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嬷嬷笑着道:“这是亲家三位老爷送予您的生辰礼。”
“真是让三位舅舅破费了,”李安好也不多问怎么舅舅予她的东西会被送到江南,心里头却是明了为何祖母会拿她的生辰礼来敲打钱氏了。
瞧着跟前姑娘眉长过眼近半寸,江嬷嬷是从心底为她惋惜。钱氏虽出自高门,但到底是庶出,眼皮子是真浅,一点比不得前头的燕夫人,不怪老夫人闲下来总是唉声叹气。
“姑娘这就说错了,亲家三位老爷是疼您。”
燕夫人与那三位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感情深厚。燕氏三兄弟外放了,钱夫人就当他们是死的。
那三位老爷可是走科举出的进士,个个手握一方实权,均是能臣,怎容一侯门庶出肆意拿捏燕夫人留下的独苗苗?若不是燕家没有年岁合适的儿郎,怕是三姑娘早就嫁回燕家了。
“嬷嬷说的是,是我想岔了,”李安好让宝兰收了那三只黄梨木盒,又让宝乔将两床蚕丝被拿出:“刚我正要去宁余堂,这天眼瞧着就入冬了,祖母身子才大好,受不得寒。这两床蚕丝被本是要送去江南,现倒是不用了。”
“还是三姑娘贴心,”江嬷嬷起身屈膝:“奴婢先代老夫人收下了,等老夫人回来,您再向她老人家讨赏。”这面面俱到的灵巧真是像足了燕夫人,太可惜了!
送走了江嬷嬷,李安好自带着三位舅舅予的生辰礼进了小书房,站在紫檀木书桌后,幽叹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挨个打开。
大舅舅送的是狂草生吴道人的孤本《秋山》,二舅舅珍藏的《雁春归》也是她的了。小舅守着舟城,海珍珠最是不缺,满满一盒,七色都有,颗颗饱满,个个都有成人大拇指甲盖那般大。
双目泛泪,她到底是叫他们忧心了。伸手抽屉,取出半月前自崇州送来的信件,大舅在平中省的任期已满六年,今年回京述职应会入六部。大舅母近日便会抵达京城,她的婚事从来就不是钱氏能做得了主的。
可做不了主是一回事,借此拿捏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手指拂过纸上苍劲有力的字,李安好含泪笑了。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舅舅们总当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当年母亲病故,三个舅舅怕她没了母亲护佑,在伯府受欺,就有意要接她回燕府。事关伯府名声,父亲咬死不肯,因此还主动提出为母亲守满两年再续娶。
钱氏动她母亲嫁妆,旬嬷嬷送了消息去燕府。三位舅母来了伯府,不问嫁妆之事,只吩咐汀雪苑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要知那时钱氏入府还未满一年。继室逼走原配嫡女,这个名声宁诚伯府不愿背,勇毅侯府女儿多更是不敢沾。
可在三个舅舅看来,钱氏今日敢动原配嫁妆,明日就敢害原配女儿。这次父亲的保证也没有用了,终还是勇毅侯亲上门,才叫大舅舅罢了休。现母亲的嫁妆都入了她的库,不但分文未少,勇毅侯夫人和祖母、父亲还往里添了一些。
这些年,她也算是看得清明,钱氏恨她母亲恨她,只是碍于燕府势头不敢大动,不过小动作却是可以。闺阁女子束缚颇多,她少有踏出后院。
伯府出孝的这大半年,钱氏带着两个女儿走动,独不见她,话里话外又含糊其辞。那些大妇联想到她母亲,多认为她与母亲一样,都是生来体弱。
她由着她上蹿下跳,等着祖母归来。却不想留守京城燕府的仲管家竟将这事传到了大舅那。看刚刚江嬷嬷的表现,大舅母提前归来,祖母应是还不知。
第5章
轻摇首,不再想下去,收好孤本和古画,李安好朝小书房的门口唤了一声:“宝樱。”
音还未落,守在小书房门外的宝樱就疾步走进:“姑娘,奴婢在呢。”
“小舅送来的这盒海珍珠,一时也用不着,先入库房吧,”李安好垂目看着盒子里那些圆滚滚的泛着莹莹宝光的海珍珠,笑着合上了盖子。小舅应是故意的,也不知祖母过没过眼?
