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嘴打了个浓重的哈欠, 温黎望了眼还算干净的白色床铺, 做足了心理建设一头倒了下去。
不想了, 睡觉!
入梦前,对面带着小孩的妇女不知道跟那孩子说了什么,一下子惹得他委屈巴巴抽泣,声音不大,却让迷迷糊糊的温黎听见了。
再次醒来是被广播里磁性的女音唤醒的。
“前方到站——渊周市,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朦胧间睁开眼,鼻腔里猛然钻入一阵饭菜香气,温黎慢吞吞从床上起来揉揉乱糟糟的头发,才听见乘务员推着小餐车过来,嘴里一张一翕喊着。
“盒饭了啊盒饭!三毛钱一份不要粮票!盒饭了啊盒饭……”
盒饭?这么快就到吃饭时间了?温黎纳闷,一转眼,那穿着整齐蓝色衣裳的女乘务员已经推着小餐车来到距离温黎几步远的床边。
能坐卧铺的乘客一般家里都有点小钱或者关系,对于一份还算便宜又不要粮票的饭自然是有钱买的,这才两分钟过去,小餐车上的盒饭已经卖出去一半了。
温黎怕再耽搁下去就买不到了,忙伸手探头出去:“你好!麻烦给我来一份饭!”
“好的。”
火车上卖饭的乘务员不像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那样牛气冲天,还是比较有礼貌的,虽然不及现代乘务员嘴上还要挂着微笑,但跟这年头其他行业的服务人员比起来真真算是极好的了。
一份饭三毛钱不算贵,在温黎眼里甚至可以说实在是便宜了,只是当她打开来…
这啥?
饭盒里装了三分之二殷实的大米饭,少许香.肠铺垫,温黎特意数了数,一共八片,厚薄还挺均匀,当然不止有香.肠,还有包菜和白萝卜,依旧是清汤寡水的一炒一煮,没什么油水可言。
而且味道...温黎深深吸了一口,有点想吐,闻着还奇奇怪怪,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料,胃口顿时没有了,空落落的肚子这下是叫都不愿意叫了。
她真不该信了萧贺钦的鬼话!说什么火车上的食物好吃,还不是敷衍的菜。
好歹要花钱买,为什么就不能多做几款让乘客们挑着买?
好吧,可能是材料有限,咱没办法要求太多。
不过这碗饭,温黎却是完全失了胃口,一筷子未动便被她放在桌上安静躺着。
不过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时间不早,不吃饭总不可能一下午都饿着,她打算从空间里拿点面包巧克力吃,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
她的对面床铺,主人是一对母子,一对普普通通的母子,看着却好像又不太普通…为啥呢,因为那小孩儿和她妈…
暂且称他们为母子吧。
两个人的打扮很简朴,极度简朴,看着比红旗村很多落魄村民穿的还要再简单粗糙些。
也不是说温黎瞧不起农村人还是怎么的,主要是这卧铺票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所以这女人能坐在这里一定是拖了关系,这关系还不是一般的关系。
母子二人都是一身灰扑扑的旧棉袄,那妇女衣服的胸口处和肩膀处都有不小的补丁,她怀里小孩大概七八岁模样,棉袄也是随处可见的补丁,棉花瞧着估计塞得不多,软趴趴地贴在他单薄的躯体上。
而且小孩子的棉裤显然短了一大截,露出两只冻得通红的脚踝。
车厢由于是封闭空间,里面温度足够暖,不用开空调就觉得很温暖,所以小孩的脚应该是上火车之前冻着的。
那小孩现在正窝在他妈怀里一瞬不瞬盯着温黎的脸,她略微奇怪地摸了把脸。
是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温黎正疑惑着,就见小孩的目光已经移到桌上放着的那盒饭上,两张床铺位置距离比较近,温黎能清晰看见小男孩咽了口水,还舔了舔嘴唇。
得,她知道了,这小孩不会还没吃饭吧?
果然,没过几分钟。
“娘…”小孩子颤巍巍开了口,声音格外沙哑又带了独属于小孩的软音。
“咋了。”妇女回过神揉揉男孩的发顶,声音比男孩的还要粗粝疲倦。
“娘,咱啥时候吃饭?”男孩长相很柔,看着跟她妈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母子俩简直就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哦。”那妇女现在才意识到他俩还没用午饭,忙把男孩推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张大饼子,那饼子比男孩的脸还要大,看着就干巴地不行。
好像比萧贺钦给她买的饼子还要没胃口,至少她男人买的里头还有馅儿,对面这张大饼,干巴巴又薄,啥也没有。
“先垫垫肚子,明天到上海了娘给你买好吃的。”
男孩慢腾腾接过她手里的饼子,眼眶都发红了,“娘,我渴…”
他又眼巴巴望了眼温黎方向,桌上那盒白生生的大米饭让他忘不掉。
“娘忘记带杯子了,你先忍忍。”
“哦。”男孩悻悻低头,乖乖啃咬起又干又硬的大饼子。
温黎看得颇有些不是滋味,但这并不关她的事,不过…桌上这盒饭应该怎么解决?
