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理由足够充分,唐大人只能谢主隆恩。
“至于小唐大人——朕早就听说小唐大人学问不错,在一众侍读学士中乃是拔尖的。由爱卿便可知大公子品性端正,这般优秀的年轻人朕自然要给他多些历练,往后也好为朕分忧嘛。”
——换句话说,这就是皇帝陛下见微知著知人善任简拔人才,和宫里的锦婕妤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有理有据的一通话任谁也没法反驳,唐大人更不会拦着儿子的仕途。既然没有“后宫干政”的隐患,他当然是高高兴兴的替儿子谢过陛下的恩赏。
宫中的消息瞒不住,何况沈元洲也没想要瞒着。不过小半天功夫,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猜测唐家怕是要靠着锦婕妤的关系平步青云了,反而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锦婕妤本人,差点儿没又给陛下挠出两道红印子。
沈元洲哭笑不得,一巴掌家法就过去了:“朕是给你哥升官,又不是罚了他,你这么大怨气是要干啥?”
唐莹哭丧着脸:“我娘今日来时才和我说,绝不许我在你面前提我父亲和哥哥,更不许替他们要好处的。结果你转头就给他们赐东西赐官职,我岂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这?!”沈元洲又开始没法理解自家爱妃的脑回路了。他还以为唐莹是担心兄长被打上裙带关系上位的标签,从此在同僚中不好做人呢。谁知道小姑娘单纯是觉得自己不好给亲妈交代,怕下次亲妈入宫探望时揍她。
唐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爹说过,当官虽然看家世,但更要紧的是自己的本事。若是个无能之辈,就算被扶的再高也没用;若是真有本事的,便是一开始如何被非议,也总能靠自己的能力折服上官下属们。”
她一摊手:“您又不是直接把他塞去当阁老,若是官升一级便顶不住,他趁早回家种田去。”
沈元洲啼笑皆非:“你爹日常在家怎么什么都与你说?”
婕妤娘娘总算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朝堂上的八卦可比话本子都精彩呢,我不就当听故事了么。”
……
有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唐莹在和皇帝陛下闲扯的时候,唐大人父子也在家里进行了差不多内容的对话。两人都觉得能走一步捷径又不是坏事,多少人盼着简在帝心呢。与其纠结旁人如何看待,还不如把握机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无可挑剔的证明陛下眼光之高明。
正逢年底封笔前乃是陛下一年中最忙乱的时期,新上任的小唐学士头脑机敏办事灵活文化功底又扎实,连几位对他的上位很有些不满的老大人都改了想法,难得的拍了陛下龙屁,说陛下果然慧眼识珠。
沈元洲得意洋洋,又在唐莹面前显摆一波,自然也替唐莹拉了一把后宫仇恨值。要不是外有德妃看的紧,内有魏姑姑管得严,说不得就有人得给唐莹使坏下绊子泼脏水了。
好在很快,宫里的重点关注对象就从皇帝陛下的心尖尖锦婕妤转移到了明纯宫的魏才人身上——这个位份能备受关注的唯一可能,当然就是她怀孕了!
正月初一的宫宴上,魏才人表演了全套恶心呕吐起身谢罪晕倒被诊出身孕最后喜极而泣的被人送回明纯宫的套路,扎扎实实的吸引了全后宫的仇恨。毕竟按照京城某不知名半仙的说法,皇帝陛下只要凑满七公主,接下来就该生儿子了。
哪怕是寻常人家,庶长子的地位也是不同于普通子嗣的,更别说皇家这样并不完全以嫡庶定命运的特殊之处。陛下虽然正当壮年,但前朝后宫期待一个男嗣也已经许多年了,一旦这个儿子生下来,定然是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如贤妃这般算计多手脚长的已经开始暗中布置了——倒不是非要把人弄到掉胎,而是恰恰相反,一旦魏才人月份够了诊出了孩子的性别就想办法把人笼络过来,等关键时刻去母留子,这孩子就是三公主的亲弟弟!
她这些手段并未逃过一直盯着她的德妃的眼睛。自从唐莹用“诅咒之法”断出是张贤妃试图伤害七公主,德妃就已经把张氏当做毕生死敌看待。一个魏才人在两位妃主眼中并不重要,但若是能因此钉死了贤妃谋害宫妃谋夺皇嗣的罪名,德妃自然是乐意至极的。
就算忙成这样,德妃还不忘到景华宫来跑了好几趟,劝着唐莹不要难过,孩子的事情来日方长。实则唐莹早就有陛下开诚布公的和她谈过,让她先好好调理身体,是以除了当场听到魏才人有孕的消息别扭了片刻,倒没怎么伤心难过。
只是德妃真心相劝,唐莹便觉得心中更暖。德妃看她笑容满面的模样就忍不住叹气:“你这般好姑娘,怎么偏就便宜了那些臭男人,一边霸占着你,一边还让别人为他生儿育女,简直是禽兽不如。”
唐莹:……姐姐你去岁年底才给那只禽兽不如生了女儿你忘了吗?!
