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栖脱口道:“奴才今日来此并不是想回皇上身边。”
未料到对方会做这回答,梁钊直起身,言语中隐有困惑,“……那是为何?”
“奴才昨晚梦到天巽国被劲武国,攻占了。”他开口,说到后几字时顿了一下。
“攻占?”梁钊当即一愣,若魏栖没说谎,那便是他和絮儿两人做了同样的梦,不管他此言是真是假,这心有灵犀的预示真叫他心头梗地慌。
魏栖沉下双眸,昨晚那副尸横遍野的场面如画卷一般在他眼前展开,“皇上此时定觉奴才所说荒唐至极吧。”
“不,相反,朕信你所言。”梁钊扬眸睨了眼魏栖,再开口便有些阴阳怪气,“你和荣华还真心有灵犀。”
一阵沉默,魏栖低头不语,听皇上话中的意思,她也曾做过这梦。莫非她是因在梦里见着自己为天巽国战死,内心触动所以感激他?
洗尘宴上那出,还有近日种种,她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报恩,还是纯粹喜欢自己,亦或是两者都有。
“奴才并不清楚公主的梦。”
“你在荣华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了,对她感觉如何?朕要听实话。”梁钊眉目肃然,右手煞有规律地扣着桌面,一下,一下,每一扣都落在魏栖的呼吸点上。
“奴才……不敢肖想荣华公主。”以前他说这话绝对是不假思索,可他眼下犹豫了。
“真心话还是假心话?朕这几日总在琢磨荣华的婚事,可惜适龄的那几家公子朕都瞧不上。”长叹一声,梁钊故作愁容,目光直视魏栖低垂的面容,“你来给朕说说,谁适合做她的驸马。”
右手蓦然收紧,魏栖沉声道:“奴才说的是真心话,至于驸马人选,奴才认为皇上选的最适合公主。”
很好,这一次依旧试不出。梁钊按着一堆奏章暗自咬了咬牙,说到底,这小子最爱的还是钱,叫他心里头庆幸又气恼。
庆的是絮儿暂时嫁不出去,恼的是她在魏栖心里竟比不过钱。
“朕打算今年将荣华嫁出去,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离开御书房后,魏栖只觉一抹烦乱兀自在心头盘旋,搅得他失了平日冷静。
静字诀,清心诀轮番上阵,许久许久,他才定下心神。
*
广阳宫的院子意外宽敞,艳阳高照,而梁淳也早已等在中央,半蹲身子扎着马步。他学武比一般人晚太多,那便得吃更多的苦才行。
昨日第一次扎马步,他硬生生撑了一炷香,今日双腿愈发打颤,酸软地紧。
在魏栖踏进广阳宫前,梁淳一直心如止水,然而魏栖一来,他的心思便飘了。“魏公公,我能不能问你……”
“二皇子站稳了。”魏栖大步踏入庭院,左右一看,顺手拿过香炉摆到梁淳身前,头也不回道:“奴才有自知之明,不敢肖想荣华公主。”
不论那个梦是前世也好,将来也罢,他跟她之间都隔了太多,天壤之别都穷不尽。
他在梦里死过那么多回,对生死反而看得更重,死了便是一切都没了,哪儿有活着好。
梁淳被魏栖直截了当的话一堵,尴尬道:“其实我想问,我何时能拿剑……”
不远处那道挺拔的人影倏地停住,颀长的背影像极了一把出鞘的长剑。
“还没学会走路便想跑?”
“想也不可以?”
“不可以,有罪。”
*
闺房课。
一群年轻女子在堂间闲聊,白芷款款进屋,她今日穿了身暗色的齐胸襦裙,裙尾稍长,配上高耸规整的发髻,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庞更像女道士了。
晨起她便没见着魏栖,也不晓得他去了何处,手边无事,梁绯絮翻开了那本早已看完的精装书。
许是上次看了他全身的缘故,如今再看这些画面,她便不由自主将画中男子换成了他的脸。
暧昧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她赶忙捂住发热的双颊。
天呐,她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们讲讲如何挑动男子。”
“啪”,梁绯絮飞速盖上画册。她晃了晃脑袋,随后心虚地瞧了其他人一眼,各个粉面含羞,倒不会显得她与众不同。
“今日我们就这些图来说说如何挑动男子。”白芷缓步走在过道里,正色庄容道:“相较于男子,女子大多羞于启齿自己的感情,所以这事向来由他们主动。首先,男子注感官,尤其是眼睛看到的画面,比如你们露出大片肌肤时。”
轻哼一声,梁绯絮举手问:“每个男子都如此么?”
