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也没瞒着,当即便将萧钺惊马之事告诉了何长史。
何长史听完,吓得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但好在身为长史管的素质还在,他强行压下激荡的心情,对唐慎再三感谢,并将人送走之后,才一脸愤愤的对萧钺道:“我的殿下啊,以后可不敢再这样冲动了,这可是京城的大街上啊,这样纵马,可是容易出事的,这次您运气好遇到了唐大人,若是,若是您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叫属下怎么办啊!”
要是一个美人这样怨怼,萧钺或许能压下性子哄两句,但何长史一个半大糟老头子,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萧钺此时又惊又累,根本没心情听老头子念经,于是一把将人推开,敷衍道:“好了,好了,孤知晓了,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孤累了,先去睡了。”
何长史:…………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太子当街纵马,还差点出了事,可是在朝中捅了马蜂窝一般,第二日,就有御史开始上奏弹劾太子,事情一下子闹大了,甚至连周帝都抽空关心了一下儿子,问问有没有事,这只是一件小事,对太子地位没有影响,只是对于太子那本就有些瑕疵的名声影响更大些。
萧仪听到这消息后,只觉匪夷所思,萧钺是什么人,没人比她更了解了,萧钺这人有心计,有手段,却决计不是个冲动之人,别说当街纵马,就是骂人都很少,因为比起当面和人冲突,他这个人更喜欢不懂声色的将人整死。
只是,因为有红鸾和紫鸢这两个人,宫里的消息也能顺畅的传到萧仪耳中。
红鸾道:“听说太子殿下夺马之前,曾和太子妃大吵了一架。”
萧仪问:“他们两个因为什么吵的?”
“听说似是因为崇少爷。”
萧仪心道,她听到这个消息可是一点都不吃惊呢,其实,在某种方面,她是能够理解周瑛的心情的,不管在外人眼中如何看,周振南与周何氏毕竟是她的父母,而且,这还是一对恩爱至极的夫妻,想必周振南在世时,周瑛应当是以这对父母为骄傲的,所以周崇的出现,于她而言,就是对她曾经骄傲的一种侮辱。
只是,萧仪凉凉的想,她这种骄傲对于自己却是没有任何助力,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能受丝毫的委屈,在那些任性的孩子心中,他们心中的正义远比实际的得失更重要,若周瑛真是一个孩子,可以说拥有一颗非黑即白的赤子之心,可对于成年人来说,不合时宜的天真与愚蠢无异,更别说还事在宫廷这种地方。
有时,萧仪都不知道,周瑛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管周崇出身如何,上一辈的人都已经死去,这世上,就只剩下这姐弟二人,她如今的情况已然岌岌可危,她心里不思如何更好的活下去,却还抓着周崇的出身不肯放过,难不成,她还真的以为周崇死了,对她是一件好事,时人重祭祀,周瑛这样,无异于断绝了自己父亲的香火。
不过,周瑛愚蠢与否,这都不关萧仪的事,因为她扯的是萧钺的后腿,想到这,萧仪微微一笑,对红鸾道:“你去,将崇哥儿带来见我。”
很快,周崇便被带来,因之前他便在公主府住过一段时间,他与公主府里众人都还算熟悉,因此,他这次被周言生送到公主府,并没有多拘束,听叫萧仪要见他,他还仰头亮晶晶的看着萧仪道:“公主姐姐,你要见我吗?”
萧仪对他招招手,周崇便小跑到她身边,她摸摸他的头,笑吟吟道:“崇哥儿,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如何?”
周崇:“去见谁啊?”
“今天姐姐带你去见我的阿娘。”萧仪看着和他道。
…………
许如颖没孩子,年纪越长,越是喜欢小孩子,许皇后对瑾哥儿期望很大,他现在每日的功课都很重,许如颖纵有一腔怜爱之心却无处施展,这次见萧仪带来的周崇,立即笑意吟吟的领着人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温柔的道:“崇哥儿真乖,你想吃什么啊,姐姐带你去好不好?”
许皇后看向女儿,道:“他就是周振南的儿子?”
萧仪点头,忍不住的叹道:“说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我当初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救下的他。”
许皇后又问:“那你今日带他进宫是……?”
