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林氏心情蓦然晴好,转身向宫门:“你父亲可没那本事接你回来,”抬步走向不远处的轿子,时候也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陈元音双目微不可查地一缩,后立马跟上。不是舅父接她归来,那会是谁?敛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在走至轿旁时脚下突然一顿,忽的抬首看向宫门。
是皇帝。
林氏入了轿子,也不管驻足的陈元音。都到了这了,她想不进也不行。
放下轿帘,长出一口气,林氏眼中闪动着泪光,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太后见着陈元音时的神态。母女两多像啊,总以为这世间的好都该她们的。
因为私欲,太后害了奉安国公府害得她痛苦一生,她却不能报仇。好恨,真的恨之入骨。怀一耀时,她都准备好堕胎药了,可弦郎跪着苦求。她不敢生,生了……生了万一天塌了,都得死。
偏头痛就是那时落下的。
轿子进了宫门,穿过长长的宫道直入内廷。
羲和殿,宗室、大臣们都已入席了,后宫妃嫔只余五人。
淑妃一脸疲态,厚厚的妆容都掩不住眼下的青色,侧首看向武静侯府的坐席,恰巧撞上韩逾那死鱼眼,扯了下嘴角撇过脸。他们应该已听说皇上将两个皇子给她养的事了,但愿父亲没欢喜得昏了头。
就那两病歪歪的皇子,五六岁了还离不得乳母,能有什么大出息?
经了两天,她是认命了。皇上让她养,那她就好好养,不求多能耐只望能全须全尾地长大。
日后若是在外云游把银子挥霍光了,她也有两处索要银子的地儿,不至于向侯府伸手。
韩逾不知道淑妃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他会依言为璐女谋个去处,免其老死庵堂。
仪仗停在羲和殿外,皇帝才下御辇,抬眼就见两顶小轿出现在道口,勾唇笑之,来得还真是时候。
鲁宁扶着太后上前落于皇上半步,李安好动作慢了一些。
两顶小轿在靠近,皇帝回头递出手向妻子,目光温柔似水:“小心点。”
将手放入他的掌中,李安好望向停在不远处的轿子。
皇帝帮她正了正九凤钗,今日这场面本应戴凤冠。只凤冠没一顶是轻的,寿宴要坐两个时辰,他实在担心,便免去了凤冠以九凤钗代之。
识出走在前的妇人,太后面上有些不好,她与林氏是两看相厌,大哥会做得那么绝,林氏肯定没少吹风从中作梗。
看清来人,李安好瞪了一眼皇帝。
太后瞥向还在给皇后理凤钗的皇帝,不禁冷哼一声复又望向前方。奉安国公夫人真是好大的脸面,一国之母寿宴都敢拖到这时才至,还……蛾眉螓首,眉眼带愁思,她……双目慢慢大睁……
随着靠近,垂首走在林氏身后的人渐渐露出了全貌,太后面露惊色,半张着嘴,她……她怎么回京了?一别十余年,自己生的就算是化成灰她都能一眼认出。
不知何时,皇帝不再给皇后理凤钗了,回过身凝视着陈元音,稍侧首向左低语道:“你该狠狠心杀了她的。”
闻言,太后猛然扭头看向皇帝,不敢置信道:“是你?”
皇帝弯唇笑之:“是朕什么?”
“臣妇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氏跪地叩首。这个场面,陈元音幻想过无数次,可真到面对时,她竟有些无措,见林氏俯身准备磕头,略显慌张地跟着跪下。
“奉安国公夫人不必多礼,”皇帝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落于陈元音身上:“这位便是你那嫡长女?”
林氏有意看向太后,其面上惊色还未尽数收敛,她敛目回道:“臣妇不敢当。”
“大嫂在说什么呢?”太后牵强地笑着,走上前伸手欲要去握林氏置于腰间的手,不想林氏却侧首避过,向皇后屈膝行礼,“臣妇请皇后娘娘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安好笑之:“奉安国公夫人客气了。”皇上未唤奉安国公夫人为舅母,是认同了奉安国公府与太后已割裂吗?
还跪在地上的陈元音,感到无比屈辱,她本该是靖文皇帝中宫嫡出,生来尊贵。却因为生母的一时迷惘,成了齐国大将军的奸生女。为了遮掩那丑陋为了奉安国公府,她远离京城,嫁予边陲一介白衣。
膝下石砖坚硬冰凉,心更寒,她打着冷颤好想质问那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这一切要她来承受?眼眶红了,却不敢落泪。
太后想去拉起那孩子,可两条腿却似被钉住一般,就站在一丈之外怎么都动不了。
“时候差不多了,”李安好适时地出声:“朝臣们都等着呢。”
皇帝看了眼太后,见其身姿僵硬,知道自己这份寿礼是送到她心坎上了,目光下落:“夫家为何姓?”
