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这一阵叫唤动静可不小,先生本就手在外头给萧靳煎药,听到刘柳呼喊,连忙将手中的药放下,匆匆走进屋里。
见着萧靳已经醒来,还试图撑着身体从床榻上爬起来,先生眉头堆得老高,立刻对着柳柳道:“柳柳,你先出去看着药罐子,再过一炷香时间药就煎好了,别熬的太过。”
柳柳连忙应了一声,小跑出屋,却又回头来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公子。
萧靳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恐慌,想也没想就要从床榻上起来,却不知为何浑身上下没力气,径直摔了下去。
先生见他这样,没头的山峰又往上叠了叠,呵斥道:“你整整昏迷了五日,颗米未进,不好好躺着瞎折腾什么?”
那日,柳柳突然受惊昏厥,可狠狠把他们吓着了,结果柳柳第二日醒来,萧靳却突然失控,随后昏厥,这一昏就昏了整整五日。
偏偏这两人前后昏倒都是受过大刺激,先生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几日只好滞留樊城,先生也快被折腾去了半条命。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
么难搞?
先生把萧靳摁回床榻上,摸上他的脉搏,仔细听脉。
诊了一会儿,确定萧靳是没什么大碍了,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就见着他一个劲儿看着门口。
先生一下看出他心中所想,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就你这破烂身子,不可劲儿顾着,一门心思想着啥?”
这断了的腿才刚养好,又莫名其妙脑子出了问题。
把柳柳交到这么个人手上,先生可是百般不放心。
他考虑着要不要回京之后就让柳柳和这臭小子断绝来往。
本身糟心事一堆,自个儿身子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实非良配。
萧靳之后收回视线,他动了动软软的手臂,哑着嗓子说道:“不会了,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将她的痛苦与绝望当做不存在一样从记忆里抹去。
先生见他神色不太对劲,忽然想到了什么,本来就堆着像小山高的眉头又更上一层楼:“你想起来了?”
这混蛋小子之前就和他扯过有关记忆的事,他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看这情况,怕是他已经将遗忘的事记了起来。
先生捕捉到萧靳眼角流露的些许痛悔,似有感触,叹了口气道:“既然忘了,又何必想起了?”在这世上,能够忘却,便不用再陷入那无尽痛苦的泥沼,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
萧靳垂眸笑了:“忘记不想忘记的,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他扭曲了记忆,将那一段极致的痛苦抹去,他不再是萧靳,而是一个怀念着过往美好的皇帝。
他为她杀了所有人,却无法将她拉出痛苦的泥沼。
她永远都在那一日,在他记忆没有的那一日,被无尽轮回的痛苦折磨着,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帮她。
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下,先生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萧靳被他惊回神,却见他眉目如冰霜,一字未言,急急出了屋。
柳柳看着药罐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屋中的公子,突然瞧见先生匆匆从屋里出来,脸色还冷的像是千年寒冰,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扇子塞给一边刚来的兰儿。
她想去问问先生怎么了,他却步子飞快,眨眼就出了院子,柳柳想追也追不上。
柳柳想了想,
连忙转身回屋,就见公子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急急跑过去,忧心道:“公子,爹他怎么了?”
柳柳从没见过先生那副模样,先生虽然脾气冷淡了些,但从不是容易动怒的人,刚刚他那模样,分明是有了大气。
萧靳立刻握住柳柳的手,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嘶哑:“我也不知道。”
刚刚那一句话是自嘲,也是愤怒于自己的承受能力竟如此脆弱,不过一句话,竟然他将一切都忘了。
先生突然变了脸,萧靳也不知道为何,他试图想把柳柳拉近一下,可他五日没有吃东西,手里没有力道,就连坐着也摇摇欲坠。
柳柳看出他的虚弱,连忙靠过去扶着他的脊背,急急忙忙道:“公子,你快躺下。”
公子昏迷这几日可把她瞎坏了。
在她的认知中,公子像是铁打的人,就算断了的双腿也无法摧毁他的意志,他从来都是盘算着,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
柳柳从来没有见过公子虚弱成这样,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仿佛都能夺了他的性命。
萧靳抓着柳柳的手不放,抬头看她,他就看着她不说话,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印到骨子里。
柳柳本来还担忧得厉害,突然被他这么直愣愣的目光看着,还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心头泛起一股别扭,她磕磕巴巴道:“公子……你快躺下。”
公子从来没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带着温柔,带着庆幸,又带着……愧疚。
柳柳心底狠狠一颤,萧靳却努力伸手环上她的腰肢,他道:“柳柳,回京后,我就上门提亲,你嫁给我可好?”
