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耐不住殿下要替那位寻一位出来,他便也只能奔波了。
话说也是,这几日冥王宫传出来的消息极多,真的假的都有。大部分都是言说,冥界鬼君寿元将到了,在冥王宫里已是要鬼医日夜不分的守着,就怕出了差错,一个不慎,叫冥界就此变了天。
外界对现在在位的老鬼君,可没有什么很好的评价。民者,几乎无有好战的,大多只图一个安乐与生计,冥界也不例外。可众所周知,冥界几百年前与仙界的一场大战,几乎葬送掉冥界休养生息近万年的基业。坛山一战中,彼时的妖帝胥商,战死在坛山。那时谁也不明白,明明是冥界与仙界的争斗,怎么忽然又将妖帝卷进了其中。
可妖帝身死是事实……冥界与妖界的仇怨就这样结下了。
即便是筹谋多时,冥界也还是战败了。退出天河与奈河的交界,冥界子民十万年不得出入,出去七月十五这个日子之外。
七月十五,乃是当年胥商的妖后,仙界二公主齐婵,在坛山殒命的日子。七月十五大开鬼门,也是仙界定在冥界的规矩。
妖帝战死坛山的时候,齐婵腹中的孩子还未足月。她得知胥商自仙界而下,知他此去欲阻大战发,便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即刻赶往坛山。
可惜还是晚了。
她赶到坛山时,胥商已然散了形魄,除了腹中的孩子,和妖王宫里种下的满地红磷花,他什么也没留下……齐婵新丧了夫君,伤情感悲,不久便早产生下了孩子。现在的妖帝扶修。生产后次日,齐婵独自回了妖界南疆坛山,走至夫君中计丧命的那处地方,化出原身自行散去了形魄。这五界中出了名的温婉良善的仙界二公主,陨了命。
现在的妖帝扶修,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是妖界命定的主宰。背后还有齐婵二公主的母族,仙界的天帝天后诸位仙家给他做靠山。不久之前,以妖界大礼迎娶神族腾蛇一脉嫡女乐谙为后,一时间消息传遍五界。数月之前,二人长子出世。
就这样的妖帝,冥界要想与之修好,乃是万难。
老鬼君自然是不会舔下脸面去做修好的事。照他的意思,待他去后,冥界的事情归于谁,就该谁去做。南骐比谁都明白,这些万万难的事情,他日都会落到自家大殿下身上。
所以,老鬼君去了还是没去,对南骐而言,影响也并不大。至少在宫里那些消息传出来之后,他也没有见自家殿下有什么其他动作。
若真有变,殿下早就该进宫去了。
……
而实际,王府确有变化,不过是在南骐正好在外的时候出的变故。
宫中来了人,全是淡灰色袍子着身,一行人行色匆匆赶来。冥界的内侍同人界相似,都是一样的规矩由来,嗓音都是相似的,一出声就是又细又尖的声音。
“给大殿下问安,殿下近来可好?”说话的是宫中鬼君贴身的内侍。这在宫中的地位可不一般,是个在老鬼君面前说道个三两句,可要了别人鬼命的人物。
“不必同本殿这样说话,有事直言。”
他就是不喜这个内侍的,明明白白的甩在脸上,厌弃非常。
那内侍本是个普通的鬼魂,人界的亲眷在七月十五那一日烧的纸钱多,叫他混进了宫中得了个差事,不知什么个情形之下讨了他君父的喜欢,就此平步青云坐上了宫中内侍的头子。一张嘴是见人为人,见鬼言鬼,这样的人留着,大殿可太不放心了。
那内侍心里恼火的紧,脸上有没法子同面前这位争辩。
冥界马上就要变天了,宫里早早就乱做了一团,偏生这位沉得住气,据说还去人界办了个大案子,回来也好几日了,连宫里都不曾去过。还得是自己,亲自带了人来请。
老鬼君快要不成了,这样的事总不能在大殿王府的门廊底下说道吧。内侍眼睛净是往王府内里瞄,意思明显。
鱼梁顺着内侍的意思想,明白了二三,正要叫人进去呢,哪知这就吃了大殿一记眼刀。
是了。大殿前面方才交代过,不可轻易放人进去……可这,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嘛,殿下这回当真古板了。
“她在前厅用饭。”元祝侧目看了鱼梁,竟还解释了一句。
……
原是将孟漾安置在后院的。她都与殿下同榻而眠,同寝同食了,王府中还有谁敢惹她的不快。更还有包娥,一口一句的小夫人叫着,府里的人便更捧着她。
今日大殿在前院的书房中理事,坐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孟漾由一众侍女拥着带着,就到了近处。
她是个乖巧性子,来到这里的第二日便懂得随冥界的规矩,浅色为卑,深色为尊,脱去了自己浅粉色的衣裙,换上暗色。这叫什么,自己的面子可以不要,但听侍女们说起的规矩来想,她夫君的面子还是要在的。不可因为自己的任性为之,丢了他的脸面去。
再说了,深色也不是不好看。可以同夫君穿相似的颜色,她还是很欢喜的。
就是她的夫君平时太忙了些,譬如今日,她寻了好几个由头,走出了后院儿,好不容易到了前面,又有好些个侍女侍卫拦着她,不让她随处走动。
“你们不要拦着我,我不是去胡闹,我就找找他。”她同身边的人解释着。
这倒让身边的侍女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大殿哪里是有时间一日日的都在府上的,就是今日碰巧在府上,姑娘也不应该去打扰才是。
“姑娘听话,随奴婢们回去罢。殿下不喜欢旁人打扰的,咱们先回去罢。”
这些侍女不是友儿,说话什么的也不会以她的角度去考虑,没人会去庇护她瑟瑟缩缩的心思。
她有些受伤,不自觉就说道,“我也是旁人吗?他是夫君啊、”夫君和妻子不应该是旁人,他们应当是最亲近的,昨夜前夜大前夜,夫君还在榻上笑着同自己玩闹,他还会很讨厌的摸她的小耳朵,她一面用手去推,想要阻止夫君野蛮的动作,一面却也因为他留存在耳边的气息轻轻颤栗。
就这样,还是个无关的旁人?
