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这一点看,便能知道此人十分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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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山旁边站了一会,扇了扇子,梅清伸头去看茶几上盛冰粉的碗,又去看薄秋,笑嘻嘻道:“二弟来找我说他成亲的事情,我懒得听又推不开这事,就叫人拿了冰粉来搓,我原以为这冰粉做起来十分费力,没想到竟然还挺简单,快与我说说,我这冰粉好吃吗?”
薄秋想象了一下梅清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搓冰粉的样子,忍不住便有些想笑,她放下了勺子,把碗朝着梅清推了推,道:“那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梅清倒是也不推辞,便把手里的扇子还给了旁边的丫鬟,然后毫不客气地过来坐下,就着薄秋吃过的碗品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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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秋看着梅清,一点点梳理自己了解过的那些情况,心想着在这家里梅清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虽然不爱管家事,但看着并不是什么奇葩的人,性格谈吐看起来也很正常,所以矛盾点应当不是他了。
老太爷老太太还没见过,但是从子女推断父母,梅清此人看起来乐观豁达,那么老太爷老太太应当也是通情达理的人。
如此推算,唯一剩下的可能是矛盾爆发点的,就是梅清的二弟梅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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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薄秋暗自思索的时候,梅清吃着冰粉,就又说起话来。
“二弟已经准备娶韩家的次女。”他说道,“二弟来问我聘礼的事情,聘礼要如何准备等等。我心想着爹娘都还在呢,这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处理,便叫他去问爹娘——原本这事情也不归我管,哪里有父母还在就由长兄出面下聘的?”
薄秋慢慢摇着扇子,面上带着笑,倒是也不知这话要怎么往下接。
不过梅清很明显也并不是想听人评价给意见的,他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二弟听我这么说了也不走,仍然是拿着单子和我一项项要对,听得我简直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实在受不了,若不是叔嫂见面不合适,我都想让你过去和他说这事情了。”
薄秋眉头微微跳了一下,现在她很确定,这家的矛盾点就是梅汀了。
梅汀找梅清要对聘礼单子想来只是表象,实际上梅汀想做的是什么呢?
梅清吃完了冰粉抹了抹嘴巴,然后招手让人把碗碟收了下去,接着又看向了薄秋,道:“二弟以前又不是没管过家,这些事情我却是从来都不懂的,他拿来问我,着实是没什么意思。”
“或许是想着你是大哥,能给他参详一二?”薄秋笑着问了一句。
梅清随手把薄秋手里的扇子给拿了过来,然后非常自然地扇了起来,口中道:“聘礼这些事情从来不都是这些东西?韩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我们梅家虽说从前鼎盛,但现在也不过尔尔,也很不必做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
薄秋有些惊讶梅清的通透,不免有些对他刮目相看了。“这话说的是。”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这话你还不会就这么对二弟说了吧?”
梅清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这自然要说了,二弟问我,我便说了。我如今是没出仕——这话也不怕说给秋娘你听,将来我大约也不过是去谋个幕僚长史之类的事情做一做,科举一途我大约是难的。从前也不是没考过,只是终究不是那块料子。我于诗词上面虽有天分,但文章上实在是欠缺太多。”说到这里,他自己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些许烦闷。
薄秋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她看了一眼梅清,估摸着就算他自己说自己不行也有些谦虚成分,若是真的不行,哪里又能招揽了那么多友人来唱和?文人之间结交,若是没有半点真材实料,是成不了真正的朋友的。
“二弟听着你的话不太高兴吧?”薄秋问道。
梅清点了点头,往后一靠,摊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摇着扇子,口中道:“那肯定不高兴了,他那样子好像觉得我私吞了他银钱一样,也不知二弟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子的,从前明明也和我一样视金钱如粪土啊~”
听到最后,薄秋便有些想笑,随口就接道:“没有如粪土的金钱,这一大家子靠什么活?”
梅清噎了一下,拿着扇子点了点薄秋,随即又笑起来:“为了这一大家子,为夫去吃屎也是愿意的,秋娘感动不感动?”
