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橙——林格啾
时间:2020-10-11 09:20:28

  “好。”
  蒋成在员工面前,一贯是高岭之花、雷厉风行的形象。
  闻声,不过淡淡点了点头,礼貌表扬了两句,对方已全然不敢再跟他搭话,拿了劳务费,便连连道谢着离开。
  瞬间,室内便只剩下从没养过狗却顶着微信哈士奇头像的某人,和挂着“橙子”狗牌的某土狗大眼瞪小眼。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橙子:“汪、汪汪!”
  蒋成:“……”
  拴着狗链的橙子冲他龇牙咧嘴。
  好半晌,见面前人丝毫不为所动,也没被吓到,突然又有点怂,叫声稍稍弱下去。
  但也只缓了会儿。
  没半分钟,它又“贼心不死”,冲着茶几上的狗粮继续汪汪叫,四脚并用地往那头凑。
  蒋成像个围观群众,目睹它做无用功。
  好半天,才终于从眼前这只平凡得超乎想象的土狗形象中回过神来,又心想,果然狗随主人,又怂又贪吃,这不就是青少年时期的我老……阿沅吗?
  它甚至还叫“橙子”。
  橙——成。
  狗牌上爱心满满的字眼一下击中了他。
  一瞬间,竟然还令他突然对眼前丑不拉几(他看来)的土狗多了三分怜爱之情。
  或许,这也是阿沅思念自己的一种方式吧……
  不明内情的蒋总由衷感慨。
  仿佛看狗如看子,一扭头,便又主动拨通了随时待命中的方特助电话,“请教”完对方养狗的基础知识,末了,还难得好心,领着尚不熟悉“新领地”的橙子,在家里上上下下转了一圈。
  “这是我跟你妈的房间。”
  “这是你妈以前最喜欢的兰花——额,有点枯了,这个就不看了。”
  他这几年习惯了一个人在家,无论国内国外。
  但突然有了个伴,加上四下无人,便也话多起来,毫不心虚地,给狗子介绍着自己都没底的虚假信息。
  “还有这边,这是你妈妈以前的瑜伽房,那有球看见没?——算了你太小了,不让你玩。”
  “你天天在家跟你妈玩,球有什么好玩的。”
  橙子:?
  虽然在它并不漫长的狗生里,是第一次接触这么气(很)势(不)逼(要)人(脸)的主人。
  但很显然,作为一只昔日标准的流浪狗,橙子还是深谙所谓有奶就是娘的道理。自打蒋成耐心给它喂了顿狗粮,又多给了个肉罐头,它很快对眼前这个大方的新主人亲近起来。
  不玩球就不玩球吧。
  两人一唱一和,平素孤独在家的蒋总,和撒泼最虎的橙子,很快上上下下把这个家逛了个遍。
  只剩下三楼的几间储藏室还没去过。
  一人一狗驻足门前。
  这里曾是以前舒沅专门用来放收藏品的地方。
  她有自己的喜好和摆放方式,分门别类,各自成行。因此,哪怕她离开后,负责的清洁钟点工依旧定期来打扫,但里头的摆设还是她曾经在时的原模原样。
  为此,蒋成谨慎地,只拉着橙子在门口参观。
  “这个吧,这个是你妈最喜……应该是最喜欢的吧?什么珠宝系列之类的,你就别进去了,以后也别来这边晃。还有那边,那边都是画——呃!”
  一个“画”字前脚刚落。
  橙子不知道瞧见什么,突然撒丫子就往前跑。
  蒋成本就陷入回忆中想着别事,一时间,手里狗绳没拉稳,险些被它拽倒,等回过神来,橙子已然叼回两块白色羊毛毯,讨宠似的围着他直叫。
  “汪汪、汪!”
  “你这是干嘛?”
  蒋成好说歹说,才蹲着从狗嘴里救出那两块意大利地毯,发觉大概是因为颜色和材质远远看着很像楼下那个企鹅玩偶,不由又气又好笑,轻轻拍了拍橙子狗头。
  “这毯子能买你五百个玩具了,乱搞。”
  “汪汪汪!”
