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仪双眸里有着浓浓的哀伤,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萧钺竟然无言以对,他微微侧头躲开萧仪的视线:“阿昭,你是我大周的公主,周瑛只是一个孤女而已,你应当拿出一国公主的气量来,不要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我计较,你说我计较!”萧仪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萧钺,你脑子被狗啃了!那贱|人是什么跟你说的?我来猜一猜,她肯定在你面前又哭的梨花带雨了吧,是不是还说我侮辱了她的人格,说她根本就不是那么想的,根本一点攀权富贵的心思都没有,纯洁的就跟那水塘里的莲花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找上的她,而她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哦,对了,那贱|人估计也说了我不少坏话吧,是不是说我嚣张跋扈,总是欺辱于她,怎么,你今天是来当护花使者,为那贱|人出头来的吗?”
“阿昭,”萧钺的脸色有些难看:“你乃大周堂堂公主,一口一个贱|人,成何体统!”
萧仪目光灼灼,里面似有烈焰燃烧:“我看,不光她是贱|人,连你也一样!那贱|人家世、才情、容貌还是修养,有哪一点强?她不过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模作样掉几滴眼泪而已,第一次,你因护着那贱|人,我头撞到了假山上,我没与她计较,母后也没有与她计较此事,背后是因为谁?”说着,她眼底浮起一抹讥讽来:“你以为你那点龌龊心思遮掩的很好吗?我告诉你,在许家我亲眼看见你们两个鬼混,我恶心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却还是主动替你们撇清干系,我又为的是谁?还有周瑛那贱|人,当日若非我一力作证,将一切都推到七姐身上,她以为她还能像现在这般清清白白!她以为她算个什么东西,我还没找她,她却敢主动跑到我面前叫嚣,明明就当了婊|子子,却非要到处敲锣打鼓说自己有面牌坊,她骗的过自己,骗的过你这蠢蛋,却骗不过我!”
萧仪看着萧钺,一字一句满是恶意的道:“阿兄,你从小便被立为太子,一路顺遂无比,脑子早就被你的自负给吃掉了,”说着,她轻笑两声,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讥诮:“你以为周瑛是什么好人不成?一个稍有廉耻的姑娘家,哪个会半推半就跟你白日鬼混,阿兄,你怕是不知道吧,贱人永远都是贱人,狗改不了吃屎,她能轻而易举的和你鬼混,就代表她能和其他任何人这样!阿兄,你这么为她着想,你说,她会不会偷偷背着你,给你扣上一定带颜色的帽子呢?毕竟,在你那位周姑娘心里,无论她和你干了什么,只要她嘴上没同意跟你的事,她就一定会认为自己清白又无辜呢!”
只有至亲之人,才明白什么话才能伤人至深,萧钺身份高贵,性情骄傲,萧仪的这些话,无疑彻底粉碎了他的骄傲,将他的自尊放到脚下践踏,而萧钺是什么人?本质上,他是一个冷心冷血,手狠心黑的人,他长这么大,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理智被摧毁,行动要远远快于思想,萧仪的话刚落,萧钺已然扬起了巴掌。
这对兄妹之前,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脾气是一样的天大,也一样的吃不得亏,受不得委屈,看到萧钺竟然敢对扬起巴掌,心中的怒烧已然将仅有的理智燃烧殆尽,她想都不想,索性先下手为强,扬起手中马鞭,就对准萧钺就抽去。
萧仪在极怒之下,根本没有丝毫留手,“啪!”的一声,萧钺的下颌脖颈处就浮现一条血红色鞭痕,只几瞬间,红痕就开始发红肿胀起来,等抽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干了什么,看着萧钺脸色越来越阴沉,好像要吃人的眼神,萧仪总算知道害怕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跑,在萧钺反应过来之后,小混蛋已然爬上马跑的没了踪影。
萧钺:…………
萧仪这人的性格怎么说呢,说好听点就是识时务,说难听点就是关键时刻容易犯怂,所以,把萧钺彻底惹火后,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跑路,好在,这些天骑术没白练,,她一口气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适应良好,只是,等萧仪冷静下来,准备想办法解决这事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汤泉山虽被称作山,实际上这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脚是面积广阔的森林,这里植被丰茂,气候适宜,山脉深处时常有大型野生动物出没,甚至夜里,很多时候都能听见连绵起伏的狼嚎声,萧仪开始并没有太慌张,她自问方向感还不错,只要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想必一定能回去。