侍女是不懂,可也没有坏心,于是好心提点她,“姑娘不要僭越了,上位同我们是不一样的。”上位开心的时候,可以将你捧在手心里,宝贝的好似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可一旦有了错处,真得会念曾经的情分吗?
那可不一定,参照大殿的生母,当年的鬼后娘娘,何尝不是一个人在深宫的寒露和鬼君的鄙夷中了却了残生。
所以,她们的提点委实是为了这位姑娘好。小夫人这个称谓,私下是有人唤的,说起这位的时候都称之为“小夫人”,可没有人敢在大殿面前说出这个称谓,不是么。
“不一样么……”
“是啊姑娘,您本应该唤大殿下作‘殿下’的。”侍女默默言了此句,还有些不敢看孟漾的眼睛。女子都是容易伤感和沦落的,明发是个难求的东西,她对孟漾是同情的。
“要叫他殿下么……我、我记下了。”
说出这一句,她的心情就像雪山之巅的山石,雪崩之后,混着万千的冰雪轰然倒塌,滚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别的不懂也不知,唯有满心的寒凉是真的可以感受到。
……
她憋着一股子劲儿,是想哭的。但是她不想在这里哭,她想回房。
“我、我不找他了……我们、我们回去罢,我饿了。”
孟漾转身,一身暗色的衣裙的外杉被冥界的风吹拂开来,身后的侍女轻叹一口气,随着转身过去。还没等她迈开脚步,离开这个地方,身后便有人叫她。
“姑娘且慢。”来人正是鱼梁,他还显得有些羞怯,“姑娘,大殿、大殿请您。”
他也不是第一日跟在大殿身边了,去传人叫人的事情做得不少了,可不像叫这位一样,说不上来的羞。替大殿羞!
*
孟漾先前所在的位置离大殿的书房不远。
过个长廊,再一个转角,便可见一个推门,门前暗色的灯笼挂了两盏用以装饰。大殿的书房就在此处了。叫鱼梁想不明白的是,自家殿下心神不宁之余,竟还给了别的吩咐,明明宫里事关鬼君陛下的事情,已经够扰人了。
元祝那时阖上了书折,两指一捏眉心,颇为劳累的模样,口中却似无意淡道,“她在做什么?去问问。算了,将她带过来吧。”
鱼梁反应了一会,“啊?哦,是殿下……”
于是他放轻了手脚,推开门出去寻人问事。一路转到后院,遇见包嬷嬷,他便问了孟漾的下落。哪知包嬷嬷呵呵笑道,“小夫人吗?自然是府中转转,寻殿下去了嘛!”
包嬷嬷可看得出孟漾的由头把戏,什么要出转转,分明就是急着找人去了。她不过装作不知,乐得看见孟漾去寻大殿腻歪去。
她这头不放人过去,什么时候还能有小主子出来。诶呀,人到了这把年纪,就想抱个小娃娃。到时,想必娘娘要是知道了,也会开心的吧……
鱼梁急的“哎呀”一声,转头又跑了。
“这是怎么了!赶着投胎呢你小子!”