这话一出,薄秋是真心实意笑了起来——她发觉梅清的确是个有趣的人,这次能和一个有趣的人搭档,比上个位面那假君子模样的裴苒要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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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在正院坐了不过一会儿,就有友人送帖子去叫他出去游船吃酒,薄秋也没拦着,只叫人准备好了避暑的凉伞帕子熏香等等,然后送梅清出去了。
这边梅清刚走,那边就有管事媳妇拿着各种对牌来找薄秋回话了。
在裴府打理过家事,薄秋对这些事情便不再陌生了,她一边叫人拿了账簿册子过来,一边又叫自己身边的丫鬟来帮忙记录,一条一款又有前例,事情倒并不是很难。
只是摆在前头的,还是梅汀聘礼的事情。
“二老爷是想要多加一成,说是韩家地位高。”来回话的人说这话时有些吞吐。
“这事,老太爷和老太太怎么说?”薄秋问道。
“还未曾去问过老太爷和老太太。”那人低眉顺眼回答着。
薄秋将这单子合起来,叫旁边丫鬟拿着,口中道:“等会我先去问问老太爷和老太太的意思吧!”
那人听着这话,便不再多问,只安静地退了出去。
薄秋在屋子里面想了一想,让人准备了些凉果,又让人往绛萼院走了一趟,问一问她现在方不方便过去。等到绛萼院那边去的人回来回话说现在方便,她便换了衣裳,出了正院,往东北角的绛萼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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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梅府中,正院是梅清和薄秋住着,东院给了梅汀,要往东北角的绛萼院去,必定要路过东院。
薄秋刚要路过东院门口,远远便听着里面有人在争执着什么。
“我才是爹的儿子,我才是将来要给爹披麻戴孝的那个人,凭什么我要让着他?”
这句话声音过于响亮,叫薄秋听不见都很难。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只见她们四个都低着头只假装没听见的样子。
第33章 世界二
一行人沉默地从东院门口走过。
守在东院门口的是个看着才七八岁的小厮,他看到薄秋,面上露出了一个惊慌的神色,仿佛想要说什么,但又见着薄秋身后的丫鬟比了个手势,于是战战兢兢地站直了,目送了薄秋走远。
“太太放心,那小厮不会多嘴的。”跟在薄秋身后的丫鬟散雪说道,“那小子是我们院里李婆子的外孙,是懂事伶俐,才得了个看门的差事。”
薄秋淡淡“嗯”了一声,对梅府又多了一份警惕——府里面丫鬟婆子小厮的关系一看就很复杂,若论忠奸,恐怕不是论亲戚关系就能分辨的了。
散雪等丫鬟见薄秋面上淡淡的,便也不再多说话,只安静地跟在薄秋身后走着。
等到快到角门的时候,薄秋忽然想起了梅汀要娶的那个韩氏,脑海里面搜刮了一番之前看过的资料,上面只提过一句说是小门小户的次女,其余都没有多说,于是问道:“二老爷要娶的那位韩氏,韩家是什么情形?”
散雪忙道:“韩家祖上出过一个五品小官,不过因为人口少,倒是家庭殷实。”
薄秋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想叹气——这就是子孙不争气的后果了,万事只能从祖上说起,全因后辈无能。但又想想自己这个位面的娘家,她好像也没什么立场来嘲笑别人家子孙后辈不争气,她们薄家也是祖上做过郡太守,然后后面子孙就一路败家,败到现在只剩下个空壳子。
散雪在薄秋身侧偷眼看着她的神色,揣测着她的心思,口中又道:“太太放心,二太太就算进门了也越不过太太,毕竟身份放在这里呢!”
薄秋也不知要说什么,只好又淡淡“嗯”了一声,沉默地出了角门,又顺着回廊走了一段,便到了绛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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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绛萼院中,便有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出来迎着,一路笑着陪薄秋说着话,然后送到了正厅中。
老太太面容和善,笑容可掬,见薄秋进来,便忙叫她坐下,又让丫鬟给她打扇子,口中笑道:“这么热的天难为你走这一趟,有什么事情打发人说一声便行了。”
薄秋笑着行了礼,然后在一旁坐了,笑着道:“是二弟聘礼的事情,要亲自问过老太太才放心呢!”
“聘礼不是早就有定例?”老太太面上露出些疑惑,又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丫鬟,“这事情还没定下吗?不是说后日就要去韩家下聘?”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金玉看了薄秋一眼,面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一时间倒是没说话。
薄秋只当做没见着金玉的眼神,温和笑道:“今儿听大爷说,二弟觉得聘礼简薄了,要添东西,大爷说如今家中情形只是如此,是依着媳妇当初的聘礼一模一样的定例,于是兄弟二人在书房吵了一架。”顿了顿,她又笑着看向了老太太,道,“依着媳妇来看,多加一些,也是对韩家看重。但媳妇不敢擅自做主,便想请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倒是没有立刻回答,只又问金玉:“老太爷呢?老太爷知道这事情吗?”
