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华生的声音。“西格森先生,您要的一瓶盐与一盒生鸡蛋, 我送来了。”
“门没锁,请进。”
歇洛克说着,就听华生的脚步在卧室前顿住了。
华生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但差点手抖将食篮给扔出去。
请问他看到了什么?
惊呆了他的双眼!络腮胡正将金边眼镜的四肢捆绑在床柱上!
凯尔西没有回头, 听到华生报出的盐与鸡蛋,便知歇洛克原本要弄稀释盐水与大量蛋清, 这些都是用来催吐的急救物。
她打完最后一个绳结,似是赞扬歇洛克,“看来西格森先生还没有彻底把生死置之度外,到底有所准备。”
“早说过我有分寸。”
歇洛克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夸赞,两人就看向傻站着没声音的华生。
凯尔西转身看见华生的眼神,不用问,这位脑补了一些奇怪的情节。
“华生先生,多谢您走一趟。恐怕您还需有些心理准备,西格森先生正在以身试毒,我们都不知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原来是试毒。
华生松了一口气,停顿一秒,又悬起一颗心。“什么?试毒!西格森先生,您是太……”
华生一时都找不到形容词,又见络腮胡毫无震惊之色,难道现在的恐怖小说作者都习惯了如此拼命了?
“我是为了找出凶手。”
歇洛克转移了话题,没让华生绞尽脑汁再想什么。“我闻到了其他香味,您一定好心地带来了晚餐。抱歉,我要保持空腹状态做实验。”
“不介意的话,就请亚戴尔先生先用餐吧。”
歇洛克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凯尔西也不用为他还记得两人没吃晚饭而感动。
“好吧。”华生最终也说不了别的。一边开始帮忙稀释盐水与弄出大量蛋清制作催吐剂,一边请络腮胡用餐。
“抱歉,亚戴尔先生,我原先不知您在此。如果您不介意,请先用给西格森先生准备的这一份。”
“完全不必抱歉,现在不用计较这些小事。”
凯尔西对华生当然没意见,但别指望她感谢歇洛克,就当是因为他抢了今夜试毒的工作。
两个多小时后。
座钟指向夜间九点半。
‘铛——’
半点钟响。
歇洛克只觉脑门与脖颈一片冰冷,终于从一连串诡异离奇的幻想里清醒过来。
正准备叫凯尔西松绑,入目所见,差点让他以为药效没过。
只见凯尔西坐在椅子上,手拿一只苹果,全方位地观察着它。似乎在找从哪里下嘴开始咬苹果。
——但这很明显是一只石膏苹果。
“你醒了。”
凯尔西感觉到了注视她的视线,这次转头,歇洛克的眼神清明。
准确的说,看她的眼神反而带上些诧异,肯定是在怀疑她偷了喝凉茶以至疯了。
凯尔西镇定地放下石膏苹果,去为歇洛克松绑。
“服用凉茶后一小时,你进入幻觉状态。维持了近半个小时,慢慢减缓挣扎,没再吵着要去破译完美犯罪。”
凯尔西解开了绳索,“二十分钟前,我给你额头与颈部弄了些冰,应该加速了你恢复清醒的时间。你低语起一些听不清的话,后来彻底没有了声音。”
歇洛克略感疲惫起身,手腕脚腕有明显痛意。
这表明过去的两小时不是一场昏睡,他在幻觉药效中试图做出各种挣扎。
“是的,我看见自己跳入了冰湖,更快地摆脱了意识混乱。”
歇洛克没谈将醒未醒时出现了的新幻象,“只是刚刚睁,我就看到你拿着石膏苹果,差点以为要上演毒苹果的剧目。”
凯尔西挑眉,其实有点好奇歇洛克后半段的幻想,但还是礼貌地没有直接问。“试毒归来的汤姆,你竟然联想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请问都看了些什么书?”
“童话书,一举数得。”
歇洛克振振有词,“不思考的时候,童话故事是温情读物;思考的时候,发现故事下的隐匿犯罪;更能让人学习如何温情脉脉地书写恐怖。”
凯尔西回以假笑,她尊重每个人的阅读偏好。
两人没多闲聊,歇洛克简单吃了点东西,打量起石膏苹果,“这是哪来的?”