  “行了。”
  见橙子还要撒泼,他急忙拉住它,就近把狗绳往旁边门把手上一绑。
  好不容易制住泼皮狗,他把地毯放回支架上,才发现不知何时,刚才的拉扯已经形成连锁反应,跟着倒下了好几个蒙着白布的画架。
  没有钟点工在,他只得亲手一一扶起整理。
  扶到最后一副时,看清那画内容,却不由一怔。
  《For my mom,sue》。
  这实在是很普通的一副画。
  无论是绘画的技巧还是用色,都显得十分生涩,唯独令它不平凡的,唯有还留在右下角未曾撕下的拍卖会贴标,标注着作者一栏:Steven. L. Zack——
  and, Steven. Jones.
  是宣展和宣扬的联合作品,光是名头就能炒出高价,然而售价却仅仅十万新币。
  再细看画上的女人,眉眼间,清晰可辨的亚裔特征,圆脸,杏眼,不算高挺的鼻梁,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那的确不像舒沅,蒋成想。
  他的阿沅没有梨涡,眉毛更细更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
  可是究竟是哪里惹人联想呢?
  他看了许久。
  不顾身后橙子的频频叫唤,半晌,眼神忽而一紧,手指随即下意识摸向那画。
  摸向那画中女人眉间——
  *
  晚间十点半。
  好不容易抵达香港国际机场,舒沅婉拒了路亚娱乐那边提出送她去酒店的建议,只拖着行李箱,转而和等候已久、专程过来接人的林柿汇合,两人顺道去附近的餐厅用了顿迟来的晚餐。
  虽然平时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性格也是如出一辙的外冷内热。
  但正因如此,她俩从读书时候就格外投缘,每每碰到一起,总能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话说,谢sir呢,最近香港这么多事,他工作还好吧?”
  聊了半天,舒沅看了眼手机,发现任方老早就在问她是否已经安全抵达,遂回了句谢谢关心。
  打完字,又顺口问起林柿近况:“你也是,杂志社还安全吗?我之前还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今天看了下,确实连机场的氛围都不对劲……阿柿,你要不要跟我回上海住一段时间?”
  考虑到香港被折腾出来的一顿乱象,她的担心实在不无道理。
  然而林柿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还是呆在香港吧。”
  她话音中远不复数日前的开朗。
  大抵现状确实不容乐观,眉头也紧蹙,只低声道:“……我不放心久霖。他复职以后就被调回总区,负责协助维/稳。现在的年轻人太疯狂了,实在没法想象事情会怎么继续发展。”
  “只是,自从之前去做过一期关于那个被烧伤老伯家属的专访以后,我越来越觉得这种留下或许是有必要的,沅沅。离开也不是解决办法——而且,如果我们这些记者都走了,谁来还原真相呢?”
  她无奈笑笑:“当然,现在只希望尽快能有新政策出来,该绳之以法的马上绳之以法。无论是警察还是普通的市民,在这种事态底下,真的太难生存了。”
  “那谢sir……”
  “他在一线工作,这是他的职责。能劝我早就劝了,但我们俩都是一样的犟脾气,你知道的。”
  再担忧,再害怕,林柿依然是坚强的。
  舒沅明白她的脾气。
  顿了顿,末了,也只得点头。
  “好,”她拍了拍好友手背,“但如果需要我帮忙,随时找我。”
  “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
  该说的话都说完,起身结完账,气氛很快又默契的,转为平素的轻松寻常。
  两人离开餐厅时,还在讨论着这几天舒沅呆在香港的空闲时间怎么安排,有说有笑。
  只突然,舒沅余光一瞥,瞧见对面路上停下一辆眼熟的兰博基尼,才蓦地后话滞住,迟疑间抬眼。
  “沅沅?”