母亲嫁妆里有一盒紫烟海东珠,共十二颗,个个都有鹌鹑鸟儿蛋那般大,珠光泛紫如烟如雾,是舟云海那头的属国进贡予大靖王朝的珍宝。
外祖寒门出身,官海沉浮四十载,为君为民鞠躬尽瘁,膝下只一女,深爱之。先帝闻其将嫁,亲赐紫烟珠。
当年母亲嫁妆之争,起因就是那盒紫烟海东珠。钱氏庶出教养缺乏,刚入府满三月,祖母为表对勇毅侯府的敬重,便将管家之权交于她。在接手管家之权依例清点时,见着了那紫烟海东珠,甚喜。
可她却不知御赐的紫烟海东珠,并非可觊觎的。
每年进贡的紫烟海东珠就那么几颗,多入了后妃皇亲之手,流在外的少之又少。钱氏就算是得了那珍宝,不动藏着还好,若是动了总有人会问这东珠从何来。监察院的御史老爷们嘴可堪比夺命刀,官家后院之争怎么了,后院就不属王土吗?
事发后,大舅舅碍于勇毅侯相求,燕府并未将事外传。钱氏这个李氏宗妇的掌家之权被收回了,还要日日去宁余堂受教。也就这两年祖母去了江南,她代掌家,二婶从旁协助,才有几天好过,不想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取了几张纸铺于桌面,用镇尺压好,亲动手磨墨。再不到四月,就是她母亲的忌辰。磨好了墨,李安好执笔书经文。每年都会抄写,也不用再对照经书,经文都已熟记于心。
漂亮的行文跃然纸上,严谨工整。手腕纤纤,下笔却有力,点画劲挺,字方正又不失隽秀。李安好三岁由母启蒙,六岁自选唐欧郇的《善水夏子惜》字帖临摹,日日不断。
九岁母逝去,心绪多有积压,难以发泄,一日里挥笔乱写一通,自此爱上狂草,只平日行书多是楷字体。
小书房中寂静一片,汀雪苑的丫鬟们自动自觉地放轻手脚。守在小书房外的宝兰搬来了绣凳,拿了花绷子,绣着帕子。老夫人要归府,少不得带着姑娘出去走动。帕子、香囊这类小物件也要多备些,姑娘用着趁手。
与宁诚伯府相隔几条街的承恩侯府后院云悦楼中,朱薇岚吃了几口朝食,就回了寝房。屏退了贴身伺候的方嬷嬷和几个丫鬟,脱了绣鞋躺到床上。
侧身摸着柔滑的月纱帐,想着之前去福安堂请安时祖母交代的话,不禁收紧一双柳叶眉,顿露楚楚之态。她姓朱名微澜,是现世莱凰影业的老板娘,并非靖昌年间承恩侯府的朱氏薇岚。
一年前在与豪富老公海边度假时,一个不慎竟被大浪卷入海中。而那个她费尽心机用尽手段夺来的富豪老公竟仓惶逃离海浪,一点没有要救她的意思。
柳叶媚眼中多了浓得化不开的恨,她为了他甘做第三者,差点就一无所有。可他呢,一句为了他们的未来,让她等了足足七年,等到他那黄脸婆病死了才敢带她见光,娶她。
婚后为了他,她更是从台前退到幕后。公司制作新剧要演员,她托关系搭人情拉顶流入场,还四下奔走寻找有潜力的新人,挖流量等等。他竟那么对她,由着她葬身大海不相救。
眼泪溢出眼眶,顺着眼尾下流。好在天不亡她,再醒来又是富贵身。因着古代封建制度对闺阁女子的诸多束缚,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旁敲侧击,才摸清了现下境况。
说来也是真巧,这副身体的主人朱氏薇岚,她并不陌生。因为在她出事时,莱凰影业正在酝酿的一部大制作史剧《靖昌大帝》的女主就是朱氏薇岚。
这部剧,莱凰已经蓄势许久,只是时运不好,近年广.电一直号召影视要尊重历史,所以迟迟未能通过审核,主要争议就在女主靖昌帝昭贵妃朱氏薇岚。
