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岳翎的影子,走到离她只有一步远的地方,认真地凝着岳翎的眼睛,“你说那天你是自愿,我是不自愿的,我想一下,你好像是对的。虽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被睡的,也没什么体验,但我们有了实质的关系这件事我已经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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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说他过不去了, 岳翎听完险些一脚踩空。
她万万没想到,在她难得地调动起自己的专业,甚至不惜剖白自己来引导情绪, 想要对这个憨直的外科男医生做一些打击后疏导,以此来回报他为她挥出的那两个扎扎实实的拳头的时候, 他竟然能凭一己之力,突破她的把控,把整个画风完全带偏。
“不是,你讹上我了是吧。”
岳翎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他堂而皇之地跟进一步。
“我没有那么无赖。”
走近这一步之后,他基本上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这他第一次突破了岳翎对男性的安全距离,岳翎甚至能感觉到他鼻息。
他实在是一个干净的人, 穿最不经脏的白色衬衫, 领口处也看不见任何一条藏灰的褶皱。和他温和的性格相反,他的肢体看起来像没什么温度,骨架明朗,线条修长,干净稳定的皮肤令岳翎想起手术室里那些清冷风流的无菌光面儿。
岳翎记起自己大学时候, 偶然读到一篇外国文论。
原文她已经记不得了,大概是在讨论凌虐的伤痕美与女性的身体意识。
即便是以一个学术的心态在阅读那篇文章, 她还是从某些字眼里看到了性别讨论的不公平性。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余溏的肢体上看到了另外一种针对男性的破碎性审美。
与那篇文论里,刺眼的“贞洁”,“洁净”, “禁锢”这些关键词莫名相关。
唯一契合不上的好像只有“脆弱”那个词。
“我是不太喜欢你对我态度。”
余溏的声音打断岳翎的思维,说着说着又朝她走进了几步。
“你在成都利用我,回到A市仍然在利用我, 而且你不光做,还理直气壮地通知我,洗我的脑,说我被你白嫖了,我居然一时半会儿没听懂,还对自己在那件事情上的认知产生了怀疑,我先不说性别的问题,就原则问题来说,我觉得人不是你这样做的。”
他居然在大街上教岳翎做人?
更让岳翎毛骨悚然的是,有那么几秒钟她居然听进去了。
“你认真的吗?”
“我认真的,岳翎,我不想你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我,对我不公平,我也接受不了。在和你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我也有我的需求,我不接受你一直单方面地利用我。”
“我的天。”
岳翎从喉咙里逼出这么三个字,根本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态度来应对面前这个人。
再诚恳的心意,经过语言的误译,多多少少都会失真,像余溏这样,在自己语料库持续性告急的情况下,还能一点不失真的表达内心的人,真的是天赋异禀。
岳翎不能戏谑,也不能调侃,因为这样会丧失掉自己基本的修养。
但她也不能认真,因为这样她就败了。
败给处男。
虽然也没什么,她却竟然有点不甘心。
“那你的需求是什么。”
“保护你。”
“你幼不幼稚。 ”
“哪里幼稚,你要说清楚,不能一味地只给概念。你又不是文科生。”
逻辑再次爆炸。
岳翎没想到自己最后全军覆没在了“文科生”三个字上。
她不禁怀疑,是自己的存在激发出了余溏的天赋,还是余溏的存在泯灭了她的天赋。
明明在经历了社会的虚与委蛇之后,她已经自认为刀枪不入,能吃最辣的火锅,也能开最野的车,怎么最后就撞折在了这条没有一道弯的大路上了呢?
岳翎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开始回忆她今天来找余溏的过程,但已经几乎回想不起来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被余溏逼到这个境地的了。
“我想吃火锅。”
她开始转移话题。
“吃。”
“你不怕菊花开吗?”
“我说了不要在公共场合开车。”
岳翎吞了一口唾沫。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被医院处分了,但你一点也不难过啊。”
“你怎么知道我被处分了。”
“魏寒阳说的。”
她彻底被余溏带跑偏了,竟然跟着老实起来。
“我的确没什么好难过的,他下次他要再不尊重你,我还打他。”
“啥?”
岳翎忍不住开始笑了。
“但我不会在医院打了,我私底下去找他。”
这一句话以后,气氛已然变得荒诞又搞笑,偏偏又让她心里熨帖得厉害。
就像发烧的额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那种幸福感酸爽地让人浑身发颤。
她摇着头朝街边走了几步,在路边蹲下来,把头偏向一边,释然地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睛竟然开始酸了,到最后甚至开始产生了针刺一般的疼痛。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有被他给搞得笑哭了。
真的是笑哭了。
微信QQ上发了无数次的那个表情,她到现在才领会到它的内味。
太他妈搞笑了,太他妈悲哀了,太他妈虐了。
“那个……”
余溏看她哭了,才开始有点乱。
“你怎么……”
岳翎摆摆手,“没事,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你灌给我的水,需要一顿火锅蒸发一下。”
“那吃,我陪你吃。”
“特辣锅。”
“有没有爆辣锅。”
“啥……哈哈哈哈……”
岳翎直接笑弯了腰,“那什么…你先一边站好,你让姐姐一个人哭会儿。”
**
最终还是一顿特辣火锅堵住了余溏的嘴。
深夜的路边火锅,各种内脏脂肪红彤彤地煮了一锅,头顶的黄色大灯泡照地人背脊发痒,一大片一大片的无名飞虫奋不顾身地围绕着那团灼热的光。
余溏挽起了衬衣的袖子,吃到最后甚至连手腕上的腕表也摘了下来。
岳翎咬着西瓜汁的吸管,看着和油碗奋战的余溏,突然明白过来,她之前为什么会从他身上看到针对男性的破碎向审美。
说得土一点,那叫天仙下凡。
说得雅一点,那叫云降浊泥。
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谁不喜欢听裂痕出现的声音呢。
“你这搞得要跟我歃血为盟一样。”
她招手要了一瓶酸奶。
“吃个火锅吃出了要命的感觉。”
余溏停下筷子,转向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不是歃血为盟,是投名状。”
“投名状?”