  “……”
  舒沅没答话。
  ——她认识那辆车。
  宣扬有收集爱车的习惯,此前她来香港时,他曾几次主动提起把车借给她开,只是都被她以过于拉风显眼的借口拒绝,这辆车也是备选之一,因为颜色太亮,完全不符合宣扬平时倡导低调奢华的审美,所以她格外印象深刻。
  ……可宣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从上次新加坡一别,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只据说家族内部安排生变,他被调去总部,担任副董,上海分部也将交由他所调用的二把手负责,虽然曾经联系紧密,但其实这些消息,她甚至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宣扬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突然不告而别,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卖弄神秘,这不太像是宣扬的行事作风。
  一旁的林柿不解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见她不回答,只遂也循着那视线看去。
  那头,宣扬已下了车。
  男人依旧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甚至鼻梁上架起一副银边眼镜,言谈举止间,颇具儒雅从容风范。
  明明视线一眨不眨望来,却不曾向她们靠近。只抱着手臂,倚在车旁。
  “等你很久了。”
  略过林柿,他径直向舒沅招手。
  说话时,唇角微勾。
  “舒,好久不见。”
  “……”
  “过得好吗?上车,送你去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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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来香港了吗?”
  跑车穿过隧道, 呼啸风声贴耳而过。
  宣扬的脸隐匿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长睫微卷,利落轮廓,仿佛被光影交界一分为二。
  他却似浑然不觉, 依旧时不时侧头看她。
  那似笑非笑话音传来, 舒沅手上回复信息的动作亦跟着一顿。
  片刻, 又重新低下头。
  “没必要问吧。”
  她音色淡淡。
  前脚刚关掉和林柿的聊天框, 后脚,又瞥见任方发来的消息, 看见橙子那依旧傻头傻脑的照片, 脸上神色这才有所舒缓, 话风也跟着逐渐平和。
  “宣总,你是老板, 想去哪都是你的自由——但确实没必要大老远跑过来。还是总部那边的工作比较重要, 这里已经有人帮我对接了。”
  “他们应该不会比我做得好吧。”
  “……如果是比催我进度的效率的话, 确实是。”
  或许是因为宣扬的答案实在出乎意料的自信。
  舒沅笑了笑,又补充:“跟你比起来,他们都是天堂级别的老好人。”
  至少, 新的负责人可不会笑里藏刀,专程请人进办公室喝苦荞茶,也不会一天一个想法甩出来,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相反, 同为WR下的员工,没了那层本质上的阶级关系,新老交替之间, 还算有商有量,而不是单方面的意见输出。
  “那只是因为我对你严格。毕竟我发掘了你,就像经纪人一样,得对你负责,和他们那种广撒网的方式不一样。”
  宣扬说着,又默不作声,悄然从前视镜里打量她的神色。
  仿若有某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在脑海中作祟似的。
  从前他明明毒舌不饶人,然而如今心态一变,不再像从前那样处处受制于人,反而万事万物唾手可得时,不由的,待她也委婉体贴许多:“当然,我以前对你是凶了点。只是当时觉得你确实需要危机感,作为创作者,不能过惯了□□逸的生活。”
  他的中文措辞简直本土化得可怕。
  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他又笑道:“但以后不会了。你可以写很多你喜欢的东西,不必走得那么急。”
  “嗯?”
  “……不是,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个case,工作上没有我管你,以后你会自由很多。”
  像是与他的欲言又止应和着。
  窗外冷风忽的吹过,舒沅紧了紧身上薄薄外衫,将颊畔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也随即没再细问,又一次选择沉默。
  不为别的。
  她宁可牺牲从前好不容易和宣扬培养出的工作默契,和私下里轻松的相处模式,只因为从小到大,无论在哪里,她都最讨厌那种环环相扣的勾心斗角,更讨厌那些明明是踩着别人往上爬,却还要找许多理由粉饰太平的人。
  说她是个怪人也罢。
  哪怕出于义愤,自从在新加坡目睹宣展入套的全过程,目睹那孩子在成人礼上颜面尽失的尴尬处境,她早已不再怀疑,各种关节或许蒋成所料,和宣扬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交心?
  因此,工作之外,她并不想再跟他有更多交流。
  宣扬也随之默然。
  可片刻过后,还是没忍住,不露痕迹地瞥她一眼。
  他眉头微蹙。
  又愈发真诚的感叹一句,打破死寂:“无论如何,我只是希望你好,舒沅。”
  “天才遍地都是,但只要我能逼你再勤奋一点,就能让你比人再上一步台阶。从前我在WR里,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这种逼迫是我能想到对你最好的方式。”
  可问题哪里是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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