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归煜愕然,随即恍然大悟,储崇煜处心积虑将尤贞儿送进牢狱,是为了黄妙云!
世子夫人很不安地走了神。
储归煜发觉端倪,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世子夫人发了一脸虚汗,唇色发白,说:“我在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让他拿主意。”
储归煜不明白,家里的事素来是母亲做主,为什么这次她似乎害怕着什么。
世子夫人绞着帕子说:“我这就去写信告诉你父亲。”
储归煜拦着她说:“母亲,事情可以告诉父亲,但不必要叫他也跟着伤神。既然崇煜要您去提亲,您便去,端看黄家看得中他,还是看得中我。若黄家人不肯将人嫁给我,或者崇煜,谁去提亲也没有用。”
世子夫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笃信地说:“我儿玉树临风,身份尊贵,谁会不喜欢你?我若是妙云,我必然嫁你这样的如意郎君。”
储归煜笑了笑,心里疑虑更重——既是如此,母亲又为何慌慌张张地要去给父亲写信?
世子夫人传了急信去营卫,至于提亲的事,便如储归煜所说,既都非提不可,她便替两人一起提,黄家若看不上储崇煜,可怪不得她了!
提亲的那日,世子夫人带了两个儿子一起过去,正逢黄怀阳休沐,和姜心慈一道见的他们。
世子夫人来的蹊跷,还带了两个儿子。
黄怀阳和姜心慈心里都犯嘀咕,储家这是来做什么?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忠勇侯府竟同时替两个儿子来提亲。
别说是黄怀阳,姜心慈一贯镇定的人,都倍感意外,多笑人的事,一家人替两个儿子来提亲,却看那两个小子的神态,似乎都有必娶黄妙云的诚意决心。
储家这件事做的真不好,两个郎君本就身份敏感,如此举动,易闹得兄弟阋墙,也为难黄家。
姜心慈就知道,储家是个是非之地,她很不赞同黄妙云嫁去侯府做嫡长孙媳。
黄怀阳也很尴尬,储家人怎么这么办事!
可人都来了,似乎什么也不说,不太合适。
他问道:“我记得归煜似乎已经定过亲了?”
世子夫人粗略解释了一番,说亲事合过八字,两人八字相冲,就取消了。
黄怀阳“哦”了一声,清清嗓子,说了些场面话:“两位小郎君自然都很不错,相貌堂堂,文采出众……”语气稍顿,他笑着同世子夫人说:“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容我与夫人考虑考虑。”
世子夫人猜到他们肯定也懵了,等冷静下来后,自然会选储归煜,当下顺着黄怀阳说了几句话很客气的话。
姜心慈适时表达送客的意思。
储家两个郎君同时给两位长辈告辞。
储崇煜作了揖,抬起头的时候,朝厅后屏风看了一眼,目光精准地锁在一个汤圆大的小孔上,冲小孔后面的漂亮眼睛,弯了弯唇角。
黄妙云唬了一跳,往屏风后面直躲,哎呀,被他发现她在偷看了!
镇静下来再看过去的时候,厅里的人已经走了,姜心慈与黄怀阳都出去送客了。
姜心慈与黄怀阳送了客人,齐肩从二门往内院走,天气很好,风很静,石砖甬道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脚步声。
黄怀阳小心开了口:“夫……你觉得崇煜怎么样?”
姜心慈道:“这孩子城府太深,说沉寂就沉寂,说冒头就冒头。归煜则正气清白,质朴显成,看着踏实一些。”
黄怀阳点了点头,虽然认同,却说了另一番意思:“有心计倒也不是坏事,沉寂得住,说明崇煜耐得住寂寞,沉得住气,有成大事者的远虑。洁自污出,明从晦生,观其文章,也未必不是清正之人。”
夫妻二人不能算意见相左,但的确各有偏爱。
姜心慈也没钻牛角尖,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嫁给黄怀阳就是看中他敦厚老实,栖守仁德,实际上也不过如此。
许是想的入神,姜心慈走路崴了脚,黄怀阳连忙去扶稳,夫妻十几年,两人却在碰到彼此的时候,都有一种陌生感。
姜心慈不动声色地推开了黄怀阳。
黄怀阳松开手,捻了捻指尖。
夫妻两人去了团月居。
黄妙云在廊下剪盆花,装得像模像样。
丫鬟在廊下长凳上铺了两个软垫,还拿了一个绣墩过来。
姜心慈坐绸布软垫上,戳穿黄妙云:“你倒回来得快,方才在屏风后面窥探够了?”
