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西想起福利院顶楼,那一层最安静。
病重的孩子们会服用一定剂量的镇定剂,以而麻痹对病痛折磨的感知,但也不过是在迷糊中拖延时间。
是否滥用药物等问题稍后再议。
单说南茜对重症孩子的照顾,当他们听到南茜的名字,原本麻木的脸泛起浅浅笑意。
至此,凯尔西非常容易地总结,独角兽福利院所有人都对南茜称赞有佳。以一句话来概括——南茜温柔负责有耐心,她已超出护工的范畴,是朋友是家人。
这种论调有些耳熟,十五年前林氏医馆不也夸奖南茜对梅根的照顾无微。
凯尔西特意问了闻,桑德拉院长并不知道南茜的母亲曾经瘫痪且不能说话。
“好的,我都了解了。”
凯尔西一直微笑,似乎没有质疑桑德拉院长的话,而又公事公办地说:
“也请您理解,请给出这些年的福利院孩童死亡详细记录。基金会将以此做参考,来衡量是否给予资助。”
“这是常规流程,我常备着副本,您可以带走慢慢看。”
桑德拉爽快答应,又是笑了起来,“从前我就听过安琪儿基金会,但一直都不符合申请条件,没想到今天您会主动来询问。无论结果如何,都非常感谢您。”
“只要条件达标,我会尽力的。”
凯尔西没承诺更多,不论南茜是否与凶手有关,对福利院她会尽自己的一份力。
临离开前,凯尔西忽而问:
“据我对其他孤儿院的调查,孩子多的地方总也难免有意外。桑德拉院长,这些年独角兽福利院有谁意外伤重吗?不是因为病症,而是因为意外事故,比如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来之类的?”
桑德拉院长眉宇微凝地叹息:
“有两个聋哑孩子,艾比与亚伦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三年前的圣诞深夜,其他人都睡了,两个孩子无法呼救,等发现时已经是两具尸体了。事后检测,他们的死因是跌落导致扭断脖子,当场死亡。”
凯尔西不动声色,“噢?三年前,是南茜在照顾那些不能说话的孩子,她一定非常伤心。”
“对,南茜非常伤心也很自责。艾比与亚伦比较好动,当夜很可能是想偷偷去屋外,看有没有圣诞老人驾着雪橇来送礼物。”
桑德拉院长叹息,“我们都知道圣诞老人是童话,但孩子们会当真。南茜自责没能看好两个孩子让他们偷跑出去。其实并不能怪她,谁也想不到深夜竟会发生意外。”
凯尔西仿佛理解地微微颔首,想得却是另一件事。
——十五年前,梅根从楼梯摔下来成了瘫痪,随后又服用偏方毒哑了嗓子,真是两个接连的意外吗?
*
意外与否,必须要大规模尸检。
凯尔西回到苏格兰场已是天黑时分,雷斯垂德盯梢南茜未归,而她直接找上局内值班的卡特。
既然卡特想干活,就有一件重活交给他了。
“自南茜入职独角兽孤儿院,四年来总共死亡七十一个孩子。按照这份名录去三个公墓,不管你用什么理由,将七十一具孩子的尸体都带回来。”
凯尔西把名单交给卡特,“尤其是我做了着重记号的,哪怕是偷偷开棺,也得把尸体偷回来。”
‘轰!‘
简直是晴天霹雳!
卡特傻傻地接过文件,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去弄尸体?71具尸体?”
凯尔西理所当然说到,“是的,你去。昨天中午你亲口说的,不甘心只做一位车夫。现在你也掌握了开棺需要的装备,也旁观了开棺的流程,可以亲身上阵了。”
卡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似哑巴了,因为他真的随意嘟囔过。
万万没有想到被魔鬼听了去,此刻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凯尔西一脸‘你办事我放心‘,只道,“至于找什么帮手,你可以请教雷斯垂德探长,这些我就不管了。但速度一定要快,不包括今夜,请三天内搞定。”
说罢,凯尔西就往法医室去。
以歇洛克的效率,经过整整一个白天,他和巴尔克应该用不了更久,就能全面完成对无名氏的尸检。
法医室内,却只有巴尔克一人。
“班纳特先生,您来了,可别催我。”
巴尔克正在抽空吃晚饭,而一侧的尸体还未完成全面尸检。
“上午十点,针对有无砒.霜的毒检出来了。无名氏并未中毒,她被人从后方以强加的外力勒住脖子死亡。此外,无名氏被虐打的伤势都是身前伤。得知这两点后,福尔摩斯先生就立即离开了。”
这两点说明什么?
