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友儿正要出声说话。
榻上刚躺下不久的孟漾又咳了一声,慢慢的,她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
“娘娘!娘娘、你别吓我,您……”友儿慌了神,手足无措的喃喃着,扑通一声跪在孟漾榻前便想去扶她。
“出、出去……”孟漾此刻不想在自己的房中看到别的人,甚至连之前温和柔顺的语气,都大变了一番,“出去!我叫你出去,你没有听见吗?!”
友儿明显是没有见过,这样子和自己说话的自家小姐。吓得身子抖了一抖。
自己留在这里确实是什么也帮不了,倒不如早点去找陛下过来。对,找陛下,小姐最喜欢陛下了!
……
人界,孟宅,阴泉井口。
元祝蹙着眉头,一个人在井口站了半个时辰。
奉命在阴泉暗暗驻守的阴兵,一刻钟之前就已经撤离干净了。因为这里的阴泉已经没有了任何涌动流动的迹象,再留下阴兵在这里驻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了。元祝不解,自己前面还在为之发愁,甚至预备孤注一掷的大麻烦,怎么就在几天之内神秘的平静下来了?
这其中到底还有怎样他不知道的症结关口。
他想不明白这样奇怪的事情,所以在这里留得久些。
总得来说,阴泉现在的状态,能保证至少几百年的平稳。元祝本应该开心,他婚期将近,阴泉这个棘手的祸患又趋近平稳,就好像是上天送了他一份成婚的大礼一样。可忧心的地方不是没有,那个人既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大致封印阴泉,那就可以以一己之力做更多不可思议之事。
这样的人,若是不为冥界所用,就值得他这个鬼君这样的担心。
“陛下,该回了。”南骐从前厅进来,直奔后院。
“嗯。”
晚间宫里的鬼医要带着术石给孟漾治伤,他不能不陪在她身边。
他今日出来的早,离开妗子殿的时候孟漾还在睡着,这便没有来得及同她说一声。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玄城这几日的烟火一直没有断过,从鬼君陛下婚前的七日开始,臣民们便燃起爆竹焰火以示庆贺,这样的场景会持续到大典之后的七日方止。元祝路过城内,街道之上,孩童诸多,这几日便像是城中的庙会一般,商贩在街道两侧摆着各类的摊子,脸上都是笑意。他们并不是为了人界那些银钱,开心便是第一位的。新君继位,他们的期许期盼都太多了……
元祝忽得停住脚步,驻足停下看着玩耍的孩童。
他们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最最天真可爱的时候,也是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和她一样。
但现在的自己当真有能力去保护她么?漾儿她,跟着他之后,除了受伤之外,还有什么呢。他是最了解漾儿的,她要是知道后日的大典她根本赶不上,还要有人替代她同自己行礼,一定是万分的难过。
自己最终,还是让她难过了。
南骐有一事憋了一整日,现下见元祝正在发呆,便脱口报道,“陛下,贵女们的册子已经送来了,您看……得早些选定,礼事大人才好去办。”也好早些将人送进宫里来,到时也不至于出什么变故才是。所有都明白,冥界这一次的喜事,盼了多久。可不单单只是鬼君陛下的立后大典那么简单,能多的是,予臣民的一场礼。
元祝的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不自觉的咬牙。
“随意挑一个吧,之后便按礼事的意思来,本君事忙,无暇过问,之后不必再报。”他多听一句都受不住,片刻之后,视线从孩童的身上离开,他终于松开牙关,同南骐道:“回宫吧,她今日一直一个人。”
“是,陛下。”南骐恍然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说出这话太过不合时宜。他也就是运气好再跟了一个好主子,不同他计较这无理的话。
……
妗子殿内,孟漾赶了人出去,迷迷糊糊躺在榻上。她发觉了,只要自己的呼吸平缓一些,胸口的疼痛便可以少一些。
于是乎,在这样细细密密又不太清晰的胸口的疼痛中,孟漾慢慢的睡过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想让除了元祝之外的人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是一定不好看的。
等好好休息几日,恢复了正常,再同友儿解释一下也不迟。
昏昏沉沉之间,孟漾感觉着寝阁之中进来两个人。她本想出声,却是费尽力气也做不到。
之后便真正沉睡过去。
元祝来到殿里,才发觉给孟漾疗伤的术石已经放入她的身子里了。鬼医不知为何提前了两个时辰来此,他这是,错过了见孟漾休眠之前的最后一面。
鬼医还在,看起来术石放进去的时间不会太久。元祝薄唇紧抿,又在之后忽然问道,“她这样子会持续多久?”
