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坠入黑暗,回想到在最不堪回首的那十年里,自己也曾这样从悬崖上狼狈地跌落。那个时候他的喉管被人割开,没有任何希望,就那样跌进了悬崖下的深雪中。
起码到现在,他还有了第二种可能可以期待。那么,也算是人生有所收获了。
吴邪甚至神经质地微微笑了起来,张开四肢,呼啸坠入深渊,全心祈祷,在黑暗中有人会跃起接住他们。
这个过程并没有超过十秒钟。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一下拽住,对方的手犹如铁钳一样,以至于他所有的皮肤被瞬间撕紧,疼痛从被抓住的位置瞬间往上,一直到肩部关节。他最后被拽住的瞬间,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要断了。
吴邪不知道小花怎么样,只知道自己停下来之后,一下荡到塔壁上,死死地撞了上去。
接着他被迅速拽了上去,一个人把他拖进塔壁的一个神龛内。视野里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他从力度上立即知道,这个人是闷油瓶。
“老铁,666。”吴邪缓了一下,心脏跳地剧快,脱口而出。
闷油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几乎是同时,他听到下面有人轻微的敲击着敲敲话:抓到小花了。
虞唱晚捏着剩下的两枚簧片和自己的弹弓,转身踏入缝隙,开始疯狂地向下爬,身后黑衣人的无差别扫射立即追了上来,弹孔打在缝隙外面的山体上。但好在她是个女孩子,身材足够完全躲进那些缝隙,让他们一时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她的双手和膝盖都压在那些薄薄的簧片上,缝隙又有很多斜坡和拐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削下一片肉去。
在簧片上爬行的过程中,她听到一段敲敲话从缝隙下方传来,看上去是小哥发出的:接到吴邪,安全。
因为手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痛觉到了极致,被麻痹,虞唱晚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也许膝盖和小腿上也有不少伤口,但那些都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虞唱晚爬到这座塔的底部的时候,雷声已经通过那些簧片传了下来。
从裂缝中延伸出来的青铜簧片一层一层地环绕着塔底的空间,犹如一朵盛开的千瓣莲花。
而在莲花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石棺,石棺材的形状犹如一个耳朵。
小哥和胖子站在石棺外面,做出一副守护的姿态。而黑瞎子也背着意识全无的小花站在一边。
焦老板手下的所有黑衣人都他们被打趴下了,要么昏倒在地,要么被扔到那些锋利的簧片上削死,鲜血流了一地。
虞唱晚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吴邪脱光了衣服,躺在金色的棺液中。他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得像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好梦。
那些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棺液在他周身缓缓流淌。
她所有的力气都在看到这一幕的那一刻用光了,整个人从精神到身体都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膝盖一软就要跪倒下去。
在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看到胖子像是要向她这边奔来,但最后还是另一个人先到她的身后,提住了她的领子。
她知道那是小哥。在昏迷的前一秒她很脱线地想,吴邪昏倒就是公主抱,我昏倒就是拎领子,张起灵你的端水技术真的很不怎么样。
虞唱晚是在回杭州的车上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吴邪正握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脑子里的懵劲儿过去后,发现这辆大巴车上,人很齐。不仅有小哥、胖子、瞎子和小花,还有黎簇三小只,甚至连二叔和贰京都在。
坎肩坐在前座,正探头探脑地往后看,见她睁眼睛,整张脸的表情都灿烂了起来,正要打招呼,被邻座的白蛇一巴掌掰了回去。
她听到白蛇压低声音说:“有没有眼力劲儿啊你?这个时候打扰老板和老板娘。”
手指上传来温柔的触摸感。虞唱晚低头一看,自己被割破的手指都被小心包扎了,吴邪正与她十指相扣,轻轻抚摸她指肚上的伤口。
虞唱晚心头一凛,心说欠下的债要还了,真的不是很想面对呢,于是连忙闭上眼睛装作又晕过去的样子。
吴邪的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圈在怀里。虞唱晚整个人被完全笼罩在吴邪的气味和掌控之下,开始发抖。
“所以,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为了救我。二叔从三叔那里知道了雷城的棺液能根治我的病,就攒了这么一个局。你们大家早就都知道,也包括你,对不对?”
他掐了掐虞唱晚的脸,后者睁开眼睛看着他。吴邪继续道:“因为雷城太危险,怕我会拒绝牺牲自己身边的人去换这个治病的机会,你们就一个一个的,装作陷入危险,让我以为自己非去救你们不可,就这样来了雷城,对不对?”
