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萧贺钦走进支书家院子,侧边的自留地菜园里弯腰站着李国华的老伴儿, 见到他热情熟络地打招呼。
“贺钦来了,午饭吃过了吗?”李家婶子很和善,把手里摘的黄瓜拿到厨房放好, 出来的时候拎了张小矮凳。
“来贺钦,坐。”
“谢谢婶子,我吃过饭了。”说罢,萧贺钦把左手提的几样袋子统统塞入李国华老伴手里,惊得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国华!”她只能求助李国华。
“嘿!我说你小子,半年不来一趟,来一回就带这么多东西。”他把小孙子招呼去王淑芬怀里,坐直起身道:“淑芬, 给人还回去!”
“诶好!”
王淑华听他老伴的,就要重新塞回萧贺钦手里,自然是被他躲开来,随后大手一伸,从里头面上掏出那包彩色糖果,撕开糖衣就朝着她脚下的小豆丁去。
“苗苗,要不要吃?”
“要,要!”小家伙今年刚好四岁半,个子小小的只堪堪到萧贺钦膝盖上, 等她尝到嘴里甜滋滋的味儿, 开心地蹦跳起来抱住男人的大腿, “甜甜!”
李国华好笑,扭头示意老伴儿将东西放回房间,拖长语调缓慢问他,“贺钦啊——”
“找我这老头子有啥事啊?”
萧贺钦揉弄两下小家伙稀疏的发丝,手里提着的另一半要带回家的东西被他随手放在门槛边。
“叔,上次你说这月村里空闲下来有位置空缺,我就来找你问问。”他很直接,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李国华这下还有什么不懂的。
“哦?空闲的活计啊…”支书李国华还能不知道萧贺钦的脾气,大包小包进门起就知道这小子来这趟的目的,故意吊了他胃口,“咋的,你是想换活计了?不想锄地了?”
“叔。”萧贺钦皱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拿了小凳子坐到李国华身边,王淑芬抱着小家伙在院门口逗乐,那糖果被她塞到袋子里装着藏进了房间,只听萧贺钦又道。
“听说公社小学走了个老师。”
此话一出李国华心里暗自偷着笑,“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谁告诉你的?”
萧贺钦很老实,“树子不是在社里小学吗,他回家跟他姐说的。”
“然后他姐又跟你讲了?”
萧贺钦没说话,却也没说不对,那看来就是崔珍华去找他的时候说的了。
“社里小学请老师可不是我这个红旗村支书能做主的。”李国华闭嘴笑,神态悠闲自得。
“叔。”萧贺钦见状敛眉,语气低沉,“我知道你有办法。”
“哟哟哟,贺钦啊,你是想叫我老头子给你走后……”这话没说完,空出一个字谁都知道是啥意思。
“温黎读过高中,又是上海来的,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他没直接回答李国华的那句“走后门”,反而开始介绍起温黎的自身条件。
“她虽然娇气了点,可心底是好的,咱村里好些个皮娃都喜欢跟她相处,去学校当老师肯定很多小孩乐意。”
温黎自来了红旗村,好几次只要干完活开始在田坎边休息,地宝就会带一群小孩子过来跟她聊天。
这些皮猴说温黎大城市来的懂好多东西,喜欢没事跑过来缠着她讲故事,还都是些稀奇古怪、他们从来没听过的新鲜故事。
也就导致温黎最近受到很多小孩的“追捧”。
李国华点头,“这我倒是知道。咋的,铁柱家的树子也喜欢她?”
树子就是崔珍华的弟弟,分明只是个十一岁大点的男娃,一天到晚那叫一个皮,连他老子都管不住,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的调皮蛋,村里还真没几个人能制住他。
倒是萧贺钦这小子,凶起来没人不发憷,就是树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都爱避开他玩,免得惹到他得发火。
不过萧贺钦说的“好些个皮娃”自然是不包括树子这调皮鬼,他可不喜欢温黎。
虽然心里对这温温柔柔的温知青颇有点好感,李国华只抿嘴笑而不语,反而故作遗憾地叹气。
“贺钦啊,这位置可是好多人都盯着的,这不,前几天那个叫李安安的知青,就是跟温黎一块儿来咱村的女知青,还特意来问过我这事儿。”
“李安安?”萧贺钦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本就对知青们不大清晰的记忆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她怎么知道社里老师没了?”