正史记载中,朱氏薇岚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出身高贵,是靖昌大帝凌庸墨生母懿贵太妃的嫡亲外甥女。十七岁经选秀受封为嫔,深爱靖昌大帝,却一生无子无女,至死位居贵妃,永屈居皇后李氏安好之下。
而莱凰影业《靖昌大帝》这部剧之所以会被广.电审核驳回,是因为剧情偏离了历史。不过这剧情虽偏离了正史,却趋近于野史。
野史有言,朱氏薇岚与靖昌大帝青梅竹马,两人深爱彼此,不过困于时势,靖昌大帝不能娶朱氏薇岚为妻。
莱凰影业制作的《靖昌大帝》剧中,靖昌大帝同野史一般深爱朱氏薇岚。皇后李氏安好为女配一号,与朱氏薇岚斗得是昏天暗地,终被靖昌帝厌弃,欲要废之。
李氏也是真狠,在得知靖昌帝要废后,为了膝下两子一女,在废后诏书下达之前,自戕于坤宁宫,只是宫人发现得早没死成。
念及皇子公主,靖昌帝终是收回了废后诏书。不过却将李皇后圈禁在坤宁宫,并将其亲生的皇三子记于昭贵妃名下,立为太子。后还封了昭贵妃为昭皇贵妃,掌凤印。
可惜朱氏薇岚命不好,在封了皇贵妃没多久就病逝了。靖昌大帝痛失真爱,几年后也随着昭皇贵妃去了。
广.电驳回剧本时留了言:既是史剧,就不要把历史改得面目全非,这不但会误导观众,还有违正确的三观。剧本未通过审核,编剧有意要改女主,是她坚持认为朱氏薇岚为女主更具有看点。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魂穿到靖昌年间,成了朱氏薇岚。现在她也摸不准这是穿剧了,还是穿了历史?
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朱氏薇岚与名垂千古的圣明之君靖昌大帝并非如野史所言青梅竹马。当今圣上是先皇靖文帝第七子,懿贵太妃的次子。因其出生时,先帝陈皇后正逢丧子之痛,帝爱妻,未待七子满月,就将他交于陈皇后养。
长在陈皇后膝下的靖昌大帝与懿贵太妃并不亲厚,虽其登基时,按例封了生母母家,但却没有多厚待承恩侯府。别的不说,她穿来的这一年,随祖母入宫拜见懿贵太妃五次,一次都没见着那位史上闻名的大帝。
这也不怪,据她打听到的消息,在先帝未立太子前,朱氏同懿贵太妃都是护拥皇三子,也就是懿贵太妃的大儿子。站错队,没被清算已经是上天开眼了。
早上福安堂请安后,祖母留下了她,说懿贵太妃最近身子不适,要招她入宫陪伴。想到宫里的那位主子,还有他那一直空悬着的中宫,朱薇岚是一肚子的数。
陈皇太后搬去了护国寺,宫里是谁也越不过懿贵太妃。只是碍于祖宗规制,无两宫太后之说,承恩侯府也没那本事能让皇帝封生母为圣母太后。
况且夺嫡站错队这笔账还没算,虽承恩侯府什么大事也没干,仅摇旗呐喊了。但耐不住皇帝年轻记性好,现承恩侯府上下都望懿贵太妃能长命百岁。
再说懿贵太妃,受尽十月怀胎之苦,现子成帝王,自己却不能登顶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怎会甘心?
看现下的情况,皇帝的中宫之位,朱家是势在必得。朱薇岚也想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只心里总是不安。如果她穿进的是《靖昌大帝》那部剧还好说,但若穿的是正史呢?