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了两辈子,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现在,他不想忍了,不想再玩猫捉老鼠你追我赶的游戏,他只想把自己的心意剖开了告诉她,他是喜欢她的,一直都把她放在心上。
所以……别怕他……
萧靳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虚弱,可却实实在在的传入柳柳耳朵里。
她僵在原地,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是她最期盼的话,在决定和公子回京城来之后,她甚至偷偷幻想过自己和公子的未来。
她渴望着又害怕着,总是想到一半便强行掐灭,她不敢想的太
美好,也不敢想的太糟糕。
她本能的自卑着,却又想要挣脱过去十来年带给她的牢笼。
这一刻,她确凿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眼眶涌起温热的泪珠,竟像个小傻子一样,抱住公子的肩膀,一个劲儿点头。
柳柳觉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笨极了,怎么都逃脱不了公子的手掌心,明知道前方是艰难险阻,却还要傻兮兮的陷进去。
怎么会有公子这样让人控制不住心动的混蛋!
萧靳得了回应,头一次生出圆满的感觉。
他得了便宜就开始卖乖,搂着她的腰肢不放手,闷着声音细说:“还要生了孩儿,嗯,三年抱两。”
前世,他忘了那日,只以为她是难产而亡,起初看也不愿意看小太子一眼,如若不是神医抱的小太子到他面前,劝诫于他,他恐怕会冷落小太子一辈子。
后来,他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小太子身上,却又总惦念着当年没有好好顾着她,时常后悔让她怀了孩子。
他没有顾好她,连带着养小太子也养的得严苛。
柳柳哪想着公子会这么说,刚刚的激动不知所措霎时间消失殆尽。
她……她就是……就是见不得公子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才……才会意识着么答应了他!
她什么时候说要和他生孩儿了?真真是厚脸皮!
柳柳一把将人推开,面颊红的不像话,却又气鼓着说道:“公子还是先养好身子罢!”别整日里就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
还在叶县时不知怎的昏了一晚上也就罢了,如今一昏却足足昏了五日,怎的这辈子双腿好的快,身子却如此弱不禁风?还想要了孩儿?
萧靳一时没防备,身体又没有力气,还真就被柳柳一下推在床榻上,他见着她小跑出屋的背影,双眼错愕非常。
他的能力她可是实实在在见过的!如今这是似而非的一番话是几个意思?
萧靳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偏生想使力气还没力气给他使,就只能眼睁睁见着那小混蛋跑开。
耳边,小东西在院子里问药煎好了没得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萧靳将眼中愤然压下,一缕笑意在他唇边散开。
今生,他必定将她护得好好的,他要和她成婚,一起生了孩儿,一起看他们长大,一起白头偕老。
只,有些人,有些账,还是要仔细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我好困,我决定剩下一章明天补!!!明天上午补!感谢在2020-07-0321:31:58~2020-07-0322:5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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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想了
京城,林府。
方窈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她前两日就递了拜帖,寻了回京拜见姨母的由头上门来。
望着巍峨的丞相府,在想到家中不过七品芝麻官的父亲,方窈眼中飞快掠过一抹异色。
二十年前,扬州沈氏富甲天下,沈氏家主嫡妻生了个身有凤凰胎记的女儿,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她的母亲同样是沈氏家主的女儿,却是正室夫人身边的婢女。
当年,沈大小姐嫁予前朝皇帝为继皇后,沈四小姐嫁给洛阳萧氏家主嫡次子为妻,沈二少爷自小体弱多病,却被药王谷谷主收为弟子。
沈家盛极一时,连带着庶出子女嫁娶也比之前好上不止一筹。
她的母亲自小和沈大小姐关系极佳,却喜欢上了个落魄书生,本该能嫁给豪族弟子的她,却选择嫁给那落魄书生。
这桩婚事,沈家家主不同意,她的母亲就进宫求了嫡姐,沈大小姐便作主赐下这桩婚事。