“刚从B伯爵的床头翻出来的。”
凯尔西并没有一直看顾歇洛克,中间时段由华生代管,她去B伯爵的卧室找了一圈。
今天的死亡一件接着一件,整栋古堡尚有许多没搜查的角落。
一小时前,搜查B伯爵的卧室,其中有价值的线索很少。一本笔记被唐先生取走分析,而被子里藏的一颗石膏苹果被她带了出来。
“B伯爵一定时常抚摸这颗苹果,将石膏苹果的表面磨得很平滑。”
凯尔西试图借此进入B伯爵的内心世界。“联系B伯爵特意制作的伯爵夫人石膏面具,有理由推测石膏苹果对他的特殊性。”
不过,暂时尚未从石膏苹果中得到关键性启示。
凯尔西放下石膏苹果,转而问起歇洛克有关那一杯凉茶。“你确实是哪一种毒了?”
“对,这是一个好消息,我曾鉴别过这种毒。”
歇洛克指出,“它来自非洲,从木本植物伊/博格提取的棕色粉末,有强烈的致/幻效果。稍加增大剂量,服用它的人很容易被暗示地陷入可怕幻境。”
歇洛克说完便问,“这种毒来自非洲,欧洲大陆上极为罕见。现在你最怀疑谁?”
“竟然是伊尔汗四人。”
凯尔西稍感意外。看起来冲动易怒的奥斯曼人,一直表现出不快就拔刀,不料他们竟会偷偷下毒。
为什么最怀疑伊尔汗四人?
因为奥斯曼帝国曾经支持的巴巴里海盗,正是位于北非的海盗组织。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它有着严密的统治机制,是奥斯曼帝国的私掠舰队。
这一海盗组织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直到十几年前,巴巴里海盗才被英美法三国的海上力量练手歼灭。
伊尔汗四人来自奥斯曼帝国,又从事着大型海贸生意,他们的背景很有可能与巴巴里海盗残部有关。
“之前,伊尔汗在草坪上杜克几人发生冲突,双方动了刀划破了衣服。”
凯尔西当时在勘察B伯爵的坠楼现场,只匆匆瞥了一眼冲突双方。“我隐约看到伊尔汗三人手臂上有纹身。”
“这就更加符合了。海盗多有纹身,伊尔汗那拨人背景很可能不干净。”
歇洛克说着站了起来,“这次不必再等,直接找他们问个清楚。”
当然,不是一个人前去质问。
哪怕今天伊尔汗几人打架输了两次,落得一个遍体鳞伤,但回头看极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从而示人以弱。
“竟然服用了致幻的茶水!”
大卫与唐先生等四人聚在房里破译笔记,被敲开门听得歇洛克一番试毒经过,也是万分诧异。
“既然有了实证,立即上楼问个清楚。”
雅尼克取来枪,“那四人心术不正,如果确认其下毒,必须立即控制起来。”
如此好用的致幻药,伊尔汗四人很可能还有存货,说不定能搜一个正着。
一行人冲向四楼伊尔汗等人的住处,哐哐哐地拍起房门。
两间房,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杜克直觉不妙,“不对劲!按照那三人的脾气,听到砸门应该立刻开门了。”
八点后,众人取拿备用的食物与水,将厨房与水井都上了锁。
说好的今夜呆在房里,如无特殊情况就不出门了,现在两间房四个人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砸门吧。”
凯尔西当即提议。伯爵死后,管事将备用钥匙给了宾客自行保管。不管里面什么情况,只有砸门一看究竟。
古堡的客房门与门锁都很结实,最好是找把刀或斧子。
就听唐先生叫了一声,“白术,你来。”
那位沉默的白衣服二话不问,径直向两扇门踹了两脚。
‘哐当!’
两扇结实的房门应声倒地。
众人来不去感叹白衣服的功夫超群,就见两间房内空无一人,桌上的煤油灯也都不见了。
“天啊!真的有奇怪的药粉。”
杜克直奔卧室,翻翻找找,在情妇卡娅行李箱里找到了一些瓶瓶罐罐。大多是贴着化妆品的标签,但几瓶没有标签。
杜克按照描述,取出最可疑的一瓶,“西格森先生,您看是不是这种棕色药粉?”
歇洛克打开玻璃瓶闻了闻,“对,是它。此物溶于茶水,会被茶香掩盖了气味。”
让管事产生可怕幻境的药粉找到了,但是下药的四个人去了哪里?
大半小时过去。
一行人将古堡已知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没有看到伊尔汗四人。
12月25日。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还有不到两小时即将敲响。
从圣诞节的凌晨起计算,黑暗古堡一天内相继十四人死亡后,又有四人失踪不见了。
第47章
伊尔汗四人的失踪, 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存者中有人开始情绪崩溃。
“上帝啊!这太荒唐了!”