德妃摩拳擦掌:“便是魏才人有孕,你也不必惯着她。要是她敢仗着有个肚子便与你为难,或是不学好从你这里截人,你只管告诉本宫,本宫分分钟让她好看!”
唐莹想了想:“她应该没那么蠢吧。怀孕本来就是件挺危险的事情,她一个小小的才人位份不高人微言轻的,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和高位宠妃对着干——她脑子坏掉了?”
德妃觉得唐莹分析的有道理,但人心难测,尤其是宫里的女人。魏才人若是肯老实安胎生孩子最好,怕就怕她小人得志之下飘了,非要与唐莹这位宠妃争锋。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或者是德妃也有了乌鸦嘴这一特殊技能。及正月还没过完,魏才人就开始作妖了。只不过折腾的并不是锦婕妤,而是在明纯宫里搞事情。
明纯宫的主位是和昭仪,虽然不爽魏才人有孕,但看在陛下子嗣的份上对魏才人也算关照。魏才人享受了几日孕事带来的好处越发得意,没多久便以胃口不好的缘由非要个自己的小厨房。
和昭仪才不惯着她——有本事就学锦婕妤的先去救个驾,拿救驾之功去和陛下换个小厨房。否则位份不够又没生养,哪儿来的规矩给她说开就开?真开了这个先例,岂不是但凡有后妃怀孕便可以要这要那?!
第53章 禁足
魏才人虽然怀着身子, 也不敢和脾气不太好的和昭仪正面硬刚。只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还没过半日便有丫环匆匆忙忙的往乾元宫跑, 说是和昭仪所出的六公主冲撞了魏才人,魏才人这会儿正捂着肚子喊疼,一口咬定是六公主推倒了她。
事涉子嗣,皇帝陛下忙里抽空亲自去了一趟。两边各执一词吵到翻天,六公主的宫女丫环自然否认,魏才人便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和昭仪——和昭仪已经不耐烦的活动手腕了。要不是顾忌着陛下当面,她早就几耳光给魏才人脸上招呼过去。
后脚赶到的德妃看着这一幕就冷笑了。六公主虚岁三岁, 实际年龄一岁半, 就算魏才人再怎么弱不禁风也不至于被这么小的孩子推倒。更别说无论魏才人还是六公主身边都环了一圈丫环太监,真要问罪,也该先把这些下人抓到慎刑司去打板子。
德妃是个风风火火的想做就做的性子, 既然想到了, 干脆就把慎刑司的管事太监叫了过来。先不管事情到底如何,直接摁着魏才人的两名宫女打一顿——谁让她们不保护好自家主子,让身怀六甲的魏才人被个周岁才一岁多的小孩儿撞倒在地?
这罪名安的有理有据, 两个大宫女一脸懵逼的被架上行刑板上才开始大喊冤枉。冷酷无情的德妃娘娘不为所动,还贴心的请魏才人先去里屋呆着,免得一会儿打出血了看的晦气。
天知道两个宫女不过是顺着主子的话头演一把,哪里就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差点儿没在杖刑下去掉半条命!等板子打完,德妃施施然坐下问话, 两人再不敢隐瞒,赶紧吐口把事情真相说过一遍。
其实事情也简单,就是六公主的宫女说的一样,小公主在院子里玩的好好的, 魏才人非要过去逗一逗。
小孩子的脾气总是不好琢磨,也不知是玩累了还是对魏才人没兴趣,六公主沈明昭根本懒得搭理,转身就让宫女抱着离开。不想就这么一瞬,魏才人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说是被公主给冲撞了。
因两人确实挨的挺近,魏才人演的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和昭仪不敢大意才赶紧派人去请了太医。魏才人不依不饶的非要再去请陛下,没想到陛下来了还未说话,先被铁面无私的德妃娘娘给飞快的破了案。
……
人证口供说的明明白白,饶是魏才人再想狡辩也于事无补。沈元洲丢下一句“由德妃全权处理”就拔腿走人——大约还腹诽了一下宫妃们宫斗水平越发堪忧,实在是让他这个皇帝都看的啼笑皆非不知道说什么好。
德妃司马脸的接了圣旨,心里也在疯狂吐槽。要是魏才人没怀孩子,敢这么作妖直接罚跪就完事儿。可天大地大不如皇帝老儿未出生的儿子大,看来今儿是只能委屈和昭仪和六公主了。
先给了和昭仪一个安抚的眼神,德妃娘娘直接宣布判决结果:“魏才人无故诬陷六公主证据确凿,看在你怀有身孕的份上饶你一次,还不赶紧给公主道歉?”