一炷香,两炷香……直到时间过去两个时辰,天际开始慢慢变暗,甚至坐下的马都开始焦躁起来,她才真的恐惧起来,汤泉山实在太大了,遮天盖日的古树植被,叫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很多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走的方向是回程的路,还是伸向山脉腹地的路,天光越来越暗,整片大地陷入了沉睡,深林里的动静却愈发清晰起来,偶尔的鸟叫声,虫鸣声,还有小动物跑过落叶的刷刷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时刻挑战着萧仪的神经,终于,一道清晰嘹亮的狼嚎声,彻底击溃了萧仪的心里防线。
听到狼嚎声,脚下的马儿也开始躁动起来,萧仪使劲儿抹了把眼泪,用力拉紧缰绳将马儿控制住,她举目四望,终于寻到一颗粗壮结实的大树,她现将马儿拴在树下,确保不会挣脱后,才撩开衣裙,没有任何淑女形象的爬树。
萧仪有些苦中作乐的想,幸好今天穿的是骑马装,不然她肯定被绊个狗吃屎,事实证明,人在极端境况下,是会被激发出巨大潜力的,在此前,萧仪从未爬过树,但生命的威胁悬在头顶,在尝试了几次后,掌心和大腿内侧都被磨破后,她总算成功爬了上去。
狼嚎声越来越清晰了,萧仪深吸一口气,继续向树梢方向爬,老虎与狼不会上树,但花豹却是爬树的行家,为了确保安全,她只能尽量朝那些更加纤细的枝丫爬去,只有这样,她才有更大把握在来人找到自己前保全自己,萧仪寻到合适的枝杈,将身子缩进去,为了防止自己昏睡掉下去,她又用腰带将自己和树枝牢牢捆在一起,做完这些之后,她双臂抱住自己,看着树下焦躁不安的马儿,漠然的扭过头不去看它。
马儿啊马儿,你看,我就是这么坏,明明就已经躲上树了,却仍不愿放你离开寻一条生路,萧仪有些怔然的想,忽然之间,她好像理解了裴煜的做法,能在权势与皇权的缝隙里挣扎出一条路来,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她想,裴煜也许并不愿意拿自己去当赌注,估计,他是再没其他的办法了吧。
……
裴煜忽的一阵心悸,继而满头冷汗的从梦中惊坐而起,开阳忙小跑进来:“大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裴煜没有理会开阳,而是听了听外面动静,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闹哄?”
听裴煜问起,开阳也没瞒着,苦着一张脸道:“哎,是八公主,八公主丢了,陛下和太子彻底慌了手脚,如今正在调集人马进山找人呢。”
开阳并不知道,他这话带给裴煜的震荡有多大,裴煜脑中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日弘一和尚的话,师叔早已圆寂,我是没本事再造一枚的,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宽慰一二,金牌遗失虽对她身体虽已无碍,至于其他连我也是拿不准的,弘一和尚忧愁无奈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浮现,裴煜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的跳下床,就要朝殿外而去。
“大爷,大……爷,”开阳被吓的一缩脖子,心里无来由的一阵心悸,他伺候大爷多年,自问还算了解,却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大爷这样的眼神,冷静,急切,眼底仿佛燃烧着一团烈焰,开阳只觉得那双略显诡异的眸子里,好像封印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现在,那个不得了的东西,马上就要冲破封印跑出来了。
他出声原是想将人拦下的,可张了张嘴,却只是干巴巴的一句:“大、大爷,您哪怕出去,也要先穿戴好不是,那个、您还没穿鞋呢……”
裴煜冷漠的看他一眼,然后迅速穿戴好,夺门而出。
而留下身后的开阳,则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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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裴煜出来后,整个汤泉宫都灯火通明,士兵们整齐列队,牵着猎犬,马上就要出发,他随意拦下一人,这才知道,原来太子和陛下早就走了,现在集结的已是第二批人。
裴煜脸上一片阴沉之色,他并未多言,只是翻身上马,一起朝林中出发而去。
山间林中到处都有火光闪现,连续而嘹亮的叫喊声,回荡在林中,将夜间出来觅食小动物惊的四散逃离,裴煜冷眼看着这些,提着的心非但没有放下,眉间反而蹙的更深,忽然,有士兵大喊:公主找到了!公主找到了!
那一瞬间,裴煜眼中迸发出明亮至极的光来,他跳下马,一把扯住那小兵,道:“公主在哪?”