黄妙云吐吐舌头,将剪子丢给丫鬟,坐在绣墩上,给姜心慈捶腿。
黄怀阳笑了笑,心里甜滋滋的。
丫鬟们自觉退开数步。
姜心慈说:“两个人都是你表哥,自幼常常见面,你觉得哪个合你心意?或者都不合你心意?”
黄妙云羞红脸,从盆花上掐了一截绿色的枝,说:“归煜表哥都定过亲了,我不要。”
女孩子家脸皮薄,说完就躲进房间,姜心慈和黄怀阳都明白了。
——那就是要崇煜。
黄怀阳很高兴,他捋胡子笑忖,果然是他的女儿,眼光同他一样好。
姜心慈也不是不满意储崇煜,又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既然黄妙云都说了话,她也就同意了。
黄家派人去给了回信。
世子夫人亲自见的黄家人,在听到对方说出“储崇煜”的名字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及至送走了人,她都想不明白,黄家怎么会说“不敢高攀”的话。
京城里头谁不想高攀呢?黄家竟真不愿高攀?
真可笑,她引以为傲的高贵身份,人家竟不稀罕!
储家还未权势滔天到能逼人嫁女的地步,世子夫人再怎么替储归煜遗憾,也改变不了已经定局的婚事。
因怕储归煜伤心,又不想看到储崇煜得意的笑脸,消息她都是让下人传过去的。
储归煜当时正在写字,妈妈传了话,他手里的笔,力透纸背,划破了宣纸,很不甘的一声:“知道了。”
储崇煜那头,他得到的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也藏不住从心尖上悄悄冒出来的幸福,竟赏赐了报信的丫鬟几个子儿。
丫鬟都啧啧称奇,储崇煜哪里来的钱?
世子夫人没大在意储崇煜打赏丫鬟的事,她在想着,储崇煜究竟从哪里听到他生身父母的事情,当年知情者明明都安排妥帖了,怎么还会走漏风声?
正巧忠勇侯世子收到信,从营卫中告假,风尘仆仆赶回来。
世子爷蓄着长胡,三十多的年纪,正当壮年,大大的双眼里透着些暴戾凶狠,一看便是行伍之人。
世子夫人忧心忡忡地将家里的事都交代了一番。
世子爷倒不在意谁娶了黄妙云,他关心的是:“崇煜生母的事情,从哪里走漏的风声?”
世子夫人摇头:“妾身也不知道,他突然就过来提起这件事,言语之间,似乎知道全貌,还以此要挟妾身为他去黄家提亲。”
世子爷沉默片刻,愧疚说:“知道就知道吧,我们毕竟也养了他这么多年。既然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婚事你便用心操办,聘礼下重些。请你娘家大嫂子的表姐做全福人。”
世子夫人娘家大嫂子的表姐是皇后的妹妹。
世子夫人原是要让她给储归煜做全福人,倒是先留给储崇煜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为了大局,到底忍了。
五月初,储家挑了个吉日去问名,在储家宗祠占卜过后,得到“吉兆”,合过两人八字,极配,婚事便定下了。
只等聘礼准备好,择吉日成亲。
第79章
八月前还是八月后成亲, 成了两家主要考虑的事。
八月储崇煜要参加乡试,这时候让他成亲,势必分心, 两家人倾向于八月过后再成亲。
可储崇煜却说:“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之后就不分心?”
一推再推, 他岂不是要等到明年才娶黄妙云?
他不想等了。
世子夫人心想, 府试第一又不代表能过会试,储崇煜想的也太远了!
但她还是依着储崇煜的意思, 去跟黄家通气儿, 说想把婚期定在六月下旬,问黄家有没有什么忌讳的日子, 譬如先人忌日一类。
黄家在六月没什么忌讳的日子, 就是觉得太操之过急了, 怕影响储崇煜下场发挥。
但婚期的事情主要由男方家里说了算, 他们也就不好多言。
黄怀阳亦觉得储崇煜过早在科场崭露锋芒不是好事, 如果这一科没考好,等下一科一举考中进士更好,便同意将婚事定在六月。
黄妙云是待嫁的小娘子, 不好意思去打听催问, 幸好有黄景言这个耳报神, 箬兰院的消息, 没有一条落下的。
黄景言手舞足蹈说:“姐姐,婚期在六月十八日!”过会子他又哭了, 抱着黄妙云说:“姐姐, 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黄妙云安抚他:“怎么见不到?你在储家族学读书,我天天给你送吃食过去,不好吗?”
