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内监将蛇尸取来,跪在地下呈上。
太后扫了一眼,见是两截的尸体,蛇身呈五色,甚是妖艳夺目。
她暗自喟叹一声,说道:“果然是剧毒之物,此类若混入园林,后果不堪设想。”
一旁搀扶着她的皇后柔声道:“太后娘娘,肃亲王妃所言也不错。清和园是皇家园林,皇上与太后娘娘时常来此居住。何况,此地宫人甚多,谁被咬了都不是好事,有失天家仁德。”
皇后久病,话音轻柔,有些少气无力,但讲出来的话却似颇有几分力道。
郡主眼看大势不好,心念如电闪过,忽然出声:“姨母,那婢子以暗器射杀了灵蛇。今日太后设宴,她竟敢携带兵器入园,可见居心叵测!”说罢,指向一旁跪伏在地的琴娘。
太后扫了那女子一眼,这方开口:“哦?肃亲王府的人,居然私自携带了兵器?”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凛,顺妃双唇发白,几乎出了一背的冷汗。
私自携带兵刃赴宴,往重里说,可是意图刺王杀驾的谋逆大罪!
便在此时,自方才起便一直不曾出言的琴娘忽然抬头说道:“几位娘娘,蛇是民女一人所杀,不与旁人相干。再则,民女不曾使用兵器,适才射杀蛇的,乃是一枚铜板。那铜板该落在左近草丛之中,可遣人去寻。”
话落,不等示下,早有内监过去寻找,不出片刻功夫,果然寻到一枚铜钱,亦呈了上来。
太后看了一眼那铜钱,果然只是枚寻常的铜钱,铜钱上染了血渍,正如这女子所言。
琴娘又道:“太后娘娘,您如不信,可使人查看蛇身伤口,与这铜钱是否相合。”
梅嫔却忽然开口斥道:“大胆,太后娘娘尚未询问,你一介民女,竟敢擅自开口,这是不敬。肃亲王府怎么调//教的人,规矩未教全,就带进园子。”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顺妃一眼。
顺妃今日真是被动至极,儿媳进园,就先和这位备受娇宠的郡主起了剧烈争执,而这惹了祸的琴娘偏偏又是她儿子弄进府中的人,何况她还救了自己的孙儿。
她有意圆场,但碍着自己的身份,需得避讳,只能缄口不言。
太后看了眼前众人一眼,目光在其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在了陈婉兮的脸上。
半晌,她开口道:“罢了,此事荒唐,哀家自要处置。淳懿,你携带毒蛇入园,还几乎咬伤肃亲王府世子,实在糊涂愚蠢。哀家罚你,宴席之后,禁足五日,将《女则》《宫规》各抄五十遍!”
郡主几乎不敢置信,一向最为疼爱她的姑母太后,居然会当着众人的面前申饬责罚她!她堂堂的淳懿郡主,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一时里,淳懿只觉得脸皮涨得通红,**辣的疼痛,几乎恨不得立刻钻进地下去。
说罢,太后又看了一眼陈婉兮,轻轻落下一句:“肃亲王府,真是人才济济。”
作者有话要说:进入下一阶段~
第61章
陈婉兮眸光微垂,太后这话音轻淡,听不出喜怒,但她当众责罚了郡主,金口玉言,是无可收回的。
梅嫔忽然出声:“太后娘娘,淳懿郡主也是一片孝心,何必如此苛责?何况,这蛇是个四处游走的东西,一时逃出笼子,也是常见。倒是肃亲王妃,为何不将小世子好生管束?孩子小,四处乱跑,难免磕磕碰碰。即便今日郡主没有带蛇入园,恐也要生出些别的事端来。太后娘娘只罚郡主一人,怕是有失公道。”
顺妃心头惊怒,张口道:“梅嫔,你说的这是什么……”
跟在众人之后,一向缄默不言的喜美人却突然走上前来,柔声说道:“梅嫔姐姐,嫔妾听闻,昔年太后娘娘还是纯妃的时候,曾险些为御园中逃窜出来的白花毒蛇所伤。先帝勃然大怒,宫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今日,旧事重演,只是好在没有伤人。太后娘娘如此处置,可谓是有力有节了。”
她话音轻柔甜美,说出话来娓娓动听,令人心头如温泉滋润,那些怒火似乎转瞬就平了。
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有些不悦,说道:“行了,此事哀家已做决断。往后,任何人等皆不许再提。”
众人欠身称是,太后似有若无的扫了一眼陈婉兮,扬声道:“时辰差不多了,去南湖岛。”
首领太监一扫拂尘,尖锐的嗓子高扬了一声:“起驾南湖岛——!”