魏才人仿佛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的赶紧冲六公主行了个蹲礼告罪。
德妃继续道:“你既连自己摔倒和被人推倒都分不清,以后还是别往外头晃荡了,以后就在东厢闭门修养吧。本宫会与其他姐妹们交代一声,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打扰你,免得又节外生枝闹出事端来。”
说白了就是干脆把魏才人禁足,免得她再仗着有孕出来祸害人。和昭仪虽是不忿,也知道没法再给魏才人更重的惩罚,只气哼哼道:“还得娘娘多派人手看住了,万一魏才人不听您的懿旨往外跑,妾可担待不起她这金贵的身子。”
德妃爽快的点头:“本宫会从内务府另调得用的宫女嬷嬷来。有医女在偏殿常住,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想来无需你再多费心照顾她了。”
和昭仪微微松了口气——她对魏才人本无什么好感,也没打魏才人肚子里的孩子的主意,有了德妃这句话,无论以后是有人坑害魏才人还是魏才人自己作死,都和她再无半分关系。
一句话就解除了她的看顾责任和潜在危险,德妃娘娘果然是个好人!和昭仪心中再无不满,开开心心的带着六公主回屋去了。
德妃目送和昭仪出了院子,再看魏才人的目光就没那么温和了。她用上位者惯有的冷漠眼神直视魏才人,直到魏才人心虚的几乎站不住才轻声道:“本宫不管你是在打什么主意,但你自己记住,宫中不缺孩子,更不缺妃子。如果你不想好好活着,有的是人可以送你一程。”
她说这话并不单纯是警告,而是魏才人的碰瓷做的太过蹊跷。以她对魏才人的了解,这位虽然位份不高,性子却沉稳低调,就算一时得意张扬几分,也不太可能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昏招来。
与其说是魏才人故意针对和昭仪与六公主,德妃更觉得她算计的正是最后这个禁足的结果。这一句话试探之下,魏才人果然脸色大变,双腿一软勉强靠着身边两个大力的嬷嬷搀扶着才没跌倒在地。
德妃嗤笑:“怎么,这会儿才知道怕了?还是说有什么人让你更害怕,不惜用得罪本宫与和昭仪为代价来躲避?”
魏才人嘴唇微动,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德妃没了耐心,一甩袖子漠然转身:“罢了,你信不过本宫,便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直到德妃出了明纯宫,魏才人被嬷嬷扶着回到屋里,连喝了两杯温水才苦笑着小声问道:“嬷嬷您说,我闹这么一出,到底是不是值得?”
苏嬷嬷无奈的叹气:“不管怎么说,您被德妃娘娘禁足,也算是能过个安生日子了。虎毒不食子,魏大人总不会逼着您不顾安危的抗旨去坑害锦婕妤吧。”
魏才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是啊,我又能如何?不过是为了挣一条活路罢了。”
另一边的白嬷嬷仍是担心,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小主为何不干脆与德妃娘娘说清楚?若是能得到德妃的庇护,总好过您这么担惊受怕的。”
“我要如何说?说我里通宫外能与父亲有消息往来,还是说我父亲不知犯了什么邪,让我设计栽赃锦婕妤谋害皇嗣?”魏才人摇头垂泪:“但凡我敢说一句实话,无论我还是魏家,可不就走到头了!”
魏大人是内务府营造司的主官,与宫中勾连本就不少,虽是魏才人位份不高,与家里却常能互通有无。此次魏才人有孕,魏家一则欢喜,谁知不过一月时间竟是突然改了口气,仿佛皇嗣并不重要,非得让魏才人冒险去陷害锦婕妤。
魏才人自是不从,不想魏大人催的越发急切,魏才人一时无法,才定下这计策,拼着得罪了和昭仪在明纯宫被穿小鞋的危险也得为自己求来个禁足。
要么怎么说德妃娘娘看似大咧咧,却是后宫第一的明眼人儿?顺水推舟的圆了魏才人的念想,还亲自从内务府挑了伺候的人,也算是保全了陛下皇嗣。
魏才人心中自是感激不尽,但在德妃当面,却并不敢实情相告——大臣买通交好一两个宫女太监帮忙传个消息虽然并不算稀奇,但绝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更别说参与后宫倾辄操控陛下血脉这种大罪,一旦捅出来,恐怕魏家上下三族都要保不住。
魏才人不敢说,德妃掌管后宫却不可能不往下查。捏着两个挨了板子的大宫女翻来覆去严刑拷问,总算是从她们嘴里撬出了几分蛛丝马迹。
魏才人和魏大人的底细被翻了个底朝天,德妃并未发现他们与唐莹甚至唐家又什么过节,更别说这般需要拿命去换的深仇大恨。她十分想不通:“魏才人有了身孕,有一半的可能生下陛下长子,这般尊荣还不够魏家人得意的么?鲤儿且没得罪过他们家吧?怎么就连皇嗣都不顾,非得让魏才人去为难鲤儿?”
被喊来旁听审讯结果的皇帝陛下更是面色黑沉:“唐尚书就是个老滑头,连吏部都能混的如鱼得水,怎么可能会在内务府结仇而不自知?至于魏家——一则谋害皇嗣,二则陷害宫妃,朕看他们是不想活了!”
“您先别急。”德妃淡定的摇摇头:“魏才人不蠢,已经想了法子自保,大可以放着她钓大鱼,不必打草惊蛇。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魏家为什么要与鲤儿为敌,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即将生下皇嗣的女儿。”
“朕会让慎刑司和监察司配合,就拜托你彻查到底了。”沈元洲周身杀意毫不掩饰:“必要的时候直接抓了他们下狱,朕绝不能放任前朝后宫有如此心怀叵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