宫,算是都折了。一时间各家都不知该喜该忧,京里反而安静了下来,就连在朝堂上闹了半个多月的钟家和宁诚伯府都不敢再继续折腾。
奉安国公府后院若云坞,国公夫人林氏站在女儿的床边,看着睁眼躺在床上不言不语的女儿,亦不知该说什么好:“你父亲很担心你。”
陈元若面色还有些白,左手被层层绢纱包裹着,很疼但她不在意。经了事,她才了悟原来放弃也不是很难,至少她感觉现在比之前轻松许多,吞咽着口水,话在嘴里绕了几圈,终扭头看向面上常年不见笑的母亲。
“姑母为什么会搬去护国寺为大靖祈福……”
闻言,林氏不自禁地瞪大眼睛,流露出惊恐,全身发颤又似在强忍着痛苦,目中渗出泪,脚跟一转侧过身不再盯着女儿,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僵硬地说道:“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见母亲这般表现,陈元若顾不得伤着的左手忙不迭地爬坐起,急声追问:“姑母到底做错了什么?”到了此刻,她再不存任何幻想。
林氏足下一顿,后逃似的出了若云坞,没了往日世家大妇的矜持,一路跑回松庆堂。屏退屋里伺候的下人,大喘着气神情悲恸深一步浅一步,东倒西歪地走进里屋,坐到妆奁前,抬手描绘自己的眉眼,终于哭出了声。
你为什么要长得像娘,若是……若是像了你父亲,也许你还会有命活。
太后做错了什么事?
九儿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林氏泣不成声,没了掩饰与压抑,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恨,太后犯下的是灭九族的大罪。
即便当年老国公爷发现后,折了陈氏在宫中的大半暗子,杀了六皇子纠错。后又将毕生所藏给元音做嫁妆,让其远嫁,也是于事无补。
纸包不住火,太后不死,皇帝终有一日会发现所有,到时……到时奉安国公府就没了。
林氏哭哭笑笑,死了好,全死了好。
雪后化冻最是冷,这两日李安好除了晨昏定省,基本不出院子,不过耳朵也没闲着。
“姑娘,您说钟家是不是很有趣?”莺歌帮宝樱分着线,嘴就没有闭上的时候:“前儿承恩侯府家的姑娘被抬进了宫,昨儿钟大人就携夫人带着厚礼上门赔礼,今儿就送了钟姑娘去了京郊的乌月庵。”
这是不甘心,窝在榻上的李安好倚靠着软枕,翻着书页:“乌月庵就在京郊东太山之下,东太山之上便是护国寺。”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皇帝不但要去护国寺探望太后,还要祭祀、祈福等等。
只要钟家姑娘有心皇帝有意,偶遇的机会多的是。
“外头还有话说皇帝万岁是为给钟家姑娘报仇,才提前断了承恩侯府那位的皇后路,”莺歌说完就瘪嘴摇首,显然不太信。
李安好轻笑,放下书去看板着小脸坐在九娘下手拿着针在绣小元宝的小雀儿,这丫头都伤心两天了,还没缓过来。
察觉到主子的目光,九娘扭头瞧向两眼还未消肿的小雀儿,是哭笑不得。这小女娃认死理,跟着凤主有何不好?从此不用再去趟那刀山火海,日子会安稳许多。说句不敬的话,她其实还挺希望跟着凤主过些太.平日子。
小雀儿年纪小,经历少,还不懂。像她三岁被当时的天甲从野狼口下抢回,入了暗卫营,十三岁进邺城的一家的绣楼。如今十三年过去了,死去活来十九回,早已厌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