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漾瞧着来人,好奇心重,“姐姐,他是何人?”
乐谙神色有些变化,忍不住一摸小腹。
前几日腹痛,传了宫医过来才知晓是有了身孕。但这个孩子,按宫医的话来说,已然不大好了。
她已有了畲儿,之后也没想过再要孩子,可他还是来了。她本就不是个能狠得下心来的,做了母亲之后更是如此,如今心里的酸涩又能对何人说呢。
孟漾的聪明劲儿一下子出来了,也不管苏稚在一侧轻轻掐她的手臂,示意她谨言慎行不要乱说话,张口便道:“姐姐有宝宝了吗?”
“……”乐谙一愣,唇瓣微动。
“这样明显么?”
“是啊。”这本就很明显嘛。姐姐的眼神同她记忆里娘亲的眼神别无二致,都是对自己的孩子有爱意的眼神,可不就是很好辨认的嘛。
……。
她既已经猜出来了,倒也没有要将孟漾请出去再叫宫医诊脉的必要了。
难得的,乐谙也不避讳,直道:“劳烦王宫医,诊脉吧。”
王宫医赶着过来,诊脉切脉术法探脉一一用上了。
鲁嬷嬷也懒得避讳孟漾在此之事,急着便问:“如何了?娘娘腹中的孩子可还安好。”
王宫医东西也未收起来,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他是当真没有什么法子了,昨日压箱底的药材都已经拿出来用了。可妖后娘娘这一胎根本就坐不稳,更何况之后还有七个月的时间要养着孕育,妖后的身子根本就没有那个底子,如今留着已是强弩之末。最好是快些引掉,大可不必白白受那样的痛楚。
“娘娘……娘娘、下臣当真没有法子了。这、这一胎娘娘还是要早做准备,尽早、尽早引掉……”
鲁嬷嬷跳了脚,“你说什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嬷嬷,我并非胡言,娘娘自己也应该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身子,我……我已尽力了。”
孟漾有些坐不住了,低声喃喃,“姐姐的孩子……”要没有了么。
四下都是寂静的。
外面的风雪明明都隔绝着,里面的暖阁里分明还这样温暖。乐谙却觉手脚冰凉,再提不起力气来。
孩子是在她的腹中,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身子上的变化。昨夜的腹痛见红就已经给这个孩子定下了命运,她用尽方法也始终留不下来。
“此事,不准告诉陛下,明白了么。”
王宫医已是冷汗涔涔,汗湿了一身。
乐谙此言不止是对王宫医一人所言,还是对在场所有人言说的。
而在场的,都是明白人。
“是,娘娘……娘娘要好好保重身子,在定下日子之前,药还得接着服用,等娘娘召见下臣,下臣再来为娘娘处置。”
“嗯,下去吧。”下次召见,就是取药来落子了。她需要一些时间考虑,在此之前要少受些腹痛的苦楚,就还能服药。
……
一切原也按部就班。
王宫医正要出响秋殿的正门,风雪大便压了伞檐。才走出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一人。
“王宫医?你这个时辰怎么会在此?”来人正是扶修贴身侍卫,阿佐。
王宫医一看眼前之人,便知完了。
根本是什么也瞒不住。
半刻钟不到,此事便传到了扶修耳中。
他登时摔了手上的茶盏,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撑伞,径直往响秋殿后殿而去。元祝本不预备跟去人家宫中内殿。但他的漾儿还在妖后身边,跟着去也能寻到漾儿,是以掂量了一瞬之后,他亦然跟上了扶修的步子,一同往里头去了。
扶修心急,心思全不在元祝身上,竟也由着他进了内殿。
基本之礼元祝还是懂得的。暖阁里间他并未进去,只是待在隔间之中等候。进去便是窥人秘辛,他无意为之。
……
“谙谙,谙谙!”
他来得太快了。
乐谙脸上的泪都没来得及擦去。
“阿修啊……”她声音哑哑的,眼角还是泛着红色,加之脸上的泪痕一看就是哭过。
他一贯的不会同乐谙说重话,看她此时模样又仿佛回到了当初,一时之间是一句话也难以说出口了。
孟漾受惊的站起身来,被苏稚护在身后。
“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
*
“你为什么不告诉朕,谙谙你瞒着朕做什么?”所以她之前忽然搬去跟畲儿住并不是因为畲儿病后晚间梦魇惧怕,而是因为,怕同自己住在一起被自己发觉身子的异样。
乐谙啊乐谙,你当真是好生聪慧!