无名氏,颈部被勒致死,身前遭受毒打,头颅被割下。
梅根,砒.霜中毒死亡,死后被分尸。
两人前后的死亡时间接近,但致死方式并不相同,是同一凶手作案的可能性很低。
眼前夜八点,歇洛克离开了十个小时了。
凯尔西眉头轻蹙,直接问巴尔克,“汤姆说他去哪了吗?”
巴尔克摇头,“除了分配任务,福尔摩斯先生很少会贴心告知旁人他的行程。当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带来重要证据的时候。放心吧,没事的,每一次都是如此。不然,您猜一猜他去哪里了?”
猜?
正是因为猜到了那种可能,但又觉得耗时有些久了,凯尔西才会多此一问。
福利院调查了,南茜有人跟了,尸检的初步结果表明凶手并不一致。
那还差一个地方没有深入挖掘——地下黑市,是贩卖人体的那一种黑市。
凯尔西回到蒙塔古街,先去了对面的歇洛克家,而他家的灯暗着更无人应答。
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
凯尔西如此自我劝慰,歇洛克对伦敦街道布局非常熟悉,某些方面比她更加熟悉。另外,歇洛克的身手很好,必定会准备充足才深入黑市。
即便入夜未归,也可能是调查时遇到了某些突发意外,比如要去跟踪什么人之类的,那也实属寻常。
只是,歇洛克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再出发。
他就没想过多一个人同行,起码能有一个照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夜十点,十一点,子夜零点。
凯尔西却始终没看到对街房间的灯亮起。
她早应该熄灯休息了,而非思考究竟是否需要出去找人,又能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人,会不会打草惊蛇。
‘‘叩叩,叩——’
没有听谁上楼的脚步,此刻房间大门却被敲响了。
此时,座钟指向零点零七分。
第94章
午夜时分, 几近万籁俱寂。
‘叩叩,叩——’
两轻一重的敲门后,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杰瑞,是我, 汤姆。”
短短一句话, 让凯尔西暗悬数小时的心放了下来。
独自行动,又迟迟不归的歇洛克回来了, 她不用连夜计划要怎么去黑市捞人。
眼下, 凯尔西却没立即开门。
她语气淡淡, “大半夜,悄无声息地上楼,你说你是汤姆就是了?怎么证明一下你是我认识的汤姆。”
“杰瑞, 这太容易证明了。难道你还给另一个汤姆送过橙色玫瑰花,并在花瓣上画过一张笑脸?”
歇洛克随即肯定,“先求证不轻易开门, 这份警觉是您的优点,而我能解释为什么悄悄地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在犹豫是否需要向您借一些东西。”
借什么?
凯尔西打开门, 见状心下一颤。
歇洛克从头到脚表明一件事,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整个人像在泥灰里滚了一圈, 险险逃过了死神的追捕。
假发被削去了大半,左脸划了一道血痕。衣服破损不堪,黑一块红一块,也分不清是谁的血, 就连鞋子也有尖刀划过的痕迹。
如果这些伤偏了几寸,很难说歇洛克能否顺利回来。
或许该庆幸他现在仍是气息平稳, 而狼狈不堪的仅是外表,并没受到严重内伤。
就听歇洛克说得简单,“到家前刚记起来,家里伤药没了,想着是不是来找您借一些。”
这语气像极了在借果酱。
好似随便给面包涂一层果酱就能吃,而人随意上一层伤药就会当场痊愈。
歇洛克还颇为凯尔西考虑,“不过时间很晚了,我怕打扰到您休息。想着轻轻敲门,如果您已熟睡,那我等到明早再处理也行。”
呵呵,好一个明天处理。
凯尔西上下扫视歇洛克,似笑非笑:“看来您对自己的伤很有信心,确定它能忍一忍,忍到太阳升起问候一句早安。伤口还会对您说,‘您也早安,请放心我完全有感染的风险’。 ”
歇洛克:早料到会被冷嘲,才犹豫要不要来借药。怪只怪附近没有药铺。
什么?悄悄上楼,稍作徘徊的理由还有其他?
可能是既不想让凯尔西看到他的情况忧心,但又在死里逃生后想要见一见杰瑞?
或又在踏入蒙塔古街的一瞬见到凯尔西家仍有光亮,暗自猜测这一盏灯是否为他而亮?