鱼梁头也没回,“是赶着给殿下找人去!”这可比投胎要严重的多。
包嬷嬷眉毛跳起来。哟吼,可不得了,两人一起努力起来,想要抱小主子的心愿。必不会等太久了。她掰着手指头算起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最多一年!小夫人绝对也是很喜欢孩子的,前些天还抱着小娃娃的拨浪鼓睡觉呢,可不就是有这个心思嘛,是极好的,极好的。
……
鱼梁之后,找了整个后院,也没寻到人,再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前院,这一下果真看到了孟漾的影子。
他先是在远处看了许久,盯着看都不由的入了神。之前见到的这位,要么不是在孟婆庄孟姑娘的床榻上躺着,就是在大殿的怀里抱着,再之后,就是大殿跟藏着宝贝似的,基本不许人再去后院了。
自己都没有见过她睁开眼睛的样子。
如今见到了,眼睛便移不开了。在此之前,鱼梁见过的冥界最美的女子,是孟婆庄的主子。孟婆庄的主子是一朵叫人亲近不得的花,待人接物都是清冷的,好似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这位是不同的。
鱼梁看着这位的眼睛,再瞧见她微微仰头,白皙的脖颈被冥界暗色的衣物衬的更为完美,她穿这身与之前的那一身看起来便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侧边的脸这么瞧着显得有些瘦,也难怪大殿亲自吩咐了厨房,好生准备着这位的饭食。她这脖颈上,还有一处是他不得不注意的,那白皙的脖颈上头点点的红,是个什么东西。
孟漾在与身侧的侍女说着话,眉眼之间还有可以眼见的欢喜,之后,那份欢喜渐渐的淡出了她面上。这一点,鱼梁看着都不由的蹙起了眉头,那侍女究竟是同她说了什么?
再然后,就见他要寻的那位不期然的转过了身。
鱼梁看着那点点的红色的痕迹,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被孟漾身后散下来的黑发挡住,这才惊诧的回过神,忙着追出去。
要命。
他想到了那是个什么……
他冲出去,叫了一声,“姑娘且慢。”孟漾恍然回首,看见他的脸红了个透彻。
*
带走孟漾的一路,鱼梁结巴的不晓得怎么说话。也好在孟漾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始终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过了长廊,转了一个圈,到了门前,稀奇的是鱼梁还没将门大开,这门便自己开了。
原是大殿一挥手,早了他一步。
元祝看着鱼梁的眼色是很明显的责怪之意。寻个人都那么慢,是什么懒惰性子。元祝也就心中责怪了一阵,再之后就在孟漾身上发现了不对之处。从他开门到现在,小漾儿都不曾表现出欣喜的感觉,甚至于都没叫自己一声。
这是什么一回事?
元祝再忍不住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也不等着孟漾自己往自己怀里钻了,径直过去,盯着她瞧。
嘴里的话是对鱼梁说的,“你先出去吧,没有本殿的吩咐,不要打扰。”
“是。”啧。、
……
“漾儿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快了,告诉我。”
抱她的动作已经算得上熟练,鱼梁出去之后,大殿哪还回管别的。牵了孟漾的手,拿到自己肩上,而后手臂从她肩膀下面穿过,一会子功夫就将人抱了。
“殿下,这样子不好吧……”她有疑问就直接问了。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的动作倒是没变,环得很紧,是只想问问清楚的样子。
大殿脸色一瞬间的就有了变化,清冷淡漠的样子不见了,转而是沉沉的,让人瞧不出来的怒意。
“……”
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口一个殿下的唤自己,这进府还不到七日,就这样守规矩了?还有她这一身衣服,暗沉沉的颜色,第一眼看着觉着惊艳新奇,也觉得真适合她。现在这个情形下再看,真是一点儿也不好看了。连带着她这个人,都变得像这衣裳的颜色一样,少了些活力。
他不高兴了。
孟漾摇了摇他的手臂,“殿下啊,你生气了?”
“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就孟漾这个脑子,没有人教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没有人教我,是、是我看他们都叫你殿下,我应该和他们一样。”
呵,看来还有意隐瞒,这事情上可是显露出非一般的聪明才智了。
元祝抱着抱着,忽然将人放下了。动作快的,吓着了孟漾。
“你每日和我睡在一起,交颈而卧,她们有吗?你这就要同她们一样叫我?”
她被元祝放她下来的动作吓了一遭,不由的后退一步,“这……没有就没有嘛,你凶什么……她们都能叫的,我就不能吗……”
她还在介意前头“旁人”与否的言语,如今更是委屈了。
她别过了脸去,室内一下的无言。
元祝也恼。这三两句就能将人哄坏了的能力到底是哪里来的,自己分明不是那个意思。看来她身边的人还得换一批,都教的是什么东西,胡乱搞些没用的!
“漾儿,我、为夫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记得我前几日说的吗,你我二人是两情相悦,我会尽力护着你,不叫你觉着委屈,觉得不值当。如今你唤我殿下,分明就是委屈了,我也不是傻子,我能看出来……如此说,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他先前忘记孟漾此人的性子,自己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孟漾怎么会懂。她自是小孩子心性未改,出落的像个大人,实际上才不是。这便改改自己的语气调子,好好的同她说也就是了。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莫须有的事情更无须横亘在二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