黄景言眼睛一亮, 又喜笑颜开。
都九岁了,还如此情绪外露,哭哭笑笑,起起伏伏如蜿蜒山峦,黄妙云觉得不够稳重,训了他一顿。
黄景言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溜烟跑去箬兰院继续听消息。
吃过午膳后,黄景言和姜心慈一起来的团月居。
姜心慈手里拿着聘礼的单子,递给黄妙云看,说:“储家下的聘礼太重,你自己看一看,想把哪些带回去。”
黄妙云翻了翻礼单,足足十页,用的蝇头小楷写就,如果不算错,怕是能有两百多担了!
她惊了,脱口而出:“储家这也太舍得了?”
姜心慈也百思不得其解。
黄妙云圈了一些,其余的留给姜心慈拿主意,她又说:“母亲,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姜心慈道:“带上丫鬟婆子就是。”她想到了什么,叮嘱说:“虽然亲事定下了,可更要避嫌,你不许私见崇煜!”
黄妙云说:“我是想去看一看尤贞儿。”
姜心慈愣住,问道:“可是为了那件事?”
黄妙云点头,“她被抓之前,您也听到她说的那句话了吧,证明女儿说过的话,恐怕是真的。”
姜心慈不放心黄妙云一个人去,让黄怀阳挑了个有身手的家丁,领她去牢狱。
黄妙云打扮成普通人的样子,素发布衣,带着帷帽去见了尤贞儿。
女牢头个个身强体壮,像男人一样魁梧,女犯人在女牢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一旬功夫,尤贞儿瘦了不少,她听说有人来看她,眼睛里终于闪了一丝亮光,可在见到来人的时候,眸子又失望地暗淡下去——不是储归煜。
与黄妙云隔着牢门对视,尤贞儿主动走过去,虽然来人储归煜,可只要黄家有人肯来,她就有希望出去!
尤贞儿抱着粗粗的门柱,渴求地说:“救我出去,我能救你们全家!救我出去!”
黄妙云定定地看着尤贞儿,她眉眼昳丽,容光焕发。
两人在云泥之别的对比之下,仿佛又回到了尤贞儿母女上京进黄家的那天,尤贞儿也是破衣烂衫地来,怯怯地看着黄家人,十分懂得看人眼色。
兜兜转转,千金还是千金,打秋风的还是一副乞讨模样。
黄妙云一开口就把尤贞儿镇住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枚印章对不对?”
她仔细捕捉着尤贞儿细微的神情。
尤贞儿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问:“你、你你怎么知道?”
黄妙云得到了肯定答案,抄家的事虽因张素华母女出事而推迟,可隐患还在。
她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从容地说:“我还知道,印章在我父亲的书房中。”
尤贞儿彻底傻掉了,黄妙云怎么什么都知道!
黄妙云笑了一下,看来还和前世一样,东西和位置都没变。
那便好,这回就是翻个底朝天,她也要把印章找出来!
尤贞儿心如死灰,像看怪物一样看黄妙云,从去年春天的一盆望春玉兰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变了……黄景文不亲近她,黄景言移情别恋,储归煜……储崇煜……
到底是怎么回事,黄妙云竟连她最后的杀手锏都知道!
黄妙云见尤贞儿无话可说,有了十足的把握,也无心逗留,灿笑说:“贞儿表姐,害人之心不可有,出狱之后,你可要好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尤贞儿看着黄妙云的背影,才明白过来,黄妙云若真清楚印章的前因后果,怎么可能还过来找她?一定是来套话的,她嘶喊着:“黄妙云,你绝不可能找到印章所在!你们黄家就等着满族覆灭!活该!你们活该!”
黄妙云叫尤贞儿的话绊住了神思,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印章究竟会在书房的哪里。
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就找不出来!
到了家,黄妙云又去黄怀阳说印章的事。
黄怀阳被问了多次,心知事关重大,就问:“为何非要找到这枚印章?”
黄妙云说:“其实我是从贞儿表姐口中得知的,这枚印章刻着大不敬的东西,女儿恐怕让整个黄家招致祸害。”
黄怀阳深皱眉头,他的书房尤贞儿怎么可能进得来,又如何藏下一枚印章?
黄妙云正好与黄怀阳想到同一点上,她捋了捋脑子里的一团麻线,忽然说:“尤贞儿肯定没有机会进您的书房,可她母亲未必没有!”
十几年前,张素华当时还住在京城,常来黄家,指不定是那个时候的事。
黄怀阳也想起来了,他说:“这书房,从前的确是你大伯在用。他去世后,我与你母亲成了亲,后来才拨给了我用。”
这就对了!一定是黄怀仁在世的时候发生的事。
黄妙云说:“您可记得大伯刻过什么印章?”
黄怀阳记起一些旧事,说:“你大伯钟情书法,倒并不爱刻章,至于案边是否有几块石料,我不甚清楚,时间太长,这些都太细枝末节了。”
黄妙云沉思几息,道:“去问问老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