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待刀锋已久/云泥之别——她与灯
时间:2020-10-10 09:33:17

  王灿撇嘴,冲着她竖了个拇指,“那你爸爸可真牛。”
  和余溏一样,学医的人, 逻辑就是这么朴素又精准。
  没有弯弯绕绕,总是能直达荷尔蒙的本质和人类遗传的根源。好像是少了一点复杂人性的吸引力,但却让岳翎这样的人感到暂时的安定。
  如果是换做别的男人, 岳翎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封闭在他的车里的。在非公共场合,给自己留足和男人肢体对抗的空间对她来说,一直是失忆后的本能。
  但是此时坐在余溏的副驾上,她却暂时没有感知到自己内心激烈的抗拒。
  “你先坐好,我打个电话。”
  余溏一边说,一边关上副驾的车门。
  岳翎几乎脱口而出,“那你不要锁车门。”
  这也是一个大没必要的要求,余溏虽然不甚理解,但也没有多问,他把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开着,自己站在车外岳翎看得见的地方跟超市打电话。
  上午的医院停车场,进出的车辆不多,下过雨的天空蓝云层翻涌,像动漫里的画面。
  而车外的余溏轮廓清瘦,也有些不太真实。
  “行,先帮我送这些吧,如果上海青不新鲜的话,我就不要了。”
  他买东西有自己对节奏,星期一是哪些,周末又是哪些,生活超市的配送和他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
  于是他很快结束了通话,坐进车里放好手机,伸手准备去帮岳翎系安全带。
  岳翎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下,肩膀也跟着耸了起来。
  余溏见状立即把手收回了挡杆上。
  像之前一样,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去问她紧张的原因,安静地等着她平复,待她缓和下来,才看着她说道:“你要不舒服你就说,我下来到你那边帮你系也可以。”
  岳翎抿了抿嘴唇,在他平实的声音里松掉了肩膀,“没事,你不要介意。”
  余溏这才重新伸出手,
  “你受伤以后说话没有以前那么犀利了。”
  “所以我不喜欢当病人。”
  “谁喜欢当病人。”
  岳翎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不是想回避病痛,我只是不喜欢在医生面前卑微的自己,没有尊严。”
  余溏的手一顿,“对不起,我在医院对病人有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克制自己,回去以后我会调整跟你说话的语气。”
  他说着替她系好以后,又把座椅靠背降了一半下去。
  “来,你尽量把腰放松,我给你塞一个抱枕。”
  岳翎看着他反手去后座拿垫子,不禁道:“你一个男生的车里,放这么多抱枕。”
  余溏把抱枕塞到她的腰后,“我妈上次坐我的车说坐得不舒服,我就买了这些。其实我开车怎么凑合都可以,但你们坐车有的时候想睡一会儿,可能还是需要点这些东西。”
  岳翎把头靠在车窗上,“你挺会生活的。”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难得的一句不带任何揶揄的褒奖。
  余溏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闭着眼睛,五官渐渐松弛。
  “我开慢一点,任何不舒服你都开口。”
  “好。”
  车驶上二环高架,错开了进城上班的早高峰,半个小时不到就到达了小区。
  回到家里一打开门,辣鸡就从客厅里跑过来蹭腿。
  余溏放下岳翎的东西,给辣鸡倒了一碗猫粮。
  辣鸡被饿了一晚上,顶着碗就往墙边怼,吃得后腿儿都蹬了起来。
  岳翎看着整张猫脸都埋进碗里的辣鸡,不由笑了。
  “本来说我帮你喂的,结果把它饿成了这样。”
  余溏洗了个手出来,抽出一张毛巾纸,一边擦手一边看着辣鸡说:“没事,它太胖了。”
  说完,转身去房间里抱了一张薄毯子出来,又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你过来吧,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吧,我去把床上东西换了。”
  “你让我睡你房间吗?”
  “嗯,我家就一个房间有床,另外一个房间是我的书房。”
  岳翎把自己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那你睡哪儿。”
  余溏摸了摸辣鸡的脑袋,“我睡沙发,让辣鸡睡地上。”
  说完就走到房间里去了。
  岳翎靠在沙发上,环顾了一遍客厅里的装璜。
  偏日式的性冷淡风格,家具几乎都是原木色,软装以灰色为主,暖色系的照明,看起来很温暖。
  “余医生。”
  “嗯?”