虞唱晚争夺回对自己脸蛋的主导权,笑着承认道:“你都猜到啦,那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
眼看着吴邪又开始抿嘴唇,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她侧过头,拼命用眼神暗示其他人帮忙。既然大家都参与了,人人有份,怎么能只冲着她一个人算账?
不知道有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小哥用连帽衫的帽子把自己的脸遮住,开始靠着窗户睡觉。胖子故意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甚至开始哼小曲。瞎子“哎呀”了一声,夸张地去给还在昏迷的小花掖了掖被角。
二叔咳嗽了一声,和贰京大声说:“哎呀,老喽老喽,这次结束以后,咱就再也不插手年轻人的事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操心了。”
虞唱晚瞪大了双眼,气成个河豚,然后看到黎簇冲着她做口型:“不关我事,自求多福。”
确实不关他事,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不知道这个计划就跟来了的人。
吴邪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反应,紧抿的嘴唇泄出了一丝笑意,伸手把虞唱晚揽了回来,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
虞唱晚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会是你早就察觉到了,一直在配合我们的演出吧?”
“在土楼外面和你们分开的时候,找凤凰木的途中。刘丧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回想起你来西湖边找我那天身上的味道,就基本确定了。”
是她冒雨去西湖边给吴邪送钱的那天?虞唱晚仔细回忆了一下,迷茫道:“什么味道?”
吴邪用脸贴着她的头顶,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檀香、乳香、焦糖,是芦丹氏的大写檀香吧,我记得家里有你的这瓶香水。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事后结合种种线索回想起来,才觉得应该是这样。我记得你当天早上出家门的时候并没有用香水,身上的衣服也是今年才拿出来穿的,所以香水只有可能是后来回去补喷的。”
“为了确保时间上不露馅,你必须在当天去办那么多财务上的业务给我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回家补喷香水?后来我想明白,你是去了一趟奶奶家。奶奶晚年信佛,家里有檀香味,沾到了你身上。你心思很细腻,怕被我发现,才用香水掩盖。”
“但是见奶奶又没有什么好瞒我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奶奶家见了二叔,还和他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然后才来找我,又因为自己做贼心虚,给我留下了证据。”
虞唱晚被深深地折服了,她完全放错重点地赞叹道:“想不到吴邪你对香水这么有研究!”
吴邪笑了笑,没有说话,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吴邪有一个小秘密。
在被棺液医治好之前,他几乎完全丧失了嗅觉,却发现自己的小妻子非常喜欢香水。
他私下里把她摆在家里的香水瓶都拍给了解雨臣,问他这些都是什么香水,是什么味道的。
九门时尚达人兼专管吴邪闲事的解雨臣没问什么,半个小时后直接整理了一份香料表给他发过来。吴邪凭着那些写在纸上的香气,把自己已经失去嗅觉的事情瞒了虞唱晚很久。
即使后来她从胖子那里得知了他失去嗅觉的事情,他也曾经对着那些香料表,凭着人生前几十年对于气味的记忆,去幻想她身上的味道。
很可笑,但也很无奈。
吴邪摸了摸自己的肺部,那里已经不再疼痛。从棺液里出来后,他犹如脱胎换骨一般。
从此以后,他可以亲自去闻到她身上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超——长——
雷城结束啦,与原著的交集也结束啦,接下来要好好回家过日子啦。那些一直在潜水的小天使要不要冒个泡出来夸夸我,再不夸文都要完结了~
我尽量明天还能保持日更哈~
第55章 秉烛夜谈
雷城之行治愈了吴邪身上所有的病症,却给他留下一个棘手的麻烦。
吴邪坐在自家客卧里,和床上坐着的黎簇大眼瞪小眼。
黎簇腿伤复发,从福建回来后就直接被送进了医院。但这毕竟是旧伤,也没办法根治,大夫看过后说只能接回去慢慢休养,平时生活注意一点。
黎簇的父亲已经失踪好几年了,而他的母亲早在和他父亲离婚后就和父子俩完全断绝了往来。苏万和杨好倒是和他感情很好,但也都是小孩子,于照顾人上没什么经验和耐心。
算来算去,正是需要卧病在床的时候,黎簇竟然无处可去。
所以虞唱晚就和吴邪提议把黎簇接到家里来照顾一段时间。吴邪本来很头疼和他相处,正游移不定,被虞唱晚一句“我们总不能看着他拖着一条病腿流落街头”说得心生愧疚。
他本来就愧对于黎簇。这个孩子的命运被他因为自己的意志彻底改变,落到这个地步,此时他也确实没办法放任他不管,那不是他的性格。
虞唱晚推开客卧的门,探进头来:“我去学校啦,你们俩在家好好相处哦。”
屋子内一片静默,她又转过头去看吴邪,眼睛笑成一弯月牙:“汤我放在餐桌上凉着了,等下你记得把那个大碗的端给鸭梨,那一碗的姜片我都挑走了。”
说罢她关上房间门离开了。吴邪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黎簇。
就是那锅该死的汤!晚晚昨天问这个小崽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他竟然毫不客气地说想吃南方的笋。
所以晚晚今天五点钟就起来,就是为了给他熬排骨鲜笋汤。因为她今天要在实验室待一整天,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只赶得及在早上做。
“喝汤吗?”吴邪问,说着起身向门口走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黎簇道,“以后想吃什么和我说,不要告诉她。她不怎么会做饭,手上的伤也才刚好,你这样是折腾她。”
当天晚上虞唱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了。
黎簇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有睡意。他呆滞地看着头上的天花板,而后听到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是虞唱晚的声音。她小声问道:“鸭梨,你睡着了吗?”