萧仪忍不住柔声撒娇道:“阿娘,我想着让崇哥儿就给瑾哥儿当伴读吧,当初在公主府的时候,这两人就玩得很好,这孩子现在处境艰难,东宫那边虽然吵了一架,可谁也不知道萧钺会不会继续发疯。”她心道,毕竟萧钺一遇到周瑛,整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有些事情,已经不能用常理推测了。
许皇后摸摸闺女的脸,叹道:“你这孩子,到是越来越心软了,也罢,周振南那份就由他儿子来得吧。”
萧仪只是对许皇后笑。
崇哥儿被留在了宫里,萧仪独自回了公主府,第二日,京中便开始流传起当年征北之战的真相,矛头直指周振南,一时间,满朝哗然。
第95章
起先, 这种说法只是在市井中流传,但有一位当年参加征北之战的老兵闻言大怒,急怒之下失手, 竟将一个传言者打死,苦主家不愿意, 一家人跑到顺天府敲响了登闻鼓, 原本,这件只悄悄在市井中流传的消息, 可闹出了人命案, 而且对于当年真相,维护者有之, 怀疑者有之, 彼此都有理由, 但谁都没无证明当日的真相, 就这样, 双方吵做团,且越吵越凶,战火从民间一直蔓延到了朝堂, 最后, 就连朝堂官员都纷纷站队, 于是乎, 这场几年前的一场战争,就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 再次回归了大众视野中。
此事以星火燎原之事瞬间席卷整个朝堂, 这是谁都没想预料过的,尤其是萧钺一方,因此事闹出的时机太过凑巧, 他才惊马受了惊吓,以至于何长史曹长史将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体上,对此察觉不够及时,以至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何长史满脸愁苦道:“殿下,您看此事咱们是……”
何长史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作这个恶人,事涉太子的岳父,他一个外人臣子的,说什么都不合适,可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作为太子的长史管又不得不说,哎,真是愁死人了。
萧钺烦躁的闭起双眼,静静的听着何长史的话,良久,才微微叹息一声开口道:“此事,容我再想一想。”
何长史还想再说,却被曹长是暗地里拽了拽衣袖,何长史剩下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中,等萧钺走后,何长史才拉着一张难看的老脸道:“姓曹的,你方才为什么拦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心里都没拿不准,这周将军到底是殿下的岳父,叫殿下尽快拿个主意,咱们也好及时应对啊。”
“你问殿下拿主意,怕就怕,殿下自己心中都没注意,又怎么替咱们拿主意,”曹长史有些没好气的道。
何长史不信道:“那周将军毕竟是太子妃的亲父,当年的真相如何,难道太子妃还不知道么……”
这话一说出口,何长史本人也愣住了,曹长史哼了一声,没好气道:“真个棒槌,你也知道那是太子妃的亲父,先不说此等军情太子妃当年一介弱女如何能知晓,即便真的知晓,难不成太子妃还能和殿下说自己亲父的不堪不成?你可别忘了,太子妃本就无家无族,她一身的骄傲荣耀来自何处?你现在还担心要不要插手的问题,你现在最应该想的,是若此事为真,届时,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一体,到时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太子妃是以忠良之后的名义被陛下接入宫中的,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作为一种政治符号存在的,否则,便是殿下再怎么喜爱,陛下都不肯恩同意亲子娶一个孤女为妻,现在可到好了,周振南被推人推到了风口浪尖,若周振南这个国之英雄的正义性都开始存疑,那太子妃作为他的女儿,遭受的反噬则会更大。
萧钺出了议事堂,原想让自己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一下,但他不由自主的,便走到了周瑛的寝殿前,他背着双手站了片刻后,还是步入了这座宫殿。
周瑛被禁足,萧钺有意截断她与外界的消息来源,因此,直到如今她尚且不知萧钺惊马之事,见萧钺竟然再次出现在寝殿中,她以为这次又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这是萧钺对她又一次的服软,她心中惊喜,面上却十分矜持,按捺住心中喜悦,不轻不重的嗔了萧钺一句:“你不是绝情吗今日干嘛还来找我,有种你就一辈子别再见我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没有得到,周瑛心中微微诧异,不由回头看去,就见萧钺一脸阴沉的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冷冷的看着她道:“你当年是与父母住在北地的,你可知道当年征北之战的真相,当初,周将军与你母周何氏到底因何而死?”
周瑛先是诧异,下意识的问:“你什么意思?”
萧钺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便将朝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如果周将军当年真的违反军令,你应当知道后果的。”
周瑛闻言满脸震惊:“不可能,这是污蔑!我阿爹是为大周而死的,连陛下都说他是国之栋梁,这些小人纯粹就是污蔑!”