“是啊,就是住在铁柱他家的知青。至于为什么知道,我就不知道了。”李国华神秘一笑,躺在一起上摇晃两下享受院门敞开时吹来的穿堂风。
“李知青性子也是不错的,做事沉稳麻利,说话大大方方,巧了,也是高中毕业。”
萧贺钦皱眉,终于想起来那女人是谁,那不是葛大高总在她耳边说的知青吗,以前他听着也没在意过,原来是她。
这话说得他没法接,只是再次想给李国华留个好印象,脑海里仔细回想的也是温黎来到红旗村被他发现的优点。
“李叔,不管咋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下温黎。她…她干活总也干不好,还不如发扬她的长处去教那些个娃娃,也算是给国家做贡献了!”
话已至此,支书没再说什么,摇晃两下椅子,只是含笑盯着他,一双皱纹密布的老眼仿佛看透了一切。
“贺钦啊,叔看你平时也不咋关心别人的事儿,咋这回……”
萧贺钦哪里能听不懂李国华的言外之意,板了张正经脸:“叔,也不是我管人家闲事,我是看温知青态度良好,作风也端正,学历还高,锄地那活确实又累,她总干不好耽搁我回家吃饭,所以才来推荐的,我……”
“诶得了得了,别给我来这套虚的。”李国华摆手。
“叔,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李国华好笑,虽然苍老的眼睛,瞳孔里盛的可全是“睿智”。
萧燕梅顿时语塞,两只手握在他椅子的扶手边伸出些许汗液,一拿起,便是湿哒哒的痕迹。
他倏地起身,回也没回头望,步履匆匆径直去了院门口弯腰提起带回家的东西,对着李国华和抱孩子的张淑芳道。
“婶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叔,那酒你慢慢喝,不够跟我说,我还给你买!”
李国华轻笑,“臭小子!讽刺我呢!”
“回见啊叔!”
“走走走!
萧贺钦闻言总算吐出几口气,拎着大包小包都似乎轻松了许多,步子也轻快不少,回去的路上嘴角半咧,引来路人的频频回头。
这边的李国华继续悠闲仰面躺在椅子上望天,小家伙又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来抱住他,一顺手就在人嫩嫩的小脸蛋上吸一口奶气。
萧贺钦是李国华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爹还在的时候两家人关系还不错,俩夫妻走后,李国华这个当支书的自然能帮衬的私底下也一直帮着他。
要不然依萧贺钦这脾气,哪里是轻易能提着酒来找他走后门。
“这小子!”老支书笑着把小豆丁手里捏的两颗糖果夹了一颗去,扔进嘴里是腻歪的甜。
他老伴儿王淑芬过来拍他,笑容堆积在面上,语气欣喜,“我说贺钦咋这么客气,串个门还带东西,看来是真开窍了。”
“哈哈哈,可不是,臭小子还不承认。”
“人哪里是不承认,分明就是难为情了!”
“那倒是……”
……
这边的萧贺钦自然是不知道身后两个人偷偷谈论他,回了家放好买来的东西就匆忙赶去了大队。
下午两点光景的天儿最热,今天主要是闷热,还不是阳光直晒的那种,不论躲在树下还是家里,身上是躲不掉的湿汗。
早上加把劲把下午的活计做了不少,来了之后第一眼瞧见的又是温黎坐在树荫下偷懒,一群小屁孩围着她问东问西。
“温姐姐,你说那火车是长长的,一截一截的,有多长啊。”三土一边说着还要一边伸手比划,他把两手直直摊开来,音量也跟着拖长,“这么长——有这么长吗?”
“比你这长多了!”温黎抱着地宝坐在田坎下,头顶是树荫,微风吹来不仅凉快,还带走额上的薄汗。
“那有这么长吗?”三土又开始比划,拉了隔壁尾巴,也就是他的同伴刘伟,两只手一起比划,“我在这里,尾巴你过去!对,到那边树下!”
等到尾巴在另一棵树下站好,两人的手一起伸出,三土兴奋不已,“温姐姐!肯定没这么长吧哈哈哈!不可能有车这么长!”
温黎挠挠地宝的小脸,他被挠得痒了,咯咯直笑,温黎看着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俩过来吧!我跟你们说有多长!”