吃,她绝对下不去口,那味道她受不了。
所以……温黎把目光放到对面男孩身上,大概是经常吃饼子的缘故,他面上毫无吃饭时的愉悦,只是麻木地嚼动嘴里的粗糙食物。
“给你吃吧。”温黎把饭盒递给小孩儿。
对面母子俩显然愣住了,那妇女从呆滞的表情中缓过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同志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温黎也是第一次坐这种“好事”,见到不肯收也有些尴尬,本是想不要就算了,可她垂眸看着这小男孩渴望的表情,心下一软。
“没事,我最近胃口不好,这米饭买来吃不下也是浪费,总不能丢了吧。”此话一出不止是母子俩人,她的上铺一个男人也探出头望了眼温黎。
这年头居然有对白米饭没有食欲的人?
男孩视线紧盯温黎手里的饭盒,他试探般伸出小手就要去接她的饭。
“别别别,这是做什么,小毛你不听话了是吗!怎么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还是人女同志花了钱买的饭。
小毛见到他娘生气了不敢乱动,缩着脖子就往妇女怀里钻。
温黎见状也无奈,“既然你们不要那我扔了吧,反正我也吃不下。”
说着她就要穿鞋起来作势去扔掉,小男孩慌乱地从他娘怀里蹦出跑上前从温黎手里接过饭盒。
他鼓足了胆子,“不扔不扔,不能浪费粮食!”
温黎偷笑,看着他黑黢黢的小手上一盒白米饭,笑着道:“行,不扔,那你拿去吃吧。”
说完她怕男孩的母亲又再说什么话便套上鞋走出了床位,打算去找卫生间上个厕所。
七十年代火车上空间不算很大,卫生间有是有但进去了才知道,挺臭,脏就更不用说了。
温黎退出来到一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憋急了再去。
卧铺车厢如果没有小孩子的吵闹其实是算安静的,温黎在厕所们外面边上站了一小会,就听见隔壁另一个车厢传出乱哄哄的声音,极吵闹。
她好奇走过去瞧,才发现这一截车厢不是卧铺,而是硬座。
而且,那阵仗…用沙丁鱼罐头来形容此时的场景丝毫不为过。
狭小的空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不论是过道还是桌子椅子,无一不是人、行李、甚至还有从农村特意带去不知何处的家畜,还是活的,伸了脖子从麻袋里漏出头大口呼吸。
列车空间不大,这样多的人便愈发显得拥挤,乱七八糟的臭味酸酸辣辣,温黎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现在的火车行驶速度不快,却也不稳,行进途中摇晃是常事,站在车厢里的人便不能直起身子好好站,得佝偻了腰,并且牢牢抓住行李架或是椅背才能维持平衡。
除了前胸贴后背的挤压与推搡,有些买了站票的乘客只能像猴子一般佝偻了身子挤在过道处;有的过道实在堆积了过多的行李,他们只能找个能下脚的地方忍着拥挤继续坚持。
有时候站累了实在撑不了,便像寄居蟹一样找个小角落蹲着,缓解双腿的疲惫。
因为坚持下去,就能到家了……
对比起来,温黎这边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两截紧邻的车厢却是如此不相同的场景形成强烈对比,温黎忽然十分庆幸萧贺钦给她弄来一张卧铺票,按照这样的情况,她怕是坚持不到上海就要被挤死,或者熏死在里头了。
她突然很同情于有国几人,不知道他们在硬座那边是否还安好。
摇头甩掉脑子里不甚好的想法,温黎忙回了自己的床位,总算回到一片还算清新的空间里。
回到床位后,男孩的饭还没吃完,正埋头刨饭,见到温黎回来抬头朝她羞怯一笑又继续吃,他娘满脸都是抱歉,
“谢谢你啊姑娘。”
温黎愣了一下,头一次听人家叫她姑娘还有些奇怪呢,毕竟现在不都兴叫同志?
