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应该是好的吧。”锦婕妤不太甘心的模样, 到底是没说谎:“至少对着你的时候,他还是挺崇拜尊敬你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沈元洲接过茗砚端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摊手道:“老十应该不是个奸的,只是皇贵太妃——”
他重重叹了口气:“刚才皇贵太妃与我自首了。”
“自首?”唐莹与德妃面面相觑:“真的是她……”
“是她。”沈元洲点头:“其实去年年中老十就向皇贵太妃透露过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一直没告诉她是谁,也不准她往外说。及后来鲤儿进宫, 老十蔫吧了一阵,忽然又不肯成亲了。”
“太妃猜到王爷相中的人进宫了?”
沈元洲摇头:“那时还没有,毕竟老十风一阵雨一阵的,太妃也拿他没办法。直到后来万寿节, 鲤儿一曲霓裳羽衣舞在宫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正好隔日老十进宫请安,太妃便与王爷提过一嘴。”
他顿了顿解释道:“朕和老十小时候一起看过杨大家的霓裳羽衣舞,老十对这舞曲念念不忘了许多年。太妃说时不过感慨时光流逝,却看到老十脸色都变了,这才发现了一丝端倪。”
“难怪。”唐莹捂脸:“太妃是在那天之后才知道的,所以以前一直没动静,后面却想灭了我了。”
德妃也叹气:“要是我有个儿子,喜欢上个姑娘,姑娘却嫁了别人,害我儿孤苦伶仃,我再怎么讲道理劝儿子看开些,心里也是会迁怒那姑娘的。”
沈元洲拍了拍唐莹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好。
皇贵太妃认了她指使阿四推倒德妃陷害唐莹,也认了给唐莹的井水下毒,甚至挑唆三公主打上景华宫的也是她。只是最后这次闹的够大,贤亲王也听到了风声,立刻进宫请太妃千万收手。
“再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沈元洲有气无力的摊手:“德妃查到了那批金首饰,皇贵太妃怕被你顺藤摸瓜,正好又发现贤妃有意害了小七让你无暇接管宫权,索性顺水推舟借刀杀人,透露了莯草花粉的方法给张氏。结果有鲤儿在,非但没害到小公主,反而让贤妃露出了马脚。”
“而且臣妾执掌宫务之后,皇贵太妃再要动手脚就不容易了。”德妃轻笑:“于是她趁您去行宫之后再次出动贤妃,只要证据确凿,哪怕您偏袒臣妾饶过臣妾一命,这宫务大权也绝对要易手。”
“不全是。”沈元洲想了想:“皇贵太妃说,贤妃应是真和六王八王有些关联的,她不过是再顺水推舟借刀杀人了一次,没想到朕反应那么快,一下子抓到要害,这才把贤妃吓的认罪自尽了。”
“所以鲤儿又救了我一回。”德妃拉过唐莹,当着沈元洲的面一口mua在小娘子的脸上,又看皇帝陛下:“后宫闹出人命官司,证据也都指向我,您再怎么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也必须给出些惩罚以安定人心。而处置之后,您肯定不会把宫权给挑事儿的贤妃,最后自然还是落在皇贵太妃手上。”
沈元洲认命的点头。
唐莹则伸手拉沈元洲的袖子,小声问他:“您相信皇贵太妃说的么?”
“朕——朕现在是真不知道谁能信谁不能信了。”沈元洲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苦笑:“朕已经拘了她身边的心腹嬷嬷,还有那个骆公公,等慎刑司和监察司一块儿问出结果再看吧。”
“对了,还有一个!”德妃在一旁掰着手指算了算,忽然问道:“魏才人是怎么回事?”
“皇贵太妃不认魏才人的案子。”沈元洲皱眉:“她倒是认了鲤儿那匹惊马。实则她早就给所有的马下了毒,无论鲤儿挑选那一匹,只需扶她上马的小太监将另一种毒抹在马身上,过一阵子必然会让马癫狂起来,将她摔下马去。”
这也正应了唐莹在行宫的第一个噩梦,她在梦中梦到的并非慧婕妤和孙贵嫔算计的秽物大丨法,而是被惊马踩踏至死。
唐莹下意识的往陛下怀里缩,瞥见德妃一脸羡慕的看着,又身子一扭转投了德妃的怀抱,徒留沈元洲尴尬的张开双臂抱了个寂寞。
“咳咳。”皇帝陛下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将话头转回正题:“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朕基本上认为皇贵太妃并没有说谎。魏才人这案做的与其他几件的风格完全不同,尤其是能下手灭了魏家满门,朕不觉得皇贵太妃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一点德妃也是同意的:“皇贵太妃每次出手都是干脆利落不留痕迹,哪怕我们怀疑她也抓不到她任何证据的。唯有魏才人那次,简直漏洞百出荒谬绝伦,与其说是查出了魏才人不对劲被人灭口,还不如说是有意要杀魏氏全家,故意把动机扯到宫斗上来。”
“你是说——?”沈元洲瞬间有了想法,喊刘公公取来贤妃的认罪书仔细看了看,又对他细细交代一番。
“陛下觉得是魏家发现了张氏与六王八王联系的线索,张氏为了灭口才故意引导魏才人与鲤儿起冲突?”刑侦世家出生的德妃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无论最后什么结果,魏家被灭门都会被认为是有人借魏才人陷害鲤儿,为了不暴露自己又慌张对魏家下手,却绝对想不到是里应外合篡位反叛的前奏。”
“不错。”沈元洲指着口供一行沉声道:“若不是贤妃真与六王八王的人有过交集,怎么可能连这种细节都交代的清楚?”