白芷摇摇头,“不好一概而论,男子也分多种,不过总的来说无外乎两种,这取决于他们的自制力。男人都好色,除非他不懂。”
他懂么……梁绯絮垂下眼帘,呆呆地盯着书上那几字。
魏栖是太监,可他是假太监,作为男人,他看到自己毫无反应,那便是对自己提不起一点兴趣了。
“女人的媚不是一个动作或表情眼神的事,姿态矫揉造作容易适得其反,你们可以试着对邻桌抛个媚眼。”
堂间活跃,女声嬉笑,梁绯絮转过头去看梁缨,“你先来。”
“噗嗤”,梁缨捂嘴轻笑,狡黠道:“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学这个。不如五姐抛,我给你做指导。”
“嗯。”梁绯絮点点头,她艰涩地眯起眼,费力地将唇角往上扯,姿容僵硬。诚然,她不懂媚是什么,但她懂媚眼如丝。
“五姐,你这表情……太丑了,生生拉低美貌,还不如平时呢。”梁缨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个人以为,若对方喜欢你,不管你如何做他都觉得你在勾她,但他若不喜欢你,那你做什么都没用。”
“是么……”梁缨这话算是提醒了梁绯絮一件事,魏栖对她没兴趣。
确实,不论她做什么,他都是那副冷淡的模样。
说到底,自己也只能靠银子强迫他。
“五姐想什么呢?有喜欢的人了?谁啊?”梁缨倾过身子往梁绯絮面前凑,那日洗尘宴上五姐与魏栖的事她是记得,可她真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听说太监都切了,那他们俩应当不是那种关系。
“有,不过他不喜欢我。”刚起的兴头眨眼间没了,梁绯絮默默回身。
*
夕阳西下,独自一人走出学堂,梁绯絮仰头望着司礼监的方向怅然若失。
她强迫他来自己身边,强迫他做了不少事。
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奴才参见荣华公主。”道上,仇末迎面而来,他半低着头,姿态恭敬。
“嗯。”梁绯絮被这声拉回了思绪,她没忘那晚仇末也在冷宫,既然冯桦不会亲自动手,那么自己失忆定是他所为。
前世她没失去记忆便不会爱上孟苟,有这前提,或许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仇末道:“皇上请荣华公主去拾玉宫探望劲武国二皇子。”
“我?”梁绯絮下意识问了一句,她以为自己走神听错了。父皇这唱的哪出,要撮合她跟孟苟?
“是。”仇末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得乱了,他继续道:“皇上还说,要奴才亲自送公主去,等公主在拾玉宫待满一盏茶时间才能走。”
父皇这是来真的。梁绯絮呼了口气无奈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拾玉宫的路上,途中,梁绯絮想起不少前世之事,仇末在她记忆里出现得并不多,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敌军攻破都城那天,他不在。
是逃了么。
“仇公公。”
“奴才在。”
“本宫想问你个事。”梁绯絮侧脸,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仇末上前一步,“公主请问。”
“你觉得魏栖此人如何?”她原本不觉得魏栖与仇末之间有何关系,可他们俩这贪财的性子太像了。
仇末如实道:“魏公公作为皇上跟前的一等太监,处事能力极好。”
她哪里是要问这个。梁绯絮挑明道:“你可记得他是因何进宫做太监?”
“似乎是被人卖进来的。”仇末眸光一动,小心斟酌言语。倘若他没看错,荣华公主该是喜欢上魏栖了。“他长得过于俊俏,奴才便多留意了一会儿,公主为何不直接问他反而要问奴才呢。”
梁绯絮不耐烦道:“本宫想问谁便问谁。”
“是,奴才多嘴。等公主在拾玉宫待够一盏茶时间,魏公公自会过来接。”仇末笑道,话中意有所指。
“这也是父皇吩咐的?”父皇今日在想什么,棒打鸳鸯?
