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安好——木木木子头
时间:2020-10-09 08:47:04

  刚还沉着一张脸的皇帝,这会面上神色已难辨,浓密纤长若扇的眼睫下敛着,正好遮住其眼中的情绪,像是漫不经心地脱下戴在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把玩。
  周遭一片死寂,跪着的太监侍卫们均屏着息。当今这位主在未被先帝立太子前,可无人想到会是他夺得那把龙椅。
  皇上还是皇子时,虽长在先帝陈皇后膝下,却未被记名。就因此陈皇后几乎不管皇七子,奉安国公府因着陈皇后的态度也不敢动作。而能夺得帝位,当今圣上靠的可不是运气。
  来回转动了几圈,皇帝冷硬紧绷的下颔渐渐地舒展开了:“冯嫔没吓着母妃吧?”
  声音低沉好听,但却让太监后背生寒:“回皇上的话,冯嫔主子的小皇子没了,娘娘大恸,”额上冒了汗,不敢去擦,“当时就犯了老症,晕厥了过去。”
  “范德江,”皇帝抬眼:“摆驾慈安宫,朕去看看母妃。”
  “是,”范德江立马起身,在心里为冯嫔失了的那个孩子上两柱香,吟唱道:“摆驾慈安宫。”
  冯嫔摔跤的地方——千莲白云池就在慈安宫的西北上角,因着慈安宫,这一片少有殿宇。故为皇嗣重,冯嫔便被抬进了慈安宫偏殿。
  姜明姜太医诊断后,才说冯嫔腹中皇嗣不保,懿贵太妃就两眼一翻晕在了当场。立时间随行来的太医,包括姜明都顾不得还在惊恐哭叫痛呼的冯嫔了。
  皇帝到慈安宫时,懿贵太妃已醒。而冯嫔则因皇嗣不保,也未能在慈安宫久待,依规矩被送回了自己宫里落胎。
  进入后殿,寝殿门口跪了一排的太医,皇帝面上隐露担忧,直问太医院院判姜苁灵:“太妃如何?”
  姜苁灵早知圣上会这般问,已打好腹稿:“回皇上的话,懿贵太妃娘娘有心疾,近日又多梦神思不稳。会心疾突发,则因冯嫔失了皇嗣,懿贵太妃娘娘受了刺激。臣来时带了固心丸,已交于龚嬷嬷。”
  皇帝点首,转身面向寝殿,也不用范德江,自己开口问到寝殿中人:“母妃现下可好,朕甚是担忧。”
  话音一落,一方脸嬷嬷出了寝殿,深屈膝行礼:“奴婢请皇上安,娘娘服下固心丸已好了不少,这会正醒着,请皇上进去说话。”
  “有劳龚嬷嬷了,”皇帝意思下扯了扯唇角,龚嬷嬷立时侧身退至一旁。
  待皇帝进了寝殿,她一步上前拦下了欲要跟着的范德江,语带歉意地说:“江公公,懿贵太妃娘娘想与皇上说些体己话。”
  “懂,”范德江没做犹豫就收回跨出的右脚,抄手笑看着龚嬷嬷,他太懂了。
  先帝立太子不过半年,就因一时不节制猝死在了新妃床上。当时太子东宫只有两侧妃、一庶妃和六侍妾,太子妃是一点没影。
  这若是摆在上头那四个皇子身上,是万万不可能会如此。正妃未娶侧妃就进了门,于嫡可不利。
  皇上亏就亏在这身份上,哪方都不靠。
  靖文二十六年,先帝陈皇后大概是窥得帝意了,想将自己的表外甥女定给将满十五岁的皇七子。而皇七子的生母闻讯自是不愿,她属意的是与她一心的同族表侄女。
  二人相争不下,皇七子了然她们心思,则是两位都不愿娶,去了乾正殿,陪先帝下了两盘棋。