金玉又看了薄秋一眼。
这次薄秋倒是一下子明白金玉的意思了——恐怕之前在东院里面与梅汀正在争吵的,就是梅老太爷了。
两次没能得到金玉的回答,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些不悦:“总看秋娘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秋娘的面说?总弄出这样蝎蝎螫螫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金玉听着这话,便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老太爷知道大老爷和二老爷吵架了,这会儿正在东院和二老爷说这事情呢!”
听了这话,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又思索了片刻,最后看向了薄秋:“聘礼这事情你就按照前例来办,若最后要添什么,也不从公中走。若汀儿再找他哥哥吵架,你就去叫汀儿来这里找我。”
薄秋忙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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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这态度看起来是公正不偏颇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金玉那两次眼神,薄秋仍然还是有些在意。
等到晚间时候,梅清从外面回来,洗了澡换了衣裳,两人在竹床上坐着乘凉,薄秋便引着梅清来说梅家的情形了。
“我自进门就听说你小时候过继给了大伯,但也都影影绰绰,没人说清楚过。”薄秋摇着扇子好奇问道,“你自己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梅清懒得自己扇扇子,躺在竹床上又觉得有些热,就往薄秋那边靠了靠,好蹭一蹭凉风,语气倒是很无所谓:“这有什么不知道,我大伯当年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当了禁军统领,得了圣上青眼,圣上说要亲自给我大伯赐婚,所以我爹当年虽然比大伯年纪小,还是先成亲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然后我出生之后没多久,大伯因为禁军中一些事情去世了,然后族里面商量着,就把我改到大伯名下,叫大伯有个后人。那会还没二弟呢,我爹也同意了。”他抬眼去看薄秋,“怎么忽然好奇这个?这事情也没啥好说的,就随便改了下,叫我大伯有个后人,但实际上又没什么变化。我爹还是我爹,我娘还是我娘,大伯也还是大伯。”
薄秋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梅清:“大伯当年做了禁军统领,爹后来也进了禁军?”
“是啊,那是圣上特别开的口。”梅清很坦然,“不过我爹很明显不如我大伯,后面也就从禁军出来了,后来补了个员外郎。”
“我今儿去绛萼院的时候路过东院,听见爹和二弟吵架来着,所以好奇问了问你。”薄秋端详着梅清的神色,斟酌着有些话能不能说,“你说,要是正经算,咱们家长子是谁?”
“除了我还能是别人吗???”梅清露出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秋娘,你今天被太阳晒傻了?”
薄秋摇着扇子笑了笑:“那按你刚说的,你是大伯家的长子呀!”
梅清顺着薄秋的话想了想,露出了一个有些懵的神色:“那你总不能说二弟是长子吧???”
“那要不是谁?”薄秋笑着反问了一句,“禁军统领梅大人的长子是你,员外郎梅大人的长子是你吗?”
梅清傻乎乎地与薄秋对视了片刻,最后投了降:“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只知道我爹就是我爹,你这问得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薄秋:傻孩子,你爹是你爹,你弟也是你弟,但你弟是长子,你已经不算了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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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世界二
梅清并没有把薄秋的话太放在心上。
他只是小小纠结了一会儿,但想到自己从小到大,父母慈爱,弟弟虽然偶尔顽皮但也是兄友弟恭,大伯去世了二十年,谁会去纠结这件事情呢?当年过继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大伯碑上不至于光秃秃一片而已。
于是在窗下虫鸣声中,梅清在竹床上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第二日梅清一大早就接了帖子和人出去爬山,薄秋自然是不会阻拦的,她打点好了东西让小厮给带上,然后送了他到二门,然后回到院子里面来处理家务。
首当其冲的还是要往韩家送的聘礼。
薄秋找了当年梅清给自己家送的聘礼单子来对着看,发现这时候的聘礼是送三金和茶礼。三金顾名思义也就是金钏金镯金帔坠,茶礼便是茶果等物。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三金和茶礼到位了,聘礼当然就足够,但薄秋看当初梅家给自己送的聘礼单子,上面还添了诸如珠翠髻冠首饰,彩缎匹帛等等,的确丰厚。
看得兴起,薄秋索性开了自己的小库房,准备进去看看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东西。
打开院子里的库房,薄秋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呛了个喷嚏,身后的散雪忙上前来帮着薄秋掸了掸灰尘,口中道:“太太若要进库房,昨日便应该告诉我们才是呢,库房许久没人进去,里头都是灰。”
薄秋也拿着扇子扇了扇灰,等到尘土都落定了,才掩鼻开口:“今儿看给韩家的聘礼,想起了当初送到薄家的那些,我对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