太后起驾,临行将郡主也带了去,队伍浩浩荡荡顿时走了个干净。
喜美人却落在队伍尾处,回头向着陈婉兮微微一笑,便快步离去。
孟氏看着太后的凤驾远去,眸色幽深,她走上前来,看着陈婉兮道:“肃亲王妃果然是胆量过人,竟然敢向太后告淳懿郡主的状。”
陈婉兮拉着豆宝,微笑道:“这世间事,总是抬不过一个理字。郡主纵蛇伤人,总是有错。即便太后不来,妾身也要去向皇上皇后陈述此事的。”
孟氏没理这话,径自向一旁的木香树走去,淡淡说道:“王妃聪慧,不自述小世子险些被咬之情,反倒言说此事或许会伤及宗亲,损及太后的颜面。如此,太后便不得不发落了郡主。”说着,她唇角一勾,将一朵开的正艳的木香扯的花瓣零落。
陈婉兮笑了笑,说道:“太子妃未免想太多了,嫔妾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言罢,她不欲再同这妇人纠缠下去,道了一句:“诸位娘娘既已起驾南湖岛,咱们差不多也该去了。嫔妾寻王爷去了,先行一步。”
撂下这一句,她福了福身子,率领着肃亲王府众人,快步离去。
孟氏立在木香树旁,看着陈婉兮的窈窕身影,笑了一声:“姨母如意算盘打得好,只是淳懿怕不是这位王妃的对手。她果敢刚毅,且极能把控局势,挑拨人心。淳懿,啧!”孟氏摇了摇头,又扯落几朵木香花瓣,足足将一朵极娇媚的花糟践的七零八落,方才罢手:“本宫,最厌恶这些妖调的杂花!”
陈婉兮向景福阁快步走去,一面低声询问琴娘适才的情形。
琴娘便讲了一遍,同菊英所言并无不一。
陈婉兮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半日说了一句:“为投太后所好,竟弄来一条毒蛇,还任其在园中游走。几乎伤人,还不知悔改。草菅人命,跋扈至此,却还顶着郡主的身份,真正令人齿冷。”
杏染从旁说道:“娘娘说的是,好在小世子无事。然而,太后娘娘也责罚了那位郡主,也算是出了这口气了。”
陈婉兮却笑了一声,说道:“太后娘娘,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杏染奇道:“娘娘,太后娘娘当面斥责了郡主,还责罚了她,怎么还会……”
陈婉兮说道:“你没听太后娘娘的说辞,她只说郡主糊涂愚蠢,却没说她狂妄狠毒。这意思,便是说郡主此事办的太蠢太笨,而并非这事错了。如若今天被咬的是宫人,哪怕咬死了,此事也不过是不了了之了。”言至此,她微一沉吟:“太后本在乐寿堂受命妇叩拜,怎会突然来此?这一遭,未免太巧了。且,喜美人为何要帮我呢?”
百思不得其解,陈婉兮走至景福阁门前,却见于成钧正同一侍卫说话。
这侍卫神情冷峻,面容清隽,身量笔直高挑,着一袭宫廷一等侍卫的飞鱼服,腰佩长剑,如玉树临风。
陈婉兮倒未觉怎样,只是看丈夫同人说话,便立在了不远处。
琴娘脸上倒是微微一红,向前迈了一步,但见王妃不动,也只得随她静候。
于成钧同那人说了几句话,眼见王妃过来,便别了那人,快步走来。
陈婉兮微笑道:“适才太后娘娘忽然驾临,如今已起驾去了南湖岛,咱们也该动身了。”
于成钧奇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竟然过来了?”
陈婉兮颔首道:“是。”说着,将适才的事讲了一遍,又忙道:“宝儿无事,但出了这样的大事,妾身想着需得告知王爷。”
于成钧听豆宝险些被毒蛇咬伤,心中猛地一紧,再听闻孩子无事,又是琴娘出手相救,向她颔首道:“琴姑娘,此番多谢。”
琴娘却向两人屈膝行礼,道:“王爷王妃,待我有大恩。琴娘自当杀身以报,怎能让小世子遭受伤害?”
这夫妇二人听着,各自一笑,陈婉兮更说道:“说了多少次,你要叫我姐姐。”
言语了几句,众人又动身往南湖岛去。
琴娘不住回首,于成钧会意,说道:“你放心,他今日跟来了,你们或许可以见一面。”
陈婉兮不知这话何意,问了一句。
于成钧笑道:“便是当初,托付我照顾琴娘之人了。”
陈婉兮沉了脸色,淡淡说道:“凭王爷夸他如何能干,妾身却觉这人根本配不上琴娘。”
于成钧颇为诧异,问:“为何?”
陈婉兮说道:“琴娘一介孤女,跟随他多年,又是一往情深。虽不能说,他必定要以情回报,但怎能将她推给别的男人?如此,简直是负心至极。”
于成钧听她贬低旁的男人,尤其是罗子陵这等俊俏青年,心中倒欢喜起来,说道:“那是,世上的男人,没几个能跟爷相比。”
陈婉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今日赴宴,王爷仔细言行得体。”
于成钧却懒洋洋道:“横竖不得体的事儿也干了,多说几句又怎样。”
陈婉兮想起适才他强吻一事,脸红过腮,实在忍不住羞臊,竟啐了一口。
众人走至南湖岛,果然此处已人声鼎沸,相熟不相熟的宗亲权贵,站了一地。
妇人头上的簪环,闪闪逼人眼目,男人衣上的黼黻,如烟霞秀美。
微风过时,香气袭人。
有接引宫人上前,请肃亲王府众人到了相应席位。
王爷王妃方才