竟还来算计了他。
“你很怨我,是不是。”
他想也未想,“是!”
他当然是怨恨的。话一出口,他看向乐谙,便明白了她说的可不是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意思。
“不是,谙谙,朕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告诉朕,告诉朕你身子的状况,告诉朕你有孕了,你应该将一切都告诉朕!朕怨的是这个。”
“我没有法子……我留不住他。阿修,我留不住他……”
“不怕,朕会想法子的。你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你不是喜欢那个鬼君那个小妻子么,朕也会让她留下来陪你,谙谙你要信朕,朕来想办法……”若真留不住,他也不会强求。
只要她安好就是。
乐谙哭得眼睛红肿。前头对自己心中预感的做的心理准备,在他来到这里之后顷刻之间如高楼倾塌,丝毫都不剩。
*
响秋殿内所有人一一在外候着,两刻钟后,扶修出。
阿佐上前,得了扶修的令,立即便有神情紧张的下去办事。
“你说的话,朕答应了。”扶修此话是同鬼君言说的。
“你接下朕三掌,父辈之事,便清了。往后便如你所说,合力寻那门者寺。”这三掌,足以杀了这鬼君。
他扶修的父帝和母妃不能白死,等他杀了这鬼君,便拿他的元灵去祭奠父帝和母后。他若真接的下,那自己也会遵守承诺,释怀往事。
趁如今谙谙睡下了,他得尽快的了结此事。
对他此言,元祝并不惊讶。父母之仇,他愿意以三掌来了结,已是大度了。妖帝是信了他的话的。
如此也不枉来这一遭。
“好,这三掌本君不会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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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孟漾直觉有些不对,但她不甚明白,一下子抓紧了苏稚的手,“什么意思?他们在说什么?”
苏稚乐得见到这样的场景,哪里会告诉她。
只轻拍拍她的手,道:“你看着就是了,不必担心。”
她跑去取了马车中备着的伞具出来,将孟漾身上的大氅又理了理,大有拉着她看戏的架势。
“当真会没事么……”孟漾心间暗问自己。手被苏稚牵着,到一旁石亭之下坐下。
外间的风忽然大作,苏稚起身便用身子替她挡风。
看着妖帝下令将周遭的余人清走。很明显,他是给元祝留足了面子的,一界之主即便是被打死也没有失颜面,也不会落人话柄。
他亦答应了不会为难孟漾以及他带来的两个侍卫。
这样的条件,接下三掌,都能算得上仁义了。
苏稚是回头去瞧的,嘴上的笑都藏不住。
鬼君就应该这样去死,这样的话,她的艽儿就能随她一起回家了。自此不会再有人出来阻止,另,门者寺一统五界之事,会少很多的阻碍。此事真能成,可算个妖帝大功一件呢。
她阴阴的笑着,身上的大氅被她拉得大开,只为遮住孟漾的视线。
……
元祝站在响秋殿的院中,侧头看向这边。
假阿喜将她遮挡的死死的,连发丝也没露出分毫来。
他更加笃定,这二人之前势必是认识的。只是孟漾记不起来,假阿喜也无法点破。这倒让人放心不少。
至少不是来害她的。
只要她平安,没什么是不能够容忍的。
不让她看见,也是自己的想法,假阿喜只是帮着自己实现罢了。
扶修踏出外殿。
掌中凝起一团,反手接下身上暗色大氅,他凌空而起时,大氅落了地。
苏稚还在笑。这一掌,力道也不小,打个半残是容易的。
掌心结结实实的拍在在元祝心口!
诚然,他身子抗下这一掌,下一刻退后二十步不止。他意欲稳住身形,可已然做不到了,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这根本不需要第二掌。
妖帝只需将他一个人丢在雪地中,慢慢的,他便会在雪中咽了气,被厚厚的雪埋上。妖帝也只需要明日唤鱼梁南骐过来收尸就是了。他胸口处的骨头已断了,如今是喘气都会疼的。
他与孟漾走到这一步,每每降临到二人身上的东西都这样突然。
没了自己,她会哭的吧。
于是他侧过头去望石亭那处,想要叫叫她的名字。他还是放不下心来,心有不甘。说好了不论如何也要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就算死也得带上她。到头来还是舍不得。
再瞧她一眼也好。
元祝张了嘴,是想要唤她一声“漾儿”,惹一惹她的注意。大口的血寻到了出处,强迫着他几下咳喘,将它们咳了出来,撒了一地血。
雪地多了不少红,却比不上响秋殿之外的那样红艳。
?依?华?独? 家?整?理?