看到她这种反应,萧钺心中平静无比,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原想转身就走的,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升出一股恶意,他忽然道:“我还听到另一种版本的传闻,说当初周将军之所以违反军令,乃是为了去救私自出逃的周何氏,而周何氏之所以出逃,则是因为听到周将军尚有一子,善妒之下不顾军令跑出军营,阿瑛,若这则传言最后被证实为真,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萧钺的声音平淡,不带有一丝起伏,可是听在周瑛耳中,整个人却是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她瞳孔微缩,神情惊恐,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周瑛这样,萧钺心中非但没有任何快感,反倒生起了一股悲凉,他起身,有些慌张的逃了出去,直到重新呼吸到外界的空气,才终于感觉再次活了过来。萧钺苦笑,回想他们间的初识,曾经的甜蜜,他们到底是如何走到这种地步的呢?
于此同时,朝堂之上为此吵翻了天,周帝本人也彻底黑了脸,无他,周振南这个忠良之后,乃是他亲自盖的章,不但如此,为彰显天家恩德,还将周振南唯一的女儿接入宫中作义女,与皇子公主一同教养,虽然,这个养女非但没有给她争光,反倒和自己儿子搞到了一起,让周帝颜面大失,可你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周瑛如此,周帝还能对她存着一份忍耐,一份香火情,其中周振南鞠躬甚伟。
否则,一个帝王的偏爱和垂青,岂是那么好得到的?
想要查当年真相,周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英国公李明远,作为征北之战的总元帅,最后的功劳和战报都是由他之手递上来的,当年发生的什么事,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明白,只是,昔日的一代名将,驰骋疆场的一代战神已然陨落在交趾,魂归九泉,周帝便是有再多的疑问,都不得而知了。
这时,翰林院一名微末小官突然上奏道:言及周振南周将军尚有一位心腹幕僚在事,事情到底如何,传这位幕僚一问便知。
这时,众人这才注意到了这位小周大人,再往深里一查,呦呵,这位周言生周大人身份还真不一般,周振南是他叔父,就连周振南的儿子都是他在养着的。
周帝却是不管周言生的身份如何,闻言,他立即遣人将庞修之‘请来’询问。
此时,正在皇觉寺与老和尚论道的庞修之却是一片平静,他知道,当日他承若昭明公主的诺言,已然到了该兑现的时候。
庞修之深吸一口气,随御林军踏上了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朝堂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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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弘一法师看他一眼, 老和尚一向笑咪咪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凝重:“你想好了吗?”
庞修之一笑,嘴角流露出几丝苦涩:“其实,早在我答应公主时, 就已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见状,弘一低叹一声, 遂不再多言。
庞修之深吸一口气, 缓缓起身,慢慢的走到门口, 此时初阳方升, 柔和的光辉打到他身上,配合着初醒的古寺, 他的周身都仿佛氤氲上了一层柔和静谧的佛光。
庞修之随手掸掸衣袍, 看着列队而立威风凛冽的羽林卫, 没再任何犹豫, 大步走了出去。
朝堂之上, 官员们列队而立,随着内侍高亢嘹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瞬间, 众人低低的议论声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回转视线, 看向那个缓步走来的中年男人。
在朝堂百官的注视下, 庞修之慨然不惧,步态从容的走至殿内, 然后掀袍下跪, 口称万岁。
御座之上的周帝,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只是微一颔首, 一旁的李德顺已然高声喊道:“平身。”
庞修之压下狂跳的心脏,面色平静的起身,恭敬的伫立在一旁,等待问询。
周帝尚未开口,方才几个打嘴仗最厉害的一位官员已经忍不住开口道:“庞军师,你是周将军的军师,替周将军调动粮草,登记做账以及掌管来往人情,想必对周将军的事知之甚详,那么,当初周将军所率领的先锋队,是否有违抗军令之举?当日先锋部队惨胜,十不存三,周振南他需不需要负责?!”
这些敢撸起袖子在朝堂吵架的人,个个都是既有胆气又有才气的猛人,脾气一上来,连皇帝都照怼不误,庞修之连官身都不是,他们说话便更不会有多客气,庞修之听着这些话,犹如利刃剜心,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不由痛苦的闭上双眼,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
“那日本不到元帅指定的行动之日,是将军,为了寻找走丢的夫人而擅自出兵,最后惊动了北蛮军,将军自知有罪,怕因一己之私延误元帅的战机,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才带领众位将士换得惨胜结局,将军自知有罪,临终前曾交代草民,定然将事实告知陛下,并叫草民代他向陛下请罪,说……说周振南辜是罪人,辜负了陛下的栽培与器重……是草民心存侥幸,不忍将军一世英明被污,才说动英国公撒下这弥天大慌,这一切都是草民的罪责,还望陛下看在将军他为国捐躯的份上,不要再追究将军的过失……”
说完这些,庞修之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随之而去,若非有人搀扶,此时整个人估计已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