陈元音久久才回过神皇帝是在问她,一滴泪打在地上,哑声回道:“兰。”
“你也别跪着了,”皇帝双目清明,不会因一两滴泪就认为兰氏为柔弱女子。真柔弱,不会养凶悍的白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后天应都是三合一。
第85章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
在座众人起身跪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走在前,太后则由鲁宁搀扶着跟在后, 李安好稍落于太后。
三人坐到上位,对殿中情况是一目了然。奉安国公夫人林氏同陈元音跪在殿门口,只待皇帝言“平身”后,去往奉安国公府席面。
皇帝扫过贤亲王府下方的空席面, 扭头看了一眼左手边的太后, 见其神色已归于常不禁勾唇, 这才只是开始,回首望向殿中沉声说道:“平身。”
“谢皇上、太后、皇后,”众人起身回席,这时除了陈一耀和闫冬铭夫妇,无人注意到殿门口的二人。
奉安国公府乃是开国三大勋贵之一,席位紧挨着几个王爷。林氏微颔首,款步穿过殿中走向自家的席面。陈一耀起身相迎, 见娘亲无什异样,目光落于其后, 神情冷漠不见丝毫亲人久别相聚的欢喜。
奉安国公夫人缺席, 在场各家先前都有留意到,只国公府与太后的关系愈发恶劣,外人也不好多问。
“那个是谁呀?”
“怎么没见过,看着……咝有点像?”
“应是奉安国公那位外嫁予老国公部下的嫡长女, 可怜见的, 一超品国公嫡长女竟因那部下于老国公有恩便下嫁至边陲苦寒之地。”
“我说怎么那么像太后娘娘?”
窃窃私语不绝耳,陈元音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挺直着背,她是不是该庆幸京城里还有人记得她?
林氏落座, 太后就等不及地发声:“开宴吧。”
皇帝浅笑:“听母后的。”
在宫人摆宴的间隙,代齐国将军府出席寿宴的杨朗一直低垂着首,分别置于两膝上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大哥怎么能容她回京,他这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柔嘉公主两眼盯着陈元音,皱着眉头在努力回忆先帝皇六子的样貌,时间过去太久了,样子模模糊糊的,她有些气恼。
坐在下手的驸马程牧之,用手肘轻轻拐了下爱妻:“别盯着了。”
夫妻二十余年了,他一眼可辨公主在想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皇六子总共就活了不到六年,她那时也没多大能想起什么才怪。
“你懂个屁,”柔嘉公主转过头被嘴杵到他耳边:“本宫是在比较两个……哎不说了,”烦躁地一把推开他,皇家的事,程家还是少掺和为妙。
她一出嫁几十年的公主管那么多干什么?一窝儿子已经够她忙的了。
寿宴菜品虽精致可口,但并不稀罕。太后闷头吃着如同爵蜡,想抬头又怕让人瞧出什么。因着她情绪不高,这场寿宴的气氛也不甚热闹,终是草草结束,连晚宴都没提。
林氏与镇国公世子夫人岳氏热络地聊着,唐五离家已经八个月了,再有一个月余就是陈元若的生产之期,两国公府都盯着。
“接生嬷嬷是宫里退下的,我生那三个皮猴都是她守着,”最近岳氏是没事就往雾影苑跑,实在是不亲眼看着难能放心。
五弟在外头为国公府拼着命,若五弟妹和孩子有个什么不好,她也没脸活下去。
“九儿有你这样周到的长嫂是她的福气,”林氏拉着岳氏的手,紧紧握着。不用言语,岳氏能感受到她的感激,莞尔笑之:“我能修来九娘这样的妯娌,也是福气。”
陈元音落在后,双目看着地,听着两人叙话。怪不得那人要回京,原是两国公府结亲了,皇上竟会允?
眼瞧着就要出内宫了,林氏又说起陈一耀的婚事:“再过两日便要请期,还……”
“奉安国公夫人,”范德江追来。
唱报的声音听多了,林氏与岳氏不用回头就辨出来人,对视一眼后驻足回身望去。御前的人怎么来了?