不,歇洛克绝并不承认有过那些复杂迂回的念头。
冷嘲归冷嘲。
凯尔西迅速取来药箱,拿起门钥匙,示意歇洛克跟上。“走,去你家处理你的问题。”
“不用麻烦。你休息,我自己来就好。”
歇洛克说着就想去接药箱,但落了一个空。
“你自己来?很好!我懂了。您的技艺超绝,能将身体拧成螺旋形,以受伤的手臂轻松给全身上药。”
凯尔西握着药箱提柄完全没想交出去,但面上仿佛一脸期待歇洛克的精彩表演。
“精彩,想想那种场面就精彩。看在我提供伤药的份上,能允许我围观您反手给背部与肩胛上药的过程吗?让好好我学习您在如此状态下如何轻松上药,且不导致伤口二次崩开。”
紧接着,凯尔西还补充,“说真的,您能先透露一下掌握此种绝技的诀窍吗?是不是只要将头戴的假发被削去一半,而不伤及真发就能练成?”
听,这明晃晃的暗讽。
如果歇洛克没戴假发,那一刀就是削去真发。不仅是半秃警告,更有可能伤到脑袋。
脑袋受伤,可不就幻想自己会了特别技能。
歇洛克被堵得无法反驳,不再拒绝,率先走了出去。
等凯尔西锁了门,两人穿过昏暗的走廊,他忽然语气肯定地冒出一句,“杰瑞,你很担心我。”
“哈—哈—”
凯尔西干笑两声,仿佛听到了非常蹩脚的笑话,“福尔摩斯先生,您被削的只有假发吗?我怎么觉得,您的脑子似乎有些不清醒了。”
反讽都反讽了,凯尔西怎么能轻易改口。
“瞧您,是您主动带路,以沉默表示不愿意表演上药特技,而让我为您处理一些不方便的伤势。而我大半夜不睡觉去走一遭的原因很简单,趁机弄清您狼狈不堪的起因。如此一来,今夜就能在梦里回味您的被围殴惨状。”
凯尔西说得坦坦荡荡,像是看笑话不嫌事大。
歇洛克却嘴角微翘,真是不够坦诚的杰瑞。
当下凯尔西说得越多,何尝不是表示其内心的不够平静。
这会,歇洛克竟还顺水推舟地认同了,“好吧,如您所言。您不担心我,您只是想要梦到我而已。对此,我不反对。”
凯尔西斜了一眼歇洛克。
很好,这人的思维异常敏捷,还能断章取义。恐怕遍体鳞伤,也影响不到他的聪明急智。
思维是不受影响,但身体还真是青一块紫一块。
回到家,歇洛克去浴室做了简单的清洗,坚持由他自己先对碰得着的受伤部位上了药。
隔着浴室门,两人谈起今夜的突变。
“中午,我联系了一位沃伦认识的黑市掮客,打听黑中间商万斯情况。“
歇洛克表示沃伦是他的假身份之一,是法国人,有医学背景,曾经去黑市买过一些药材。
这次是钓鱼执法。
哪怕从事人口贩卖的万斯已死,可找到他曾经的手下总能顺藤摸瓜,查到南茜与万斯的真实感情状态。
之所以迅速行动,是根据今早尸检结果做的判断。
歇洛克说,“今早的尸检结果,杀死无名氏与杀死梅根的手法完全不同,但杀死两者的凶手α与β必然有关联,α才能从β处得到梅根的衣物。”
α与β可能存在几种关联。
其一,α计划杀无名氏,但不愿死者的身份暴露。
当知道南茜在找梅根,于是弄来了衣服故意让南茜误认,那就没有人再调查无名氏之死。
其二,β要杀梅根,但不愿被人发现。
当发现与梅根相似的无名氏被杀,故意留下衣物误导南茜她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必再往下追查。
“第三种可能,也是最离谱的可能,这是一个自圆其说的局。
南茜通过万斯找人将梅根劫走,随后又借以找到无名氏尸体将‘母亲’入葬,而她本人就能对梅根为所欲为了。”
歇洛克觉得这种作法是荒唐的多次一举。
梅根不能动弹又说不了话,南茜想要对其不利,整整十多年,她有无数次机会直接下毒就好。
一包药,毒杀梅根。母女俩早就没有近亲,只要南茜不傻到报警自己抓自己,根本没人会察觉到她杀人,又何必要兜一个大圈子?
歇洛克觉得诡异,“一件凶案,牵扯其中的人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高。如果南茜真的做局,就绝不是与普通谋杀的犯罪心理。”
凯尔西也有相似的猜疑。
在走访独角兽福利院后,此种感觉更甚。
南茜的所作所为一致被人称道,但细究又存在不可忽视的矛盾。
凯尔西提到,“白天我去了福利院,和此前设想面对活泼孩童使南茜心态年轻有极大的出入,在她辞去养老院的工作后去了一家临终关怀孤儿院——隔三差物可能要目睹孩童死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