“回陛下,约莫一月。具体的时间还要看娘娘自己的身子状况了,提前苏醒也是有可能的。”
元祝敛目,“那你便负责看顾妗子殿,本君要她原原本本活蹦乱跳的醒来,懂了吗?”
“臣定会尽力,保娘娘周全。”
……
大典前夕,爆竹焰火占据的玄城的一片天地,冥王宫阖宫皆是忙碌,侍女们来来往往的,端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前去做最后的装点。鬼君陛下后宫无人,这位鬼后娘娘乃是第一位。却也说不是运气是不是好,要说运气好呢,她又因为身子的缘故是要错过大典的;说是运气不好吧,她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就是这样巧合的得了鬼君陛下的喜欢,成了冥王宫之中的主子。
冥界不同于人界,最好的时辰是在子时时分。
故而大典也定在那个时候。
贵女昨日已入了宫,就按礼事大人的安排,安置在妗子殿偏殿之中。鬼后娘娘出殿,按道理是要从殿宇正门出,由陛下相迎的。所以,住在妗子殿的偏殿确实也是方便。
本也是正常的事情,但入宫的贵女身份不同,乃是冥礼事大人的嫡长女。这便有了落人口实之柄。
这是图谋着新帝的后宫之位呢,竟还是利用的自家职务之便。
贵女名为“玲珑”,容色可顾,胜在五官精巧,此时正在偏殿沐浴更衣,准备一会要化的妆容。这次的机会是她向自己父亲大人跪地求来的,她爱慕大殿下的事情,半个冥王都都知晓。这次大殿下登上鬼君之位,效仿先祖,三月之后举行封后大典。她可从未想过大殿会娶别的女子,即便是为了在冥界朝中的位置,他也不应该娶一个对他来说毫无助益的女子为妻。
对她而言,做了代替行礼的贵女,就等于入了他的后宫。
毕竟祖上那位鬼君也是之后将贵女召进了宫里,做了妃子。她所求不多,只要能让她进宫,她便有法子去讨陛下的欢心。男人喜欢的把戏不也就是那几样嘛,她都能给。
玲珑双足踏出浴池,皮肤嫩滑,白皙可人。这边是她的资本了,她笑了笑,由着侍女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涂抹着脂膏。没有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就算是鬼君陛下,也不会例外。
衣裳穿好之后,侍女扶着她坐下。玲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昨日入宫就想做的事。
“杏儿,打听好了么?”
杏儿放下手中的东西,面上表情狡猾的紧,轻轻说道:“回小姐,都打听好了,那位就在正殿的寝阁之中睡着呢。”
“当真是受了伤?”
“这奴婢就不知了,只听说是个病弱的身子,时不时的便是这样。但……陛下很是关怀,有好些日子都是住在妗子殿中陪着。”杏儿怕自家小姐心头不爽,将话说的圆滑。这陛下哪里只是关怀,都是伺候着那位来的好吧。不过呢,只要自家小姐喜欢,什么事情她都愿意陪着去做。
“那咱们就过去瞧瞧,她究竟是个怎样的狐媚子!”玲珑心中有气,止不住的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冥界之中,可少有能比得过自己的人,这一点,她向来自信。
……
往日的大殿下是个什么风评,那可是不近人情不言多话的储君。在玲珑心中宛若神祗,不可亵渎。他的婚事消息一出,便像是神仙落了凡尘,还沾染上了一股子臭气,她怎么能接受的了。
今日不看看那位的样子,她也是不会罢休的。
包娥此时不在妗子殿中,大典诸多的要事都要她这个大嬷嬷亲自去操办。寝阁之内基本不会有人随意进去,只要躲过外头那些人,或者说让里面的人失去意识片刻,她们主仆两人进去其中就不是难事。
玲珑换上了喜服,妆容还没来得及化上,这就由杏儿带着,穿过后院,长廊与侧厅,来到主殿。
“杏儿,动手。”主殿之中依稀可以看到几个站着候命的侍女,一个个的脸色看不分明。玲珑心里嗤笑,暗道里面那个女子估计也就是个充数的,不然下面的人怎会这样不上心。
杏儿应道,“是,小姐。”
她从怀里掏出个不大好看的玩意儿,黑乎乎的,外形像个海螺,但又没有海螺好看,里面是装了东西的。
将里面的药粉散了进去,主仆二人在外头静候时机。
果真,不消片刻时间,里面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打哈欠,之后歪歪斜斜的瘫坐在地,失去意识。玲珑与杏儿这才走进去细看。
这……
玲珑心感惊诧,里面的侍女在殿中两侧站了满满一排。那么多人,都是为了里面那个?
她猜测的没错,外面这些人都是包娥前去办事之前留下的,就是怕出了差错。
“小姐,还进去么?”