“没事,不客气。”
午饭温黎吃的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面包和巧克力,晚饭吃的又是零食,配着饮料倒也算可以。
就是那些零食太香了,惹得对床小男孩偷偷瞧了她好几眼,却怕被她发现,都是躲在他娘怀里漏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
还有不知道哪里窜来个小孩,见到温黎吃地食物走不动道了,非要缠着温黎给他尝尝,不给就大哭大闹,车厢里一时间满充斥着小孩子尖锐的喧哗声,吵得人耳朵疼。
后来那小孩的家长来了,见到温黎吃的香东西指着孩子破口大骂,说是人家的精贵东西哪里是你们这种土包子能吃的,你也就只能没出息地看着。
只是等几个家长说完后,那小孩上前想抢温黎手里的食物,那家长站在一边看着居然毫无制止的意思。
看这架势,怕是默许了,要不然这小屁孩也不敢这么大胆!
温黎气得要死,一把将鸡爪子扔到地上还踩了两脚,那两个小孩包括他们的家长瞪大了双眼看着她,绝不相信这打扮贵气、气质绝佳的女人会扔掉食物。
还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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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日思夜想
可这情况是咋出来的他们也有数, 忙牵了自家小孩走人,临走前回头望了眼温黎,发现她居然从包里又掏出一只鸡爪子, 还送给了对面那个男孩!
“娘!”那小孩也看见了,恶狠狠瞪了眼温黎就想再冲上去抢, 却被他娘拽住手臂。
“娘什么娘!还嫌不够丢人!”
两人一直走出了车厢,那小孩的哭闹声隔着一层门板继续喧腾。
*
用餐巾纸把火车地板擦干净后,温黎终于能安心躺倒在床上舒服睡觉。
火车上的时光挺难熬,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枯熬一天一夜对温黎来说是一个挑战,还好她已经在红旗村体验过将近半年的生活,要不然怕是得坐疯。
经过一天一夜艰难的颠簸,好吧,其实也不能算艰难。温黎躺在火车卧铺上睡了一夜还算舒服,至少比硬座的乘客自在多了。
待了一整晚第二天温黎是八点自然醒的,洗漱完再收拾一翻, 没多久便听见播报声。
“前方到站,本次列车终点站——上海。”
广播里传出机械的女音播报,车厢再次喧腾起来。
打瞌睡的乘客从梦中惊醒,不论现在在干嘛的人,全都欢悦地站起身来准备行李。
每一截车厢门口都站满了乘客,明明离到站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全都迫不及待翘首以盼终点站。
列车开始发出剧烈的响动,还没停稳,就见隔壁车厢好多乘客往车窗外丢行李袋, 鼓鼓囊囊的, 下面有他们的亲友接, 热闹得不行。
温黎出车门的时候被挤得差点走不动道,关键还要拖行李箱,几乎算是随着人群移动,毫无主权。
手臂上不知道是谁握住了,温黎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竟然是睡她对面带孩子的妇女。
“这里人太多了,有点难走,我带你出去。”
妇女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背上是一个极大的如山一样的背包,左手牵着她儿子,右手拽住温黎的手臂,像倔强的牛,奋力带着她往出口方向挤。
自从昨天给他儿子吃了盒饭后,那妇女跟温黎聊了会儿天,大概是觉得温黎是个好人,在火车上情绪又不大好,便她跟她说了很多话当作倾诉。
这女人是永鸿县隔壁一个贫穷县出来的,准备去上海找孩子他爸,听说她丈夫是下乡知青,一年前搞了方法回城,自此后再也没回来过,所以她这次打算亲自带着儿子去找。
不过那男人虽然没有再回乡下,每个月都会给妻儿寄点钱,不多不少,每月二十,说起来在她那个贫穷县城的小村庄里,还是十分富足的。
不过这女人显然想的不止是钱,她还想让孩子爹跟她在一起生活,所以才买了火车票跑来上海寻夫。
至于她是怎么能买到卧铺票,怎么能从小村庄光明正大带着孩子出来,这就不得而知了。
七十年代上海空气还是很好的嘛,温黎深深吸了一口新鲜气息。
上个月底她特意寄了封信回去,让家里把地址给她。虽然这样可能会引起大家的怀疑,但如果不把地址发过来,到时候可怎么回去?
而且这年头没有移动手机,她便叫家里人别来接她,免得人多到处找都无法相见。
到了上海火车站外,肉眼可见的宽敞大门比永鸿县小县城的好了不知几倍,大门外有无数人头攒动,有接客的亲朋好友,更多的是类似后世出租车的生意。
“同志,搭车不?五角钱随意去罗钟塔、十里街、元勉路。”一个穿棉袄戴套手套的大叔走到温黎面前笑得和善,他身后有一辆车,是一种包了铁皮外壳的三轮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