两个小不点很快就跑到温黎跟前站好,气都不带喘的。刚才他们之间相隔距离也就二十来米,一般来说镇上经常过路的公交车也就十来米长,二十米的交通工具在这些孩子眼里确实少见。
或者说没见过。
“听好了啊,我跟你们讲,火车呢比你们说的要长很多很多很多…….”
小孩子不懂长度单位的概念,温黎可以用重复说法跟他们讲。
果然,一个个小眼珠子瞪了个大,纷纷开口问她。
“很多很多是多少多?”
“差不多…从咱村口的老槐树一直到罗兵兵家!”
“哇——”
在场的小伙伴无一不震惊。
“罗兵兵!火车到你家啊!”
“我还没见过有罗兵兵家那么长的火车!”
“不可能!从罗兵兵家走到树底下我都要走好一会儿呢!”
“火车原来这么长啊——”
几个小孩你一嘴我一嘴,纷杂的声音吵得耳朵疼,她忙两手交叠示意几人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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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萧贺钦:只是因为她总耽搁我回家吃饭。
支书:哦?
温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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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红糖酥
“行了, 温姐姐我要干活了,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去玩吧!”
几个小孩子欢快地跑开,还有几个对火车实在好奇的小孩跟着温黎一直走到田里, 身后传来他们叽叽喳喳的争论。
“我觉得没有那么长的车!”
“怎么没有了,温姐姐说她就是坐火车俩咱村的, 她说有那么长肯定就那么长!”
“可是罗兵兵家离大槐树那么远!”
“行行行。”温黎受不了后面几个吵吵嚷嚷的大嗓门,转身拍拍他俩的肩膀,“我还要干活呢, 你们俩去别的地方讨论可好?”
两人面面相觑没有动作,看起来还想问温黎什么,她忙又道:“不想走就帮我干活算了。”
“不就是挖红薯吗,我经常帮我娘挖!”说罢,三土就要上前帮温黎拿锄头,忙被她制止。
“诶诶不用不用,三土你怎么这么勤快,我就是开个玩笑。”才八岁的小孩儿干活就比温黎强, 真是汗颜。
眼看着就到三点半了,邓和平来这边都来了两趟,虽然看着她没说什么,可温黎心里也开始发虚,还是把活干完再跟这群小屁孩聊天吧。
下午要收工的时候,手里锄头又被人抢去,温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又怕我耽搁你回家吃饭?”
“嗯。”萧贺钦想也没想就这样回答她。
“萧姐姐都没回家呢!”温黎指指对面,他姐正跟李秀合几个妇女聊天聊得起劲,时不时拍拍大腿, 那夸张的笑容隔了老远都能瞧见。
温黎勾唇, 看着他黑压压的发顶, 头发不像她刚来时的短寸,现在已经长了不少,随着动作在空气晃荡,卷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麦色手臂,上面肌肉盘旋,汗珠点点。
她再看看自己,干了一下午,汗都没出几滴。
当然了,红薯也没挖几颗。
“诶,我说你怎么每天都这么有劲儿。”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来帮自己干活了,就连最初好奇打量他俩的那些男人也见怪不怪,温黎坐在田坎看着他道。
“没劲怎么养活一家。”
他难得能跟温黎聊几句,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简洁明了。
“那…你就没想过找别的活计?”原书中他不是大老板吗,到底是做什么起家的,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我是说,你难道就想在这儿干一辈子农活?”
话一出口,眼前动作娴熟老练的男人一滞,弯腰捡起一颗红薯摩挲在手心,一块块湿黏黏的泥土簌簌往下坠,星星点点的黄在他鞋尖蔓延。
“生来就是农村人,除了种地还能做什么。”他嘲讽般一笑,“能把地锄好也算一项好技能。你说呢?”
他瞥眼瞧身后安静坐着的温黎,继续挥舞锄头,分分钟几个红薯落在箩筐里,没一会儿就满了。
“你是在讽刺我不会锄地!?”温黎好笑,什么时候他还会开玩笑了,“我虽然不会干活,但我…我会做饭!我炒得菜比你和你姐做的都好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萧贺钦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温黎脑门上一头雾水,她晃荡两下腿,站起身拍拍手,“萧贺钦!你还会讲谚语啊!”
“你这意思是说,如果我没有粮食,是不可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