费尔南的副官抱头瘫坐在椅子上,此刻他们第五次来到主殿聚集。
一次比一次人少, 转眼只剩下十个人。
副官六神无主地开始絮叨,“谁能想到B伯爵的黑暗聚会, 真的会有恶魔与死神出没。十八个人已经没了, 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还都是千奇百怪的死法。剩下十个还能撑多久, 我不想做下一个啊!”
“对了!邀请函!将军, 快看邀请函!”
副官忽的一个激灵,“邀请函上具体怎么写的?我记得是诚邀参与圣诞节的黑暗宴会。是写的圣诞节,不是圣诞夜, 对不对?”
弄清这一写法重要吗?
昨夜可能一点都不重要,今夜却仿佛象征着某种信号。
“是圣诞节。”
费尔南脸色难看,邀请函上写的是圣诞节黑暗宴会, 并没有标注具体举办几天。所谓的为期十天,是入山前管事来接时转述。
“哦!不——”
副官听到确切答案, 歇斯底里地喊:
“圣诞节黑暗宴会, 它的意思肯定是12月25日,地狱的大门打开。昨天的餐前祷词就说来时的路已经断了, 今后应当放弃一切希望。
圣诞节这一天,我们都会死,死在这座可怕的古堡里!没时间了,已经晚上十点了,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不,不可能, 古堡才不是什么地域。”
贝拉拼命摇头,“我在古堡做了好几年厨娘,一直都平平安安的。直到你们出现,才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有问题的是你们,恶魔就在你们之间。”
费尔南本就努力压抑着惊恐不安,听到贝拉的话,理智一下全烧没了。“我们是恶魔?能别睁眼说瞎话吗!
B伯爵才是恶魔,邀请我们来到与世隔绝的地方。看看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书,他一定与恶魔做了交易,打开地狱的门将我们献祭给恶魔。”
“咳咳。”凯尔西打断了费尔南,“莫尔塞夫将军,听闻您率兵作战,取得不菲战功。
都说慈不掌兵,一位将军历经沙场早就无惧鬼神,而他率领的军队亦是如此。因为杀第一个人时,就做好了同入地狱的准备,难道不是吗?”
凯尔西一脸疑惑状,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求证。
此话一出,一扫主殿里的压抑惊惶,众人表情不由变成了羞愤与偷笑。
羞愤的是费尔南及其副官,偷笑的则是余下诸人。
就连同为法国人的杜克,都不得不承认费尔南的名不副实。
费尔南作为一名盛名在外的将军,面对古堡突发的死亡之局,居然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果调查线索或破译笔记需要专业知识,那他居然连稳定人心都做不到。在场的没一个不质疑,费尔南即将晋升的伯爵爵位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终止古堡连环死亡。
歇洛克理了理思路,未被伊尔汗四人的失踪干扰,向众人分析了凌晨至今发生的案件分成两种作案模式。
第一类,是侍从吊桥死亡、意大利人悬空死亡、B伯爵坠楼死亡为一类的但丁地狱刑罚。
第二类,是管家被下药幻觉后的跳楼死亡。
从作案手段上,前一类找不到任何实证。
吊桥老化断裂,意大利人玩脱了半空飞出,望远镜年久失修高空坠落,三次的死亡事件就像是一场死神降临却无人为痕迹的意外。
后一类却不同,经过歇洛克以身试毒,而在卡娅的随身行李里找到了对应的伊博格药粉。
管家的致幻跳楼能被确定是人为,并且此种死亡方式,无法对应到但丁地狱中任何一种刑罚。
通过第一类作案模式,能看出古堡里的人极大概率都被认为是有罪的,人们将分别死于对应的地狱刑罚。
表面应该找不到人为作案痕迹,就像是时间到了,被死神带进了地狱。
管家的死却找到了确凿的人为谋害证据。
两种不同的作案模式,意味着两拨不同的凶手,截然不同的作案目的。
那么另一拨凶手为什么要杀了管家?
就要从古堡里的人都有什么罪来分析。
“北非海盗是奥斯曼帝国的私掠部队。”
不用凯尔西多说,在场的人多少都清楚海盗的烧杀抢掠的血腥史。
“如果伊尔汗四人是巴巴里海盗残部,所犯之罪就是残暴。在但丁的地狱世界,会被罚到三谷之一的血池受刑。
在血池,杀人抢劫者经受沸腾之血的蒸煮煎熬。凡是想要逃走的,都会被巡逻的人马彻底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