  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吗?”
  “对,买的时候是清水,装修大概花了二十来万。”
  “首付多少呢。”
  余溏抱了一个枕头出来个给岳翎,“你想自己买吗?”
  岳翎试着把腿缩进毯子里,自嘲地笑笑,“我想算算我什么时候能存一个首付。”
  “前两年还好,今年A市的房价涨得太快了。你是首套房的话…”
  余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走过去打开门,超市送货的人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余医生今天没上班啊。”
  余溏把东西挪进玄关,“刚下班。”
  “下班还做饭,真是辛苦了。”
  余溏笑了笑,“你们下班不是自己做饭啊。”
  送货的人打了个哈哈,“也是也是,我们的老婆都是享福的命。”
  余溏把最后一桶葵花子油搬进来,站在门口又和他寒暄了一两句,才把门关上。
  岳翎靠在沙发,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和和送货人的对话。
  日常细节是没有办法演绎和遮盖的。
  他的确是一个很生活化的人,认识这个城市大部分的道路,有自己喜欢的超市,有自己熟悉省时的购物方式,家里有舒服的被子和枕头,甚至连拖鞋都是又柔软又干净的。
  岳翎明白,这个世上大部分的心理疾病,最后都只能被生活本身治愈,这使得医药的介入,看起来更像是治标性的辅助。
  而人性的复杂,让人与人的相处呈现出治愈和毁灭的两面性。
  在亲眼目睹了姜素和张慕相互摧毁的争执以后,岳翎忽然觉得,余溏在这个房子里说每一句话,都有令她正视生活本身的安定力量。
  “我去做午饭,你玩不玩我的iPad,给你拿。”
  “有游戏吗?”
  “有王者荣耀,好像是寒阳下的。我只玩过一次。”
  “那你给我吧。”
  余溏把iPad递给岳翎,辣鸡也跟着跳上了沙发,又把头凑到了岳翎的手掌下面。
  余溏走过去一把把辣鸡拎了下来,放在地毯上,又蹲下来摸着它的脑袋认真说道:“在下面陪着她,不可以上去踩她。”
  岳翎不禁笑了,“你对它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余溏站起身,“它再上来你就叫我。”
  辣鸡蹲在余溏脚边叫了一声,至此之后,真的再也没有上沙发。乖乖地趴在地毯上,岳翎一伸手,它就凑上来给摸。
  余溏在厨房里做饭,岳翎在客厅里玩游戏撸猫。
  上午的时间一下子就荒废了过去。
  中午余溏做了三菜一汤,土豆炖牛肉,虾仁炒玉米,清炒上海青,还有一大碗莲藕排骨汤。
  他把饭菜都放在客厅里的茶几上,自己盘腿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把电视打开,盛了一碗汤递给岳翎。
  “我下午想睡一会儿。”
  “明天是不是有手术?”
  “对。”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可可的情况不乐观,之前和他父亲沟通了过了,明天要再做一次手术。”
  他说完反手摁了摁眉心。
  “这种先天性的心脏病,伴随肺动脉狭窄,百分之九十的患儿都会在十岁以前夭折。”
  “手术介入也不行吗?”
  余溏沉默地摇了摇头。
  岳翎端着碗喝了一口汤,看着桌上的饭菜,也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余溏抬头看向她,“岳医生。”
  “什么?”
  “我没有把握救回那个孩子,你有没有把握救回孩子的母亲?”
  “你说姜素吗?”
  “对。”
  岳翎轻轻摇了摇头。
  辣鸡又蹭到了她的腿边儿,望着她手里的汤碗。
  余汤拽住它的爪子把它挪回自己脚边,“回来,你不能吃。”
  岳翎松开一只手,挽了挽头发,“人如果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姜素不配合治疗?”
  “不是。”
  岳翎夹起一片上海青,“和你的病人害怕治疗过程不一样,她应该很想配合治疗,但是她的意志并不受她自己控制。”
  余溏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播放一个搞笑综艺,林秧在节目里玩得很开心,大开大合地笑,那笑声让余溏有些尴尬,他拿起遥控板换台,看着屏幕问岳翎,“你的病人像姜素那样自杀的多吗?”