另有一层原因,便是魏家逼迫魏才人冲撞鲤儿时,大咧咧说出“生不出儿子”的话。沈元洲中毒本是隐秘,除了当年投毒的四王党,应再无别人知晓这个秘密。
六王八王是四王的亲弟弟,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暗中收拢四王的残存旧部,从知情人口中得到他中毒的消息合情合理。大约也是从那时起,他们本被踩的差不多熄灭的野心也重新点燃——总归沈元洲不能有后,那他们何不制造机会,就算自己无法登基,也让自己的孩子重新夺回帝位?
“逆贼被三司会审,总有说出真相的时候。”德妃安慰道,又有些好奇:“皇贵太妃怎么就肯说出来了?您也知道,哪怕您与臣妾再加上魏大人一块儿怀疑她,可她只要不再出手,就谁都抓不到她的把柄。”
别说什么有了怀疑就能抓皇贵太妃的心腹嬷嬷和骆公公严刑拷打的鬼话。皇贵太妃地位尊崇,又有帮扶陛下之功,除非真的有确凿证据十足把握,否则就算陛下也不敢轻易动延福宫里的下人。
“因为啊,”沈元洲抬头望天,表情有点儿飘忽:“因为十弟突然肯娶亲了呗。”
唐莹又拉他的袖子:“这和贤亲王娶亲有什么关系?”
沈元洲却想起刚才皇贵太妃一脸平静甚至微笑的表情,慢慢说出那番话:
“……老十的婚事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每当看到你与锦婕妤恩恩爱爱,我就想到我可怜的老十,被她害的孤苦伶仃一个人。老十这孩子死心眼啊,当初说了把你当亲哥,便一辈子把你当亲哥。他喜欢了三年的姑娘,怎么是轻易就会放弃的呢?”
“后来老十发现我针对锦婕妤,再三警告我不要再出手了。我不甘心,凭什么别人欺负了我的儿子,我却不能帮他报复回来!”
“我以为锦婕妤死了,我儿就能放下了。可昨日他兴冲冲的告诉我,其实他愿意娶闵姑娘当王妃,往后成家立业好好做你的左膀右臂。”
“那时我才知道我错了。放不下的不是他而是我。我做的这些根本帮不了他,只会让他越陷越深,甚至因我而失去了与你之间的亲情羁绊。”
她看向沈元洲的眼神温柔而坦诚:“我不是什么无辜纯白的好人,后宫斗争我比谁经历的都多,死在我手里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一次确实是我错了,如今我既想明白,自然不会再一错再错。事情便是如此,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第77章 花魁娘子
德妃和唐莹听完沈元洲的转述, 一时间都沉默了。
皇贵太妃错了么?陷害妃嫔谋害皇嗣,当然是有罪。可这后宫, 谁身上又没沾染几分罪孽?怕是连皇帝陛下心里,也默许了女人之间的厮杀只要不被摆在台面上,就只需遵从成王败寇的法则吧。
而皇贵太妃,显然是这后宫里最强大的“王”。
她肯承认罪行接受惩罚也并不是因为愧疚于曾伤害唐莹,不过是不想因这些事情在陛下与贤亲王之间留下怀疑和矛盾。如今由她自己坦诚到来,沈元洲更无法从严判处。
“毕竟是伤到了子嗣。”德妃低头喃喃:“总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等口供吧。”沈元洲揉了揉眉心:“要是皇贵太妃没有别的隐瞒,朕不会伤她性命。”
只这皇宫是待不得了, 皇家寺院里还有不少先帝妃嫔在祈福, 就让皇贵太妃与她们一同修行便是。
“行了,不说这个了。”沈元洲打点起精神笑道:“这回在行宫,还多亏了鲤儿三番两次的提醒, 虽然不好往外明说, 朕总要给她升个位份的。”
“升昭仪吗?”德妃也笑:“挺好,等过段时间再有了身孕,就可以直接封到四妃了。”
“你倒是大方。”沈元洲手指点了点她, 看唐莹的眼神柔和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听到你德妃姐姐说的没?你可快点儿给朕一个升你为妃的机会。”
“那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嘛。”德妃将害羞的小姑娘揽进怀里,一边与陛下打趣:“还得您自己多努力,别分心去干别的。”
“啧,有鲤儿珠玉在前,我能分心给谁?”