  不过半月,皇七子满十五岁,先帝封其为雍王。不久后陈皇后的表外甥女被纳进了宫,成了康嫔。而懿贵妃的同族表侄女则连同武静侯的嫡次女被赐予雍王为侧妃。陈皇后大概是气不过,一次赏下六侍妾。
  新帝登基,照例封赐后宫。武静侯的嫡次女韩侧妃为淑妃、懿贵太妃的表侄女叶侧妃为德妃。几年过去了,皇上中宫一直空悬着。陈太后虽远居护国寺,但也没消停,常招娘家侄女陪伴。懿贵太妃也看出了德妃不中用,又大力扶持母家。
  想到承恩侯的那个嫡幼女已长成,范德江敢拿项上的这颗脑袋赌,今儿懿贵太妃肯定会借着冯嫔失子再提中宫之事。可不巧,早朝时谏大夫马晨上了折子,劝谏皇上尽早封后。
  听好了是封后,不是娶妻。马晨的夫人是武静侯嫡姐的长女,而现下这后宫里头,四妃位上有二。不过马晨这一番动作,估计也只是出自武静侯府的试探,毕竟明年又是大选之年。
  寝殿中,面色苍白的懿贵太妃,头上包着抹额,倚靠着缠金丝软枕,慈爱地看着坐在床边椅上的皇帝,不掩眼中的痛和愧疚,无力地张了张口,似不知要说什么一般。无奈深叹一声,像不愿相信地忧戚道:“你又失了一个孩子。”
  “母妃不用自责,只能说他与朕无缘,”皇帝凝视着半躺着的贵妇人,这位想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成全罢了。
  “可……可那是你的孩子呀,母妃心疼,”懿贵太妃眼眶又红了,泪汪在眼里:“说到底还是中宫无主的祸,”眼神撞进皇帝黑不见底的眼眸中,放在被上的手不禁一紧,气弱了两分。
  “母妃所言,朕记在心里了,”皇帝微微扯了下唇角,他确实缺一位皇后。不过冯嫔失子,全属自找。
  皇帝既已这么说,懿贵太妃也就不敢再多言。儿子不是自己一手教大的,这母子情分要淡薄许多。皇帝心思又难测,手段更是厉害,她还有一个儿子指着她。
  她得好好拢着皇帝,面露疲态:“让龚嬷嬷进来伺候吧,你也回去休息会儿。朝政繁忙,别太累。”
  “好”
  送走了皇帝的御驾,龚嬷嬷进了寝殿,就闻一声哀叹:“娘娘。”
  “给承恩侯府传句话,哀家想薇岚那丫头了,让她进宫陪侍,”懿贵太妃又叹一声,但愿这次扶起的是个明白人。
  出了慈安宫,走至千莲白云池旁,皇帝蓦然刹住脚:“那几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弓腰缀在后的范德江会意,立马回道:“除了宁诚伯府的三姑娘,其他三位都查清楚了。”
  皇帝微敛一双双凤眼,手背到身后继续前行:“今年初雪,柔嘉公主府上应还会设宴。”宫里虎狼太多,他的皇后品性要好,但却不能太和善。
  “是,奴才知道该如何做了,”范德江吞了口口水,皇上不想当鳏夫的心,他很能理解。
 
 
第7章 
  冯嫔的孩子是怎么没的,皇上知,慈安宫那位也知。坤宁宫无主,太后又不在宫里。他也不晓得冯嫔揣着个皇嗣,哪来的精神日日去慈安宫请安?皇上还是懿贵太妃亲生子呢,都没她那么殷勤。
  再者其刚被诊出有喜之时,他这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送赏赐去景桃轩时,私下里可是提点过冯嫔,让她好好休息。自己蠢,怪得了谁?