作者有话要说: 梁钊:小子,你成功引起了老父亲的注意。
第37章 无故中毒
夜幕一落,道上两侧宫灯悉数亮起,前路烛火光转朦胧。
与其他宫殿不同,拾玉宫并没点灯,静静蛰伏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稍显暗淡。
梁绯絮一进大门便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下,庭院里光线微弱,灰蒙蒙的,地上放满了几十盏大小不一的孔明灯,而每一盏灯上都写了字。
那是孟苟精心编织的花言巧语。
他前世还未做到这份上,今世怕是绞尽了脑汁。
“绯絮。”孟苟写完一首情诗刚收笔,见梁绯絮进门忙朝她跑去。昏暗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衬得他翩然如风。
“二皇子请自重。”心尖厌恶丛生,梁绯絮凛然皱起双眉,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一顿,一抹受伤之色在面上闪过,孟苟开口道:“好,我不靠近。绯絮,我给你准备了一盏孔明灯,我们一起放吧。”
他笑得清澈,双眼弯弯,露出一口细白的牙,乍然一看,只觉面前之人是个大男孩。
“本宫不喜欢放孔明灯。”梁绯絮凝眸侧身,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挑眉道:“我写上对其他人的爱意,你不介意吧。”
闻言,孟苟面上的神色慢慢结成碎冰,他苦笑道:“你想写什么写什么。”他说罢拿了只毫笔递给她。
“……”梁绯絮低头望着手中的毫笔出神,其实她什么都不想写。魏栖对她没有爱意,她写这些情啊爱啊的毫无意义。
庭院中央放着盏一人高的孔明灯,他们两一人站一边。周遭的孔明灯被人点起,一盏盏飞上了天,晃悠悠地映在天幕里,夜空被点缀地流光溢彩。
“愿天巽国万年安好”。
最终,她提笔写了这么一句话。
孟苟点燃了灯中蜡烛,他的身影从纸片里隐约透出,并不真切。
“洗尘宴上初见,可我却觉得我们早在梦里见了千百回。我不明白你为何讨厌我,我也不知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但我是真心喜欢你。绯絮,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我只在乎你这个人。那日,你说拿劲武国当聘礼才肯嫁,我想了许久。劲武国是我大哥的,可你非要如此,那我便去夺了它,你愿意等我么?”
语毕,孟苟将孔明灯往上一抬,孔明灯缓缓升起,然而他对面站着的那人并不是梁绯絮,而是仇末。
之前那些话语全散在了夜风中,孟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仇末垂首恭敬道:“二皇子,荣华公主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他眸中柔情仿佛被无数剑气割裂,裂成了片片落寞。老实说,他没觉自己有多喜欢梁绯絮,可总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在二皇子说完第一句话时。”
“呵呵。”他这话里全是冷涩,似乎从冰天雪地里浸过一般,“仇公公不介意留下来听小王说几句话吧?”
*
灵素宫。
夜色氤氲,魏栖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板上,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正望着大门,这时,横梁上的林琛换了个坐姿。
“林琛,你去接公主。”
“不去,那是你的事。”林琛单腿挂在横梁上,双眼一闭打算养神。
“好吃的来了。”柳色捧了盘精致的糕点踏进屋,她抬眼看向林琛,“你们吃点心么?御膳房刚送过来的。”
“吃!”林琛一跃而下落在柳色面前,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他伸手欲拿龙须酥时,魏栖抬手一拂,眨眼间,柳色手中的盘子便到了他手上。
“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柳色急道。
单手高举,魏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好整以暇道:“林琛还没急,你急什么?”
“我……”柳色面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我急。”
林琛冷不丁出手,魏栖旋即顺风侧开,糕点盘在他手中仿佛生了根一般。两人在屋内来来回回过了几招,然而那盘龙须酥始终在魏栖手中。
“你们在做什么?”梁绯絮气呼呼地瞧着三人,她不在,他们三人竟如此和谐。
今日他们俩还未见过,他也不晓得自己该用哪种心情面对她。魏栖动作一缓,手中盘子便到了林琛手里。
柳色见状忙道:“御膳房送来了龙须酥,公主要不要尝尝?”
“不尝,气饱了。”一个个都在气她。梁绯絮黑着脸坐下,仰着一张“我生气了你们快来哄哄我”的脸。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柳色和林琛的视线不约而同指向一人,然而魏栖垂了眼帘。
深吸几口闷气,梁绯絮大声道:“林琛,你过来。”
“……是。”对于自己被召唤,林琛顿觉莫名其妙,他飞快瞥了魏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