宫道上还有旁人家女眷,纷纷放慢脚步留意着。
进到两丈内,范德江就拱起手:“近来太后身子欠佳,皇上甚是担忧,今儿见兰夫人与太后极为亲厚,故想留其陪侍太后左右。”
陈元音心一沉,眼眶红了,看向那个她叫了三十余年的母亲。
她还以为皇上会继续忍耐些时日,林氏笑了:“公公请便吧。”
“母亲,”泪挂在下眼睑,左手紧抠着右手,长长的指甲陷入手背渐渐弯曲断裂,不是早就见识过她的冷漠吗,所以还在期待什么?陈元音清楚今日被留下,此生就再出不得宫门。
身为镇国公府的当家媳妇,岳氏晓得一些内情,面上挂着温婉的笑,眼神却淡漠得很。
林氏对陈元音的眼泪视若无睹,扭头招呼岳氏:“我们走吧。”
“好”
陈元音跟上两步,却再迈不出第三步。范德江拦着她,肃着脸说道:“兰陈氏,请吧。”皇上派龙卫大老远地把她接回京,可不是让她到宫里绕一圈就离开的。
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陈元音心死了。她不该在见到舅父亲笔信后,未留一言就回京了。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一离十余载,她太想念京城里的一切了,太怕错过了机会到死都是埋葬在黄土坡上。
“你该狠狠心杀了她的,你该狠狠心……”
皇帝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太后耳边回荡,站在慈宁宫大殿檐下,仰首望天,今日晴好万里无云。她在等人,见着范德江领着女子进入慈宁宫,并不觉意外。
皇帝都费尽心思将人从北地接回来了,还能让她飞走?
一路来,泪已被吹干。陈元音木愣愣地穿过庭院,笔直地走向檐下人,停在石阶下深蹲行礼,张张合合着嘴,迟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唇唤道:“姑母。”
太后看向范德江,范德江很识相,拱手后躬身退出慈宁宫。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好吗?陈元音以为这贵主不会在乎,站起身抬首回视,一滴清泪滚落,凄然笑之:“你不都知道吗?”她不让兰浪英碰,嫌他低贱肮脏。兰浪英惧于杨嵊,不敢强迫她,就在外尽情地养女人,孩子都有十好几个。
“你回京……”
太后能瞧出她眼里的讥讽,心揪得紧紧的,嗓子眼发堵,舔了舔唇抽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回京他知道吗?”
陈元音敛下眼睫:“我想告诉他的,信都写好了又被我撕了,”她活了三十三年,走的每一步都是旁人安排好的,“我也想随心一回。”
太后想斥责,可脱口的话却极为无力:“胡闹,”泪汹涌而出,缓缓展开双臂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哽声道,“现在我们母女都成笼中雀了,”嘴张开又合上,紧紧抿着,问自己后悔吗?
她不承认她,陈元音绝不上前。
太后看着这个相貌神韵都像极了自己的女儿,抽噎一声后终还是认了:“过来让娘抱抱。”
凤辇停在慈宁宫外,李安好知道陈元音在里头,抬手阻住宫人唱报。跨入宫门,目光穿过庭院见那二人紧紧相拥,不禁挑眉。
“娘……”
娘?李安好瞳孔外扩,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奉安老国公在太后失子那年将太后除族、奉安国公夫人眼底掩不住的恨意与冷情,还有……还有陈元音为何会站在这里,原一切都是源于“偷龙转凤”。
奉安国公陈弦嫡长女在宫里出生,与先帝皇六子同天生辰,这在京里并不是什么不可言的秘密。
察觉皇后到来,太后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放开了女儿。
李安好并不在意,激荡的心绪迅速归于平静,打量起陈元音。
在羲和殿外见着这位的第一眼,她就觉其是被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外露出的奢华非京中一般大妇可比。
北地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
据小雀儿说陈元音无子无女,所嫁夫婿连纳妾都不敢。奉安老国公是镇守过鹰门山,但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所谓人走茶凉,那谁在护着陈元音?
答案呼之欲出。
陈元音与杨嵊?李安好在宗庙见过先帝画像,细细比对。这陈元音像足了太后,还真难辨。
沉淀了情绪,陈元音抽了帕子擦干净脸,快步向宫门,深蹲行礼:“民妇请皇后娘娘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不出什么,李安好也就不再盯着了:“起来吧,”见太后站着不动仍冷冷地凝视着她,淡而一笑复又望向两丈外的陈元音,“皇上说要留你在慈宁宫陪侍,本宫过来问问缺什么?”
陈元音毫不掩饰羡慕之意:“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已传至宫外。民妇进京这一路听了不少美谈,多说皇上是宣明宗,一生独爱一人。”
“你逾越了,”李安好敛目:“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宣明宗,而本宫也非文珍皇后唐玉婉。”攻心,这还是个厉害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