  一生的运气全贴长相上了,脑子里是没丁点货,就这样野心还大大的。
  范德江都忍不住要叹气。自皇上登基清理前朝收拢政权这些年,后宫里发生了多少污糟事,不是今儿不明不白的死了个奴才,就是明儿又有哪个末位妃嫔无故坏了身子,数都数不清。也不怪皇上不考虑在现有妃嫔中择一入主中宫。只是……
  “那宁诚伯府的三姑娘还查吗?”那姑娘脚被黏在后院,不出府。
  背手走在前的皇帝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的那片青桐林,面上不露一丝喜恶:“六年前,江南水患,牡江延河一带堤坝坍塌,大水淹了崇州府近万顷良田。只半月历朝历代均是富庶之乡的平中省饿殍遍地。那时朕登基四年,大靖六分兵权还外落,政局未稳,手中得用的人就那么几个。”
  这十多年来,皇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范德江是看在眼里。
  先帝朝政清明,但驾崩得突然,未来得及收回的兵权成了新帝的大患。而新帝头上不但有两位位高权重的皇叔,还有四个不省心的兄长。
  皇上登基十年,忍着先皇胞弟荣亲王的嚣张,徐徐图之,用了足足八年才逼得镇国公上交了南漠兵权,卸甲归京。有了兵权,一向嚣张的荣亲王府规矩了,这两年多是抱病在府,不再对朝政指手画脚。
  □□亲王消停了,还有一掌着户部的贤亲王。而比起与先帝一肚子出的荣亲王,贤亲王可要狡猾多了。
  “平中布政使司参政董放留书畏罪自杀,从三品的大臣说死就死了,”皇帝双目如霜,却含笑。朝臣们都是老狐狸,董放一死,谁都品出牡江延河一带堤坝坍塌牵涉定是甚广。那段时日,报病的大臣可不少。
  燕氏三兄弟受已逝老尚书燕唯教,都是纯臣,只忠于君。燕茂霖临危受命,带着他的圣旨和五十万担粮食去了平中省赈灾,并接了平中布政使司参政一职,仅用一年就替他查清了牡江延河堤坝坍塌一事。
  可惜有些人的嘴太硬了,皇帝每每想起此事,就心绪不稳,微眯双眼。平中布政使严琦顶了罪,一口咬定是他连同死了的董放挪用了建堤坝的银子,但其上交的账本经燕茂霖核查竟漏洞百出。
  严刑拷打数日,严琦仍是不招,他便成全了他的那番忠心,诛严氏满门,以祭平中省因水患丧生的近万百姓。
  户部!皇帝勾唇浅笑,严琦、董放死了,平中省也恢复了昔日的繁荣,但这些并不代表延河堤坝贪污一案就了了。
  “今年燕茂霖又该回京述职了,”户部侍郎钟黎青已临花甲,他是个圣明之君,要体恤老臣啊。
  到了此刻,范德江算是明白了。已逝老尚书燕唯膝下三子一女,均是嫡出。其女燕氏舒安因早产,生来体弱,十八嫁入宁诚伯府。宁诚伯府三姑娘正是燕氏所出。皇上重用燕家三兄弟,自是看重宁诚伯府三姑娘。
  “如无意外,平中布政使燕大人的夫人五日后将会抵达京城。”
  皇帝点首,燕家小一辈中无嫡出女,燕茂霖三兄弟因着妹妹对这嫡亲的外甥女可是极为亲厚。
  再看宁诚伯府如今的情况,便知已逝的李燕氏随了父兄,也是尤为聪慧。不但眼光长远,为女儿计,打着子嗣的名头谋了庶长,一招断了宁诚伯续娶高门女的路,还借此博了贤名。乱了嫡庶,却让里外说不出一个不好。这等手段,才堪了得。
  燕茂霖在去平中省前,提了宁诚伯府的三姑娘。说其承了母,年纪小小就极为懂事,就是性子太安静了。他怕自己回不来,死在崇州,便求了恩典。
  不过现燕茂霖还活着,那他当初允下保宁诚伯府三姑娘一世无忧的圣言也就不作数了。
  范德江耳鬓发痒,不敢抬手去挠,颊边肉一抽一抽的。
  可就这样他心里头还在捋着事,皇上提燕大人要回京述职,这是意指要将燕大人留京。留下来去哪?肯定是去六部。挨人头数,只两息他就想到了那个都缺了两颗牙的户部侍郎钟黎青,顿时大悟。
  燕茂霖是皇上的人,户部掌在贤亲王手里。皇上这是准备把燕大人塞进户部,去抓贤亲王的错漏。贤亲王是先帝最年幼的弟弟,高祖宠妃吴氏所出。入朝就把着内务府,后又去了户部,可算是一路抓着天家的钱袋子。
  燕家对上贤亲王府,势弱。但若是宁诚伯府三姑娘入主中宫呢?贤亲王就算是嫌燕茂霖碍事,想动他,也会因着中宫有所顾虑。反过来,燕茂霖成了户部侍郎,也是为宁诚伯府三姑娘添势。
  还有燕茂霖的两个弟弟,燕茂庭和燕茂晙,一个坐镇北曳,一个守着舟云海的海运。这些年三兄弟在任上可没少为皇上搂银子。
  妙啊!