“裴、裴公子,公主就在前面,是太子殿下找到的!”说着,手臂朝着远处遥遥一指,裴煜顺着他手臂的方向看去,发现前面火光明亮,听罢,他松开小兵,翻身上马,向着火光处奔去。
最初,在裴煜的印象中,萧仪这个人,性格怪异孤僻,平日高高在上,总是喜欢拿眼缝瞧人,任性刁蛮,有时还会犯蠢,除她这个嫡公主的身份外,其他的一切实在乏善可陈,即便,那次他自己都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拿了她的小金牌,他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最初,他只是看她颈间红绳磨损的厉害,心知这定是她常年佩戴之物,再加上那双异常璀璨漂亮的眸子,他才鬼使神差的将其据为己有。
之后,萧仪亲自跑来试探他,他也只是有些吃惊,原来这个横冲直撞的八公主,竟也有细心的一面,不过,就算细心又如何,他只是稍加挑逗,她浑身的毛就立刻炸了起来,其实,有时连他都弄不懂自己的诡异想法,换做其他人,哪怕是太子,若敢打骂羞辱于他,他来日都回报复回去,可那日萧仪打他,他非但没觉得被羞辱,反觉分外有趣,有趣到他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用示弱的办法来骗小姑娘的同情心。
也许那日的她实在太过可爱,从弘一和尚处得知小金牌对她的意义后,他的心底竟然渐渐滋生了一种名为愧疚的复杂情感,只不过,那一点微末的愧疚,并不能支撑让他将金牌还回去,她那颗心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龌龊与肮脏,同时,也叫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再靠近。
他驾马赶到时,就见那个平日不可一世的小公主正在太子怀里哭,她的哭,不是平日间女子梨花带雨的那种哭,她哭声震天响,鼻涕眼泪一起落下,可萦绕在她周身,浓重的好似看的见的哀伤,却叫人为之动容,周围的人无一人说话,都静静的听着她哭,好似只有这样,就可以将心底的委屈一块哭出来一样,可是,裴煜仰头看着满天星斗,嘴角缓缓扯出一道讽刺的弧度,萧仪啊萧仪,怪就怪你明明长在皇室,这天地下最肮脏龌龊的地方,却生就一颗追求爱与被爱的赤诚之心。
你如此聪慧,应当明白,这世上最叫人无奈又心痛之事,不是至亲之人厌恶于你,而是他们明明也很爱你你,可当有另一个人出现时,最爱的那个人,却永远都不是你,不是不爱,是还不够爱,你舍不得放手,却也受不得那催人心肝的心酸和委屈,所以,如今也唯有眼泪,才是你能宣泄的渠道了吧。
裴煜拨转马头,消失在夜色之中,在场中人的注意力,皆被哭嚎的公主殿下吸引了过去,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这一场痛哭,几乎耗尽了萧仪的精神,其实,在阿兄顶着一脸鞭痕,仍是寻到自己后,她就已然明白,她于阿兄而言很重要,但她更明白,只要周瑛还在,只要她和周瑛继续不和,那么,阿兄就仍会一如既往的选择站到周瑛那边,这世上,最叫人难堪不愿意承认的一种情绪,便是自作多情,我以为我在你心里占据分量,可事实却一遍遍告诉我,你错了,在他的心里,你远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
她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和周瑛对上,一遍又一遍对阿兄容忍,无非就是不愿承认这个有些残忍的事实而已,她的心里,一直都还存着一种幻想,而今,这种美梦,终于被阿兄亲手打破,以一种最为不堪的方式。
萧仪只觉得很累,无论身体还是内心,都非常疲累,她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正午,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她觉得喉间干涩,撑着身子刚坐起身,许如颖便递到她手便一盏温水,柔声道;“你睡时间不短了,现在饿不饿?厨下一直热着灶,我叫她们给你熬些粥来如何?对了,陛下已经派人来了好几趟了,可惜你一直都在睡着,便没有打扰你,如今醒了,我便叫人和陛下说一下,也省的陛下一直担心你。”
萧仪喝完水,将杯盏重新放到许如颖手里,这才问道:“父皇他,被气坏了吧?”
许如颖给她将散落的额发抚到耳后,笑道:“我看陛下是被你吓坏了才是,”说着话锋一转,问道:“阿昭,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从来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怎么会独自驾马跑进林子里去,还有,太子的脸上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昨日太子来找过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如颖看着她,目露怀疑之色。
萧仪心中一叹,亲近之人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瞒不过他们,她垂眸,纤长的睫毛压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啦,阿兄来找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后来阿兄走后,我觉得林子里风景实在是美,想着自己也练了这许多时日,只逛一逛应当是无妨,”说着,她委屈的瘪瘪嘴:“若是雪雁没身孕,定然不会出这种事情了,谁叫我对那匹马还不够熟,这不一来二去的,就、就越走越远了吗……”
至于关于萧钺的事,她却是故意模糊了过去,她想,就这样了吧,她实在累了,不说那是她阿兄,就算她真的说出来又能如何呢?阿娘还没生产,白白让她生气担忧,阿娘本来就属于高龄产妇行列了,若因此带累了她的身子,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至于日后的事,她有些鸵鸟的想,那便日后再说吧,现在的她,实在没那份心情和精力去操心了。
知道宝贝闺女终于醒来,周帝直接撇下一甘老臣子,赶紧来了萧仪这,知道她竟是因为贪玩而迷了路,周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点着她的脑门恨恨道:“你这死丫头,真是不叫人省心,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汤泉山深山腹地危险重重,平日看着乖乖巧巧的,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
萧仪听了,既不反驳也不解释,只像条小狗那样,乖乖低头挨训,最后,周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只能无奈叹气道:“行了,那匹马你就别骑了,父皇再为你挑几匹温顺的小母马,还有,记住日后身边不许再离了人,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