他咳得凶,之后再没有气力去唤她了。自古先动情者往往先输,他自己与孟漾也不知是谁先动的心,总之,他未曾从孟漾这里体会过情之残忍,也没有体会过爱而不得,上天对他终究厚待了。
扶修走了二十多步,冷着脸看他,“你可还能站起来?”
大抵是不能了。
“朕唤你下属来扶你,别死在她的响秋殿里。”扶修是没想着一定要他死,可他若执意接下其余两掌,必死无疑。
……
孟漾心跳如鼓。
惴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只隔着一层大氅的宽布,她只是不能看到一布之隔的夫君,为何就会这样害怕。
“阿喜啊,夫君他……在做什么?”
苏稚回了神。她的心有些松动,鬼君好似是真的喜欢她的艽儿……
这最后一面该不该叫她见呢?
“他……”
苏稚斟酌着言语,孟漾心里的恐惧已到达自己不可抑制的程度,故而一把拍开眼前遮眼的大氅,一下站起身来。
苏稚瞧着她忽然不动的后背,心虚惧怕之感从后背蔓延了全身。
因为她能察觉到,孟漾周身的气息忽的变得醇厚起来。这……不就是她等了这样久的秦艽么。可她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出来。
“艽儿……我……”苏稚想解释些什么,吞吞吐吐了半晌,一句话都没能捋顺。
万年前就是这样,她一见到秦艽,就是个小结巴。
……
孟漾本不想再回头看她,可足下如注入铁汁,她还是回了头。
“艽、艽儿,你……”
她当真这样喜欢那个鬼君么。
她回头瞧自己时,眼角快速滑下的,不是泪又是什么呢。
秦艽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哭呢……
苏稚咬唇,生生咬出血来。她原以为,喜欢那鬼君的,只是孟漾,却没想到,秦艽与孟漾原就是一个人。
“阿稚,你离开这里吧。”
……
“妖帝如此对待我夫,想必已经对之后的事情有万全的对策了。”
孟漾过去,说出这话,一边蹲跪下来。她的夫君现在如此,身上断了几处骨头还未可知,最好不要轻易移动。她的手抖着,已在勉力稳住自己,不叫他人一下子就看出来。
现在不能动小元祝的身子,以免断掉的骨头戳穿脏器。
“你是个傻子么?”她又低下了头,握住元祝的手显得冰凉。
元祝神思已经迷离,口中的血不停淌下。她只能以手为媒介,传了自己的术法过去,护住他的心肺。
她气他,没有脑子,做的都是蠢事。
“鬼君自行答应朕的要求,朕没有强迫他。”娶妻之后,扶修再见这样的场面,眼神微眯,有些动容。
孟漾起身,“是么。妖帝陛下难道不是打定了主意要我夫君的命么?还是说,你作为妖帝,丝毫不知他此行前来是带了多少求和之心?又或者说,你一丝一毫也没看出来,他无心与妖界与你为敌?”
扶修蹙眉看她。这鬼后一前一后的变化还真叫人诧异,他就说嘛,鬼君怎么可能娶一个毫无用处之人做妻子。
“朕如果就是要当作不知,你能奈何?”
“是啊,奈何不得。”是元祝定下的约定,她不可破之,但却可担之。
小元祝的所愿,只要能做到,她都想可以帮他完成,“但本宫想同妖帝讲个条件。”
“之后两掌,还是同先前一样,不过,我与陛下夫妻一体,之后的都由我来承担。”孟漾低声道,“还有便是,我知你妻子有一良药,可治我夫的伤,我要了。而且你此后要同我夫君一心,摒弃前仇,一同成事。”
扶修眉峰一跳,“那药既为灵药,必定珍贵,你此番又能用什么来换?”
“用你妻子腹中孩子的性命来换,如何?妖帝不亏吧。”
“你!你当真能救谙谙和孩子!?”
若是能救,便是有恩,万事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