她当然会赐婚,因为当年的她同样也喜欢上了个穷苦书生,却硬生生被亲生父亲拆散,进宫成了皇后。
可惜,同样的遭遇,她的母亲却没有她的姨母这般命好,没了皇后的位子,还有当年的相好为她披荆斩棘保住她的性命娶她为妻。
她的母亲就像那些千百年来被困在后宅里的女子一般,当年的爱慕不在,功名利禄迷了她心上人的眼。
她本就是个柔弱女子,整日困在后宅闷闷不乐,甚至因为沈氏倾颓,她为皇后母族之人,被丈夫一条白绫要的性命。
而她这个刚出生的女儿,自小被困在一个破烂院子,十岁被送到家庙,一直到她这个丞相夫人姨母想起有她这么个人来,出声过问,她这才被接回家中。
可家早已不成家,她不过是个多余的外人。
她这姨母自以为好心,将她接入丞相府,却任由她被林婳欺负,每每两人起争端,从没有一碗水端平的时候。
她那女儿,心思歹毒,手段很辣,却偏她以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末了,将她送去姑母那儿,还美其名曰让她到外头散散心。
倒也不必怨,人家高高在上,她本就是个多余的。
只是
有些帐总是要算清的。
丞相府的侍卫认识方窈,也知她今日要上门,很快派人进府通禀,又将她迎入府中。
方窈见到面容憔悴的林夫人时,微微惊讶,她知道自己这姨母身子向来不好,只是这么多年来,各种天材地宝养着,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可看她如今,眉宇间带着消退不下去的疲惫,面色也白的像张纸,见到她来,连最基本的笑容都提不起来。
方窈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恭敬的给林夫人行礼,又着急问道:“姨母,您这是怎么了?是身子又不舒服吗?”
林夫人摆摆手,勉强提起一抹笑容:“窈窈,这些日子出京,你一个姑娘家也辛苦了,你姑母现下如何?”
赵夫人是个不错的,嫁的男人也颇有本事,考上进士,被外放做了县令。
方窈瞧着还想继续问,却又见她不欲多言,只好老实回答道:“姑母和表妹表弟一切都好,再过半年,姑父也该回京述职。”
“窈窈想着快到父亲生辰了,辞别姑母先行回京。”她早就找好了理由。
她突然回家固然让那一家恶心人吓得不轻,可他们也不能拿她如何,只得乖乖给她收拾了院子,让她住进去。
林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掠过一抹厌恶,又很快带上愧疚:“你母亲早早离开人世,你那父亲也是个混账东西,他可有与你提及亲事?”
方窈听此,屈起手指勾住衣角,却又低下头转若羞涩,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在她那父亲眼中,哪有她这个女儿存在,若不是她还和相府有这么点关系,他早把她赶出家门让她自生自灭了。
林夫人见她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又拉过她的手实心实意道:“可有喜欢的公子,若是有尽管和姨母说,姨母帮你相看着。”
指望那个混账东西是没指望了。
方窈捏也找帕子脸上泛起红霞,却又摇摇头。
她正想说话,一个小丫鬟急匆匆从外头跑来,跪下正想回禀又突然看到方窈。
林夫人才稍稍松下去的眉头,顿时又堆了起来,她疲惫着声音问道:“又怎么了?”
小丫鬟这才连忙道:“夫人,小姐,小姐又把屋中的东西都砸了……”
方
窈听了,脸上恰到好处,泛起一丝惊讶。
林夫人却没了之前的耐心,她扶着额,连头也不愿意抬:“她要砸就让她砸,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给她收拾屋子。”
不过短短半个月时间,就砸了多少东西?
林夫人疼爱女儿,往林婳屋里送的都是好东西,这样砸下来,便是素来不在意银两的她也觉得林婳实在太过分。
好说歹说不听,竟连亲生父母也怨恨上。
林夫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这么疲惫过,她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她以为只是刁蛮任性了些,大是大非还是能明白的,可这些日子,就跟疯了一样,比市井泼妇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方窈见她揉着脑袋,连忙站起来为她揉·捏穴位,小丫鬟听了林夫人这么说,只能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又匆匆跑出去。
方窈手艺不错,林夫人头痛稍稍缓解了些,她拉住方窈的手,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婳儿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
方窈状若疑惑道:“姨母,表妹这是怎么了,她一向乖巧,怎么突然……”
话说到一半,方窈就没继续往下说,但是语气里的惊疑还有乖巧与突然四个字的对比,无形中突出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