德妃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那谁知道啊,宫里美人儿这么多, 过不久还有什么身材超好会跳舞的仙余公主入宫,谁知道异域风情会不会把您的心给勾了去啊。”
唐莹躲在德妃身后哧哧笑:“我听刘公公说过,陛下看若依公主跳舞看的眼睛都直了,等半个月后就该是只闻新人笑, 不见旧人哭了吧。”
“刘平顺?”沈元洲眼冒杀气。
刘公公一溜烟跑了:“老奴去给陛下催催,前头的口供应该录的差不多了。”
“您也别扯到刘公公,总是您真这么着了,刘公公才说得出来。”唐莹一手拉住沈元洲的袖子,扯着帕子捂住眼睛假惺惺呜呜哭了两声,德妃配合的拍她的后背:“好妹妹,咱不哭啊,陛下不疼你,还有姐姐疼你呢。”
“你们这一唱一和的!”沈元洲好气又好笑,一手把唐莹扯过来:“朕是那种见色忘义会辜负你的人吗?”
唐莹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那也不一定啊,您当初看上妾,不也是因为妾漂亮吗?”
沈元洲一时语塞,口不择言道:“那能一样?你是真漂亮,仙余那个什么公主连给你提鞋都不配!要不是为了政治联姻给仙余国面子,朕才看不上她!睡她吃亏的是朕!”
“噗——”德妃的茶水喷了一桌子,唐莹也笑的直不起腰来。
德妃一边揉肚子一边摇头:“不带您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啊,那么大一个公主给您当妃子,还委屈了您似的。”
沈元洲也是索性放飞自我了,吐槽起自己来比谁都黑:“你们不觉得朕就像个花魁娘子,哪家给好处给的多,朕就得给哪家的姑娘□□?”
他一脸郁卒的叹了口气:“朕天天看着那些女人,脑子里就想到他们的爹啊爷爷啊叔伯兄弟啊,就这还得下得去口,是不是朕的巨大牺牲?”
唐莹和德妃代入了一下画面——比如孙贵嫔的脑袋上放一个孙将军的脸,或是慧婕妤顶着周丞相的容貌,顿时就笑的抽过去了。唐莹还挺大不敬的上来拍拍陛下的肩膀:您老人家真是辛苦了!
“所以啊!”皇帝陛下扶住笑的打跌的锦婕妤,拉着她的手大言不惭:“你看那些画本子里花魁娘子还得有个真心相爱的穷书生呢。朕往后的日子可就靠着你了,你可不能信了你德妃姐姐的鬼话弃朕而去啊!”
他越说的一本正经,唐莹越是笑的停不下来。谁能想到人前严肃尊贵的皇帝陛下还有如此无奈的一面,偏又有几分歪理,仔细想想便更觉得好笑了。
三个人胡闹了一阵,几乎笑出一身汗来,才在几位大宫女的服侍下重新坐下喝茶。德妃看了还在腻歪的两人忍不住感慨:“自鲤儿进宫之后,陛下可开心活泼了许多,臣妾也替陛下高兴呢。”
“是啊。”沈元洲感慨的揉着唐莹的手微笑:“这般令人忘忧还运气好的姑娘,谁和她在一起又不会开心呢?”
“也还是有人会不开心的。”德妃斜眼:“陛下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啊,周氏和孙氏那两个敢坑鲤儿的,臣妾可得下手抽她们了。”
沈元洲十分理解的点头:“留□□气儿,别让朕在前朝难做。”
德妃眨了眨眼:“陛下放心,臣妾心里有数。”
这两位接下来的命运就算是被定下了。唐莹看看沈元洲再看看德妃,果断的咽下了好奇他们要如何处置的问题。正好小七公主一觉睡醒,精神抖擞的被奶妈抱出来,唐莹立刻丢下深沉算计的二人组,和小姑娘咿咿呀呀的玩到一块。
“明年——或者再快些,今年年底,鲤儿就该抱自己的孩子了。”德妃手肘轻轻碰了碰陛下:“您可得努力呀!”
“还用你说?”沈元洲得意的扬眉:“你也别忘了把她身边的人再清理清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好消息了。”
唐莹一转头,就看到这两位一脸“慈爱”的盯着她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有点儿诡异的感觉。
好在刘公公及时赶到,打破了这份异样的气氛。将手中一叠纸交给陛下,刘公公小声禀告:“延福宫的骆公公,皇贵太妃身边的两位嬷嬷,以及贤亲王说的口供与皇贵太妃的完全一致,皇贵太妃还在延福宫等您的处置。”
“老十是知道皇贵太妃对锦婕妤动手,所以才跟朕支支吾吾的?”
刘公公点头称是:“就您在行宫里假装受伤那日,十王爷还和皇贵太妃吵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