正史中,朱氏薇岚可是个大悲剧,李安好才是人生赢家,不但丈夫是靖昌大帝,儿子也是史上在数的明君,活得还长久。
最近她在撒银子,让贴身伺候的丫鬟想办法打听宁诚伯府的李氏安好。可那李氏深居闺中,极少出门赴宴,除了体弱外,根本打听不到什么。至于体弱,一个能给靖昌帝生下两子一女的人,体能弱到哪里去?
而因两代帝王,正史对李安好着墨虽不少,但却多是对其生平的盛赞,写得很笼统。可她想要了解的却是细节。得益于《靖昌大帝》这部剧,她知靖昌十年冬,皇帝娶妻圣旨下达,因着帝后大婚,明年的大选也会被推迟一年。
皇帝为何会看重李安好,不惜逆了生母的意娶其为妻?现已是九月底,入冬就在眼前,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史书中并无记载,而据她所知《靖昌大帝》这部剧里关于这一段,因为没有任何参考,也都是瞎编的,当不得真。
第6章
朱薇岚翻身幽叹一声,沉目望着帐子顶,右手仍抓着月纱帐轻捻,避是不可能避的。想想前世,她从深山苦窑里走出,全身抖抖霍霍都算上,只五十八块五毛钱。
为了能活下去,洗过盘子捡过垃圾,朱薇岚眼中晃着泪,回忆着前身。待见多了大城市的光彩,她丢弃了纯真卖了自己,却又假扮着单纯,靠着还算出众的相貌入了娱乐圈,游走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与此同时不断地包装自己,寻找更加味美的猎物。
莱凰的老板,那个见死不救的男人,是她能钓到的最大最富贵的鱼了。老天宠她,在她成为孟汉情.人的第二年,孟汉的老婆就患了乳腺癌。听闻这个消息后,她兴奋了整整一夜。
圈子里混了近十年,她早就看透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主儿,暗里玩归玩,但一牵扯到“婚”字,一个个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也明白,有钱人家里供着的黄脸婆再丑再刁钻,离婚时都比那真金铸的大佛还贵。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选择离婚。
知道孟汉的老婆得了癌,她变得更柔情似水,三天两头换着花样伺候孟汉,为的就是让他心痒痒离不了她,时时都惦着她。
真正穷过的人,会更害怕穷。她富贵了那么多年,如今又这般出身,自是不会未战而甘愿屈居。微挑唇角,丢开帐纱,手拂过脸,朱薇岚丝毫不掩内心的野望,微微眯起一双如丝媚眼。
靖昌大帝再厉害也是个男人。而男人,她最是懂了。
轻吐幽兰,朱薇岚软了腔调,面对无人却似在说情话,低声道:“现下最紧要的还是先尽可能地接触、了解皇上和李氏安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至于奉安国公府那位陈氏元舒,她太骄傲了。名字里有“元”又如何,不能入主中宫,那“元”字也就是个笑话,还不如丢弃。
手指圈着发,朱薇岚列数着京中的闺秀。皇后的位置太过诱人了,京里能扒上的人家都在观望。
可为什么会是李氏安好?
朱薇岚紧蹙双眉,陷入了沉思。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深宫之中正不安宁。皇帝刚下了早朝,才离了太和殿,就被一弓着腰战战兢兢的太监拦下了。
低垂着首,跟在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总管范德江,偷偷瞄了皇上一眼,不禁心颤颤,再看向跪在前路的那个狗东西,他都想上前一脚踹翻他。
人未老眼却瞎了,没瞧见从太和殿出来,皇上那张顶顶俊的脸比他的还黑吗?慈安宫的那位祖宗就不能当自己是死的吗,她还要不要邑亲王活命了?
“皇……皇上,孟嫔主子晨起去给懿贵太妃娘娘请安时,经过千莲白云池那不慎滑了一跤,当……当时就就见红了,”太监双肩紧耸,扣着拂尘的指节都泛白:“懿贵太妃娘娘给给请了姜太医,姜姜太医说……说,”不敢再继续,只嘭的一头磕在地,“奴才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明了。范德江立马小小退了一步,带头跪地,今天这日头是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