黎簇伸手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按灭了,暴躁地翻了个身。
虞唱晚轻轻笑了一声,推门进来,俯下身重新打开台灯,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神有些倔强的双眼。
虞唱晚抬头看了一眼空调,温柔地问道:“睡不着吗?是床太软了,还是被子不够厚?南方不像北方那样有暖气,你冷的话,记得打开空调睡。如果嫌潮,我把除湿器给你搬过来。”
“和这些有关系吗?”黎簇问道,“如果你是我,你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什么事都没有,安然入睡吗?”
虞唱晚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少年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她点了点头,拖来懒人沙发到他床边坐下:“反正也睡不着,要不要和我聊聊?”
黎簇翻过身去,用被子蒙住头。如果这不是在她家,他就开口撵她出去了。
虞唱晚毫不在意,她把一个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想了想,开口道:“从这里说起吧……其实,以我的经历来看,现在社会上有很多矛盾,都是因为一个根本性认知的错误所导致的。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事实好像也能够证明,你越努力,牺牲得越多,最后得到的结果就会越好,而且人们把这一认知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听上去很合理,就像数学公理一样,合理到根本无需证明。但其实,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嗯……你高中是学理科的,那么我拿物理知识来举例子吧。在只有摩擦力存在的情况下,其他条件不变,你给一个小滑块施加越大的力,时间越久的力,它就能走得越快、越远。这毋庸置疑。”
黎簇翻了个白眼。谁要听你上物理课啊,他想。
“但是如果除了你施加的那份力以外,还有无数的力同时作用在上面呢?就好像我们这个社会,推动和阻碍某件事的,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因素。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是不是还应该企盼,自己单方面施加了越大越久的力,就能走得越远越快?”
虞唱晚继续耐心地说下去:“所以,在一个社会里,‘付出得越多应该得到的越多’这个命题本身是荒谬的,前后两者并没有因果关系,甚至连线性关系都没有。同样的,当我们把这个命题应用到‘爱’这个范畴,并企盼自己所付出的所有爱都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也是不理智的。”
“鸭梨,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使是作为父母,这个传统意义上的“爱”的施予方,也没有道理要求孩子回报他们的‘恩德’,不应该要求孩子作为他们的附属品或者是低他们一等,这在道理上是说不通的。”
黎簇愣住。
虞唱晚看着不由自主转过头来看她的少年:“作为‘爱’,在付出的时候,是不应该以回报为目的的。出于爱的目的,应当是为了你所施加爱的那个对象,有可能因为这份爱变得更好。”
黎簇翻动了一下,用来掩饰自己的失神。他下意识地开口呛了她一句:“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的父亲和母亲对你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错误的,你不欠他们什么,你不该背着这幅枷锁折磨自己。”
黎簇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你说得简单!”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吗?我希望你能长大,成熟到能够好好看待这个世界。鸭梨,其实一个人眼中的世界,取决于他自己想要如何看待。那些不好的东西,虽然客观上不可以,但你可以从主观上把它们丢掉。”
“欺骗自己,有意思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难道可以当做不存在?”黎簇翻身坐起来,摆出一副对峙的模样,嘲讽道,“这不是唯心主义吗?亏你还是个科研工作者,居然信奉唯心主义这一套。这一套早在高中就被批判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