玲珑将心一横,定道,“进!”她今日势必是要看看里面那位,不然她即便是入了宫也不会感到开心。
……
妗子殿主殿的寝阁外人从不让进。没些资历的侍女也都是在外围做事,没得包嬷嬷的准许都是不准进去的。
现在的寝阁之中,留着的侍女也就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友儿了。
外头有了些动静,友儿自然而然的掀开珠帘,出去查看。正巧迎着玲珑主仆过来的步子。
“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这话问的还算温和,和她在孟宅时候的样子不同。她很怕打扰了孟漾,大声说话都不敢。
她问话之时,也细细打量了玲珑。对面这个人一身的玄赤喜服在冥王宫注定是扎眼的。
得到自己心里的结论之后,友儿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厉。
此人,就是陛下选定的贵女……
她现在来主殿是什么意思?还有,友儿本就想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将人安排在妗子殿,都知妗子殿是自家小姐的地方,分明就是欺负人。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大典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来主殿晃晃悠悠?
“贵人请走,娘娘在休息,妗子殿不便迎客。”友儿直接拒了人。
等一下,还有不对的地方。贵女是怎么进到里面的?外头的人没拦着么?她们不要命了?
想通这件事不难,但也花上了一时半刻。玲珑主仆故技重施,打开那物,自己捂住口鼻。友儿便在她们眼前,摇摇晃晃的倒下了。
再到里面,也是用的一样的招数。
*
寝阁里面点了香,是安神之用。床帘装点的是混珠,也是个贵重的宝贝。透过床帘混珠,玲珑瞧见了锦被之下微微凸起的地方。
想来就是那位了。她如此想着,不由自主想靠近去看个分明。
床帘上的混珠相互碰撞,珠帘被她挡开。入眼的是孟漾一张苍白的脸,上面没有什么血色,唇上也是如此。榻上之人显然生在病中,且伤病不轻。即便如此不好看的脸色,也还是使得玲珑有些微的呆愣。有些人天生便是与美字相关联,榻上这一位好似也是。
她见的还不是“鲜活”的孟漾,只是个躺着的无生气儿的病弱模样,都叫人心颤。那若是见到的是醒着的这位,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玲珑失了神,她不自觉的开始想象榻上这一位睁眼之后的模样,那模样是美还是柔,是温和还是狠厉……
“小姐?小姐啊?”杏儿在一侧唤她。
她看着玲珑,从刚才开始就是一直愣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里面最多也就是一个未来的鬼后娘娘,还需要这样子盯着看?这怕不是要盯出个洞来吧。
“啊,我在。”玲珑抽神出来,转头还问,“怎么了?”
“我的小姐啊,你在瞧些什么呢?”
玲珑唇上动了一动,有些想叫杏儿也来瞧上一瞧,“难怪,大殿就单单看上了她。”榻上这一位,当真是美,即便是病中也美的让人心颤。
“小姐看过了,可别误了和陛下大典的吉时,这位咱们日后再来拜会也还有时间。”
“嗯。”玲珑想了想,觉着有理。先前是抱着要教训她一顿的心思过来的,怎么想得到呢,单单就是看了一眼,就生了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竟还开始痛惜起来,可算作是疯魔了。
……
玲珑也才转身走了几步,忽觉身后有风,停下脚步再细细感知,便像是耳边有人特意在呼气一般,痒痒的,又阴气的很。
她想回头,却又不敢,生怕看到了什么。这屋子里,除了榻上那位,难道还有别人?!
“杏、杏儿!”她莽住身子,努力的不让自己的身子摇晃、
杏儿回头,差点便吓得软了腿!
玲珑背上分明还背着一个!一个女人!那女人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一只手已经攀上玲珑的腰身,苍白兮兮的脸上竟还透着笑意,微微露出了点白白的牙齿来。
“啊!小姐!鬼啊!”杏儿大叫一声,朝后退开不止一步,眼睛盯着玲珑身上的女人。那女人一直在冲着自己笑,慢慢的,她一双眼睛弯了下去,也露出了笑。周遭就在这个时候起了莫名其妙的大风,杏儿连忙捂住双眼,一想到这里是室内,且是主殿的寝阁,根本不可能有风,她一个歪头,便去了。
玲珑见状,双腿也直哆嗦。
“什么……”鬼?!开什么玩笑,在冥界可不是到处都是鬼嘛!胡扯些什么呢,她好歹也是冥界之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怕鬼啊?可是为何,她现在十分的心虚害怕……
“你,你是谁啊?不要吓我,我没做什么错事吧,你到底是谁……”
身后那东西阴翳的笑了,“你不是特意来看我的么,不知道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