  岳翎抿了抿唇,“在我面前自杀的并不多,除了你在成都救过那个男人之外,就只有姜素,但是我听说的却有很多,他们往往好转之后被家人接出院,没过多久就因为拒绝服药,恶化,然后自杀。”
  她说完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药物和认知行为疗法对精神问题的治疗已经有很大的效果,但是,医生最大的敌人,有的时候不是心理问题本身,而是患者的身边最亲密的人。”
  余溏吞下一口牛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那你呢。”
  岳翎一怔。
  “我什么。”
  “你的恐惧症,敌人是我哥吗?”
  岳翎端汤碗的手一颤,汤水一下子荡了出来,她赶忙收敛精神稳住自己的手,低头看向趴在余汤身边的辣鸡,勉强牵制住情绪。
  “余医生,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
  他埋头继续对付那一盘岳翎不怎么动的牛肉,“我想你放心,也不要把我想得太不堪,我这么多年都一个人生活,是有点迟钝,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
  余溏在家里践行了他之前说出的话,在沙发上一缩就是两个星期。
  岳翎每天早上都是听着他出去时的关门声醒来的。
  走出房间,就看见早饭摆在饭桌上,每天的花样都不重复,有的时候是煎鸡蛋配烤土司,有的时候是面条,有的时候是批皮蛋肉粥加一点凉拌海带丝。至于午饭就留在冰箱里,虽然是头一天晚上做好的,但也一点都不敷衍,有青豆烧鸭子,清蒸鲈鱼,还有他做的北方版网红牛奶麻辣烫。
  岳翎后来甚至有些期待每天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余溏家里的钟点工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过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四川籍阿姨,姓杭,岳翎一听她的口音就很亲切。她跟岳翎说,她帮余溏打扫卫生已经快两年了,第一次看到余溏家里有女孩子,她开始还以为是余溏的女朋友,结果余溏说是他姑妈。
  岳翎哭笑不得,她为了避免和林秧的尴尬,随口一扯的关系,在余溏那里竟然贯彻落实到底了。
  但这样也好,她早已受够了凌乱扭曲的男女关系,距离过近,名声过烂,像一锅煮了开了又冷,冷了又煮开的浓汤,她从那锅汤里爬了出来,但那锅汤还在火上熬着。
  生死由人,但自由奢侈。
  她早已没力气自我唏嘘。
  所以她选择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
  余溏下班的时间不是很稳定,但一般他都会在八点以前赶回来。
  回来也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进厨房去捣鼓。
  岳翎抱着辣鸡靠在沙发上看文献,不自觉地就要去猜他又在煮什么。
  “你这么拼做什么。”
  他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扯了个垫子过来,仍然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
  岳翎放下电脑,“你也经常看文献到一两点啊。”
  余溏把筷子递给岳翎,“平时手术没时间看,但不看又不行,现代医学更新太快了,尤其在在心胸外科和脑外科这两项上面,去年我和徐主任去日本参加一个研讨会,不瞒你说,真的很受刺激。”
  他说完见岳翎没回答,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又自以为是了。”
  岳翎揉了揉辣鸡的脑袋,“来,跟我一起嘲笑他。”
  余溏也伸了一只手过去,“它不会,它随我。”
  两个人的手指在猫的脑袋上凑到了一起。
  岳翎的手指迅速地缩到了辣鸡脖子下面。
  空调的温度此时开的有些低,岳翎的手指也有些发凉,辣鸡不解地抬起了脖子,试图从岳翎怀里爬出来,余溏把它的脑袋一按,“别动,你以前都让我暖手的,今天也要乖。”
  岳翎明白,他在为她敏感的举动解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埋头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吃到尾声,余溏起身收拾碗筷。
  电视仍然是开着的,播放的是一个美食类节目,氛围很欢乐。
  岳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刷牙,突然听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溏从厨房里走出来,擦干净手拿起,直到递到了岳翎手中。
  岳翎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便随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岳翎吗?”
  “对,是我。”
  “你是岳观的姐姐是吧。”
  岳翎忽然心里一沉。
  “是,请问您是?”
  “我是岳观的辅导员,我姓周,是这样,岳观在校外和人打架,现在正在派出所这边处理,希望您能赶紧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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