  捋顺了,范德江抱紧怀里的拂尘,立马开始盘算要如何使人接近宁诚伯府三姑娘。且直觉告诉他皇上属意这位,现就看其品性及手段了。
  坤宁宫不是那么好住的,当初陈太后虽是自请旨意去的护国寺,但这其中可还隔着件脏事呢。一旦皇上娶妻,她就有了回宫的借口。
  所以皇上的皇后想要坐稳中宫,不但要压得住宫妃命妇,还需斗得过陈太后和懿贵太妃。
  到了乾正殿,皇帝翻了两本折子,不知看到什么,手下动作突然顿住。
  范德江察觉到,立时紧了神。
  “吩咐内务府,修缮坤宁宫,”皇帝垂目看着武静侯上的折子,早朝时马晨才谏言封后,武静侯上奏立世子的折子就来了。
  若他记得不错,韩致虽是嫡出,但其母并非武静侯已逝原配,与淑妃一样都是继室所生。嗤鼻一笑,武静侯原配所出嫡长子韩逾只是体弱,身并没残缺面目无损,皇帝将手中折子合起,扔至一边,留中不发。
  啥?范德江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忘了规矩,两眼盯着皇上,想问一句,可又不敢。
  眼看着就快入冬了,明年又是大选之年,这个时候修缮坤宁宫。范德江只觉一股冰寒之气自脚底直穿向上,皇上这是要后宫前朝都斗起来,不要有一刻消停。
  京郊东太山之上的护国寺,后山一株千年菩提树下,身着素衣的妇人躺在贵妃椅上,由着两个同样穿着素衣的嬷嬷捏着腿,听完垂首立在嬷嬷身后的老汉回禀,懒懒地眨了下眼睛:“这么说皇帝又没了一个孩子?”
  “是”
  别看老汉身上的短褂打着补丁,他露在外的半截臂膀可结实得很。
  “那皇上定是要伤心了,二十又七,膝下竟只有两靠着药吊着命的皇子,”妇人眉目带笑,语调之中不无幸灾乐祸:“你回吧,告诉你家主子,哀家一切都好。”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躺在贵妃椅上的妇人,正是自请来护国寺为国祈福的陈太后,往寺里送菜的老汉一走,她就坐了起来,望向西边挂在山头的红日,面上没了笑,迟迟才喃喃自语道:“凌庸墨,庸墨,舞文弄墨归于平庸。”
  先帝爷,您既将他予了臣妾养着,可又为何赐下这个名,骗得臣妾与他离心离德。是您先负了臣妾,臣妾所做所为亦只不过是为了自保。
  可他们还是看轻了那个喜舞文弄墨的皇七子,如此精妙的棋局,竟叫他破了大半。不过就现下这情况,也比先帝活着,拿两亲王给太子历练铺路的好。
 
 
第8章 
  不过四日,皇上令内务府修缮坤宁宫的事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后宫前朝表面上是都没了声,但暗涌却不断,可喜坏了都察院的御史,这两日总有人往都察院透消息。
  而那些巴望着后位的世家大族,近来走动更是频频。
  宁诚伯府后院,丫头打着用粉色丝帛做成的阳伞,走在伞下的李安馨颔首低眉,双手捏着帕子,樱桃小口微抿着。进了浅云院,见母亲身边的洪嬷嬷正等在院里,不禁加快了迈步。
  “奴婢请六姑娘安,”洪嬷嬷屈膝,提点道:“严嬷嬷刚走,二夫人正等着姑娘,姑娘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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