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总是霸道又不讲理,想要傅瑶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时时围着自己转才好。谢朝云曾提醒过他,这样对傅瑶并不公平,可他那时却自负又傲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并没有去改过。
这两年他想了许多,有意去更改那偏执的占有欲,说服自己说,只要傅瑶自己高兴那怎样都好。
傅瑶并不是他的附庸,也会有自己的事情。
与其要求她围着自己转,倒不如多关心一些她喜欢的,这样才算是平衡,一头热是不能长久的。
谢迟已然说服了自己,不会为此介怀,只是不可避免地有一点点泛酸,仿佛方才那果子的味道还未褪去似的。
傅瑶则是意外。
从前她与谢迟在一处时,很少会像现在这样闲聊,大多时候都是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将自己知道趣事讲给他。而谢迟则负责漫不经心地听着,时不时地应和两句,有时候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床榻上……
除非是心情很好的时候,不然谢迟是很少会同她提那些所谓的“正事”的,兴许是觉着她不懂,又兴许是觉着没必要。
可眼下,谢迟却会同她讲些征战之时的事,一波三折,傅瑶听得聚精会神,直到这时才发现他竟然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临近晌午,客栈大堂中的人多了起来,厨房也开始有肉香传来。
傅瑶也觉出些饿,止住了话。
她原本都已经准备同谢迟分别,却只见谢迟捏了捏衣袖,惋惜道:“出门之时忘记带银钱了,能不能请我吃顿午饭?”
他说得煞有介事,傅瑶瞪圆了眼,将信将疑地看着谢迟,挑了挑眉,总觉着这像是来碰瓷的。
谢迟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解释道:“我大半时辰都呆在军营中,已经许久未曾用过银钱,的确是忘记带了。”
说着又调侃道:“你这几年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银钱,总不会连碗面都舍不得请吧?”
傅瑶没撑住笑了出来,也没再深究:“好,我请。”
“这里的羊汤面味道很好,你可以尝尝。”谢迟贴心推荐道。
傅瑶招手将店小二叫了来,点了面和几道小菜。
她是要在此长住的,所以昨日就付了一锭银子,如今直接记在账上就好。
“你要酒吗?”傅瑶随口问了句。
谢迟摇了摇头。他并不爱饮酒,最多也就是天冷驱寒之时会喝一些。
虽然这两年有点长进,但傅瑶的酒量还是不算好,更没准备在这种地方喝,便没要酒,而是让续了壶茶。
厨房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将小菜和面都送了上来。
乳白色的羊汤中浸着宽面与几片肉,点缀着碧绿的小葱与香菜,还有几粒红枸杞。看着简单,可浓浓的香气却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小菜也调制得很爽口,辣中还隐隐有些甜,配着这面正正好。
皆是简单的菜色,可北境这边的手艺倒像是有所不同,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傅瑶没再说什么,专心致志地吃着。
终归是夏日,额头与鼻尖出了一层细汗,脸颊也被热气熏得有些红。她未施脂粉,对此也不怎么在意,拿帕子随意擦了。
“其实这面在冬日吃是最合适的,热汤下肚,最能驱寒。”谢迟不疾不徐道,“年前与北狄僵持许久,最终收回凉城之时,正值冬日,我在这里吃过一次,记了许久。”
“是很好。”傅瑶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我与寄柳一路北上看过来,她同我说,北境比当年动乱之时好了百倍……”
想了想,她还是没直接夸,改口道:“北境的百姓都说,谢将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
“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谢迟眼中多了些笑意,“说起来,你那出《寻仙记》的曲子也是很有名,都传到北境来了,这边的伶人都能唱上几段。”
傅瑶来了些兴致:“这边有乐坊吗?”
先前在京城听到那戏时,她就发现与南边的唱法是不大一样的,应当是一路流传调整的缘故,听起来倒也别有韵味。
如今听谢迟说北境也有,便想要听听传到这边来,会是怎样的?