岳翎反手把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从滚锅里捞出一个香菜丸子。
“这么难的词汇你也用出来了,行吧,拿什么投,这锅啊,还有投谁,投我呀?”
“不要说得我跟你像兄弟一样,你又不是魏寒阳。”
岳翎筷子上的香菜丸子“咚”地掉油碗里,“这投名状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
余溏想了想,好像也对。
“那我没表达对,应该是……”
“行了行了行了。”
岳翎架起筷子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今天已经表达得够好了。”
“那你听懂了吗?”
他望着岳翎的脸。
岳翎抿了抿唇,“听不听得懂,在我。”
“知道,在你。”
他说完拿过岳翎手边的酸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岳翎撑着下巴看着在他手边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的手机屏幕,“你手机静音了是吧,好像一直有人在跟你打电话。”
余溏用纸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有一个是张曼的,剩下的全部是林秧打来的。
“不想接。”
“谁啊。”
余溏从新拿起筷子,“林秧。”
“接吧,这个点找你,七八个电话,绝对不是什么纠缠,她有事。”
刚说完,电话又打了进来,余溏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魏寒阳。
余溏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话之后突然放下筷子,沉默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刚才。”
“好,我看一下。”
说完,他抬头对岳翎道:“你看一下微博热搜。”
岳翎的手机放在背包里,为了避免油腻,背包又被暂时寄存到了收银台,她刚起来往收银台走,就在一片深夜嘈杂里听到了“林秧”的名字。
“来来你看这个热搜,我去,林秧吧。”
“我X,这女的这么贱的吗?”
“哈哈哈,你不知道现在的经济公司拉皮条的啊,圈子乱得一逼。就说那江山茶业的老总,明明公司屁事没有,干什么非要自杀,现在爆出来了吧,为了这么一个女的。要演技没演技,要后台没后台,PUA玩得挺好。”
“说得对,你说现在那些女的,一天到晚说我们男的PUA,我看我一天到晚活得跟孙子一样她们一哭,哥们这儿跪得比谁都快,谁PUA谁啊,女人真的是脑子不清醒,等下,我把这个热搜转给我女朋友看看。”
岳翎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从柜台里取出手机后,直接点开了微博热搜。
热搜的前三条都是关于林秧的。第一条没有任何描述,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大名,后面标着一个“爆”字。
岳翎点进热搜第一条,靠前的几条微博里,清一色都是林秧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照片。文字描述大同小异,基本上可以概括为:“当红小花发布会后密会富商,富商为情自杀。”
岳翎随便点进一条微博的评论区,下刷的时候,逐渐捏紧了手。
“这只鸡厉害了啊。”
“卧槽,隔夜饭都给我吐出来,还装青春,我X。”
“恭喜翻车。”
“去年说她勾引X导演的时候,她的粉丝挂人说要求锤,现在来了,粉丝脸疼不。”
“去年就该翻车的,结果她公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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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秧和余浙的这件事开始在网络上迅速发酵。
不论是林秧的经济公司, 还是江山茶业的官方传媒,都连夜铺排了澄清的通告。
然而事件却完全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关于林秧的种种“黑料” 在网络上层出不穷, 有人再次翻出了她去年和某已婚导演的绯闻,甚至还有人做出了她了一张她出道之后的情感关系图。
王灿正准备给岳翎看那张图的时候, 一号病区里的一个女患者险些扒光了自己,冲着王灿喊,“来吧!来…我啊!”
岳翎把手机还给王灿,转身果断地抱起病床上的被子, 一把裹住女病人的身子。
王灿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把手往衣兜里一揣,面无表情地叫人来捆。
岳翎将病人摁住, 往床上推去。
“暂时没必要绑, 摁着她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她刚说完,尾椎的伤处就被牵拉,痛得她吸了一口气。
王灿忙道:“我说岳医生,你悠着点,骨裂好全了吗?别为个病人把自己搞瘫痪了。”
几个护士过来接替了岳翎。
岳翎这才松开手, 拢了拢散掉的头发。
“没那么容易瘫痪。”
王灿一下一下地推着笔帽,“得, 你就是拼。”
岳翎试着摁了摁自己的后背,“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欸,话说回来, 我之前听林主任说的时候我还没在意,今天我还真自己观察到了。”
岳翎反手从新绑了一个马尾,一边把头发拉向两边拽紧, 一边问他,“你观察什么?”
“林主任说,你对病区的女病人态度,很符合现代医疗伦理,要我们科室在这方面多跟你交流。”
其实赞誉和表扬在工作环境下,大多是虚的,但林涛对岳翎的这个评价,她觉得是不带人情,可以一信的。
“对了,我来上班就没有见过林主任了。”
王灿听他说完欲言又止。
“这样,你还有几个床没查。”
岳翎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号,“已经查完了。”
“那回办公室说吧。”
岳翎跟着王灿走进急性精神科的综合办公室,那天是周末,刚好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