“算是有……只是鱼龙混杂,姑娘家去的话怕是不合适也不安全。”谢迟笑道,“你若是想听,等到过两日我领你去吧。”
傅瑶犹豫了片刻,倒并没立时应下,只说道:“那就届时再看看吧。”
谢迟也没勉强,看了眼日头,适时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他又同傅瑶讲了郡守府的方位,叮嘱道:“虽说凉城已经渐渐太平,可终归还是不能同京城比的,你初来乍到,就算有所防备也难免会吃亏,若是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只管遣人去寻我。”
“好。”傅瑶点点头。
等到分别之后,傅瑶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准备歇息。
银翘整理着还未收拾好的行礼,时不时地向傅瑶的方向看去,欲言又止。
“你究竟是想说什么?”傅瑶无奈笑道,“索性直接说了吧,别遮遮掩掩的,我看了都替你难受。”
银翘讪讪地笑了声,放下手头的活,在床榻旁坐了:“我觉着,太傅像是变了许多。”
她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傅瑶身边,看过两人好时,也看过两人恼时,对谢迟算是有所了解。如今骤然重逢,她再看着两人相处,只觉着像是做梦一般。
“是变了。”傅瑶倚在床头,梳理着长发,无声地笑了笑,“可人都是会变的。我与当年也不大相同了,不是吗?”
见过不同的人,经历过不同的事,或多或少都会影响。
或许有好有坏,但并没哪个人是一成不变的。
“这么说倒的确是没错,可我是想说……”银翘顿了顿,小声道,“太傅对您是怎么想的呢?”
“他自己压根没提,我凭空揣测吗?”傅瑶有些无奈。
银翘又迟疑道:“那您对他?”
“我对他……并没什么打算。”
她知道谢迟在凉城留不了多久,没道理平白无故地给人难堪,横竖相处起来并不会感到不适,索性就顺其自然,只当是故友重逢了。
谢迟将态度卡得恰到好处。
从前是没经验的缘故,他在旁的事情上游刃有余,可在感情的事情上却总是显得有些直愣愣的。这几年,他将当年旧事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既是拿记忆中的傅瑶当慰藉,也是反思自己当年的举动。
许多事情是当局者迷,如今再回想当初的自己,他只觉得不忍直视。
但也正是因此,他如今算是知道该怎么相处才好。
及至回到郡守府,下属将提审来的消息一并回禀,谢迟听后只过问了几句,就仍旧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置了。
“将军,您这是从哪儿回来啊?”万磊是裴将军的旧部,早在西境之时就与谢迟相熟,见他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问了句。
一旁的亲兵也都看向谢迟,满眼写满了好奇。
谢迟同他们相处了这些年,一见这模样就猜到了七八分,挑眉问道:“怎么,你们这是又打什么赌了?”
军营的日子枯燥无趣,又没什么消遣,总是爱寻些事情打赌。但往常就是赌比武谁能赢,又或是多久能打下一城,可这次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事。
众人一见谢迟这态度,就知道他并没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随后又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万磊挠了挠头,如实道:“您破天荒地要休沐,兄弟们都觉着不对劲,便忍不住猜了猜……”
“那你们猜的什么?说来听听。”谢迟心情很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庆生他们几个是猜您有暂时不便说的正事,我们几个……”万磊“嘿嘿”地笑了声,“您是不是为了昨日在城外遇着的那姑娘?”
谢迟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也算是明白今晨庆生那苦瓜脸是从何而来,撑着额,大方道:“庆生他们打赌都压了什么,我替他们出了。”
众人先是一愣,等到想明白之后,立时就躁动起来。
“您竟然真是为了那姑娘啊!”万磊他们昨日虽然是这么猜的,可其实自己都不大敢相信,不料竟成了真。
谢迟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谢将军这几年来不近女色,唯一一次被拉去听小曲,目光都不在那伶人身上多留,明明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如今却要为个姑娘家放下正事,实在是不可思议。
有人甚至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随后又凑热闹道:“将军,您知道怎么追姑娘吗?用不用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庆生随即道:“将军哪里用得上追?”
虽然先前的赌输了受挫,但他还是坚定地拥护自家将军:“将军这模样这能耐,往那一站,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谢迟无奈地笑了声。
石磊凑近了些,满是好奇道:“看样子,您是已经有主意了?”
谢迟瞥了他一眼:“我准备过两日带她去乐坊。”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总觉着要么是将军压根不会追姑娘,要么是这姑娘的喜好太清奇了些。
第102章
当年内忧外患,战火四起,凉城地处紧要,北狄早就觊觎已久,主力都耗在了此处。
虞家的动作慢了些,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爹娘以命相护,到最后也就只有虞寄柳一人活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到故土,当年的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四邻也大都不在或是换了,走在城中偶尔能遇着个面善的故人,一时也说不上是惊喜还是唏嘘。
一直到傍晚,虞寄柳方才回了暂居的客栈。
终归是多年前的旧事,这些年的悲欢离合看得多了,哭一场也就缓过来了。
她同傅瑶讲了今日的见闻,挑着碗中的小葱先吃了,盘算道:“老房子年久失修,一时半会儿是住不了的,我准备这几日找人将房屋和祖坟都修葺一番,再看看立个衣冠冢……”
在来时,傅瑶就已经看出她是想要在故土留下来,所以对这决定也没太意外,认真地听了,颔首道:“好。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放心,我不会同你见外的。”虞寄柳抛了个亲昵的眼神给她,又叹道,“只不过这么一来,这几日我还是没法领着你好好地四处逛,要累你在客栈再多闲上几日了。”
“这无妨。”傅瑶轻松道,“我一路上看了听了许多,有想写的故事,也有想画的景色,只可惜赶路途中多有不便,如今闲下来正正好。等明日我问问掌柜,买些笔墨颜料来,可做的事情多着呢,不会无趣的。”
她这个人向来贴心得很,从不会让人为难。
虞寄柳心中先是一暖,及至吃完饭之后,方才觉出些不对来,若有所思道:“那你今日岂不是什么都没做?”
以她对傅瑶的了解,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傅瑶上台阶的动作一顿,避开了虞寄柳的目光,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她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清晨出门闲逛,在附近买果子的时候遇着谢迟,而后就在客栈一直聊到晌午,吃过饭后就歇息去了。
见着她这模样,虞寄柳愈发好奇起来,凑近了些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傅瑶对上她那促狭的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分明都已经猜到,就别来挤兑我了。”
“谢将军真的特地来寻你了啊?”虞寄柳昨日听了将他二人的交谈,知道谢迟会在凉城留一段时日,也猜到他八成会找傅瑶,只是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应当不是特地来的……只是凑巧在街上遇着了,就聊了会儿。”傅瑶如实道。
她这几年虽长进了不少,可却还是不能跟谢迟这个天生七窍玲珑心的人相比。
更何况感情这种事情,是最容易生出错觉的,空口无凭说人家是特地来寻自己的,未免有些脸大。
虞寄柳却是意味深长道:“就真只是聊了会儿?”
傅瑶顿了顿:“还顺道吃了个午饭。”
虞寄柳拖长声音“哦”了声,没再追问下去,轻轻地拍了拍傅瑶的肩,笑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傅瑶哭笑不得地横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她午后歇了许久,晚间倒是不怎么困,披衣看着窗外的景色,依稀还能听到楼下的热闹声,一直到夜深之后方才睡去。
从前她总是嗜睡,但这两年下来,尤其是北上以来,倒是醒得越来越早了。
虞寄柳与她一道在客栈大堂吃了早饭,仍旧去忙自家的事情,傅瑶慢悠悠地吃完了最后一块饼,问了店小二附近的铺子,便也领着银翘出门去了。
昨日尚未好好逛,就先遇着了谢迟,傅瑶打定了主意今日要先四处看看,而后再去买笔墨等物。
只可惜还是出了些意外,仍旧没能好好逛成。
这两年下来,傅瑶出门时已经很少会打扮。
尤其是这次北上,她嫌麻烦,索性不施脂粉,发上也没什么珠花步摇等装饰,常常只是拿簪子一绾,又或是拿发带随即束起,就连衣裳也大都是简便舒适为主。
可她到底是天生丽质,在京中之时便是有名的美人,到了这地界,便愈发惹眼。
那公子哥初时凑上来的时候,傅瑶还能耐着性子回绝,可他却像是压根听不懂话似的,仍旧不依不饶地跟着,还颇为热情地将名姓架势都一并报了上来。
据这位自己所说,他姓高名成益,是此处高郡守的侄子。
高公子自报家门时倒是颇为得意,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姑娘家听了就会立时动容似的。傅瑶却是听得直皱眉,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大耐烦道:“烦请公子自重。”
其实这位高公子的模样倒也说得过去,乍一看斯文俊秀,手中拿了把折扇,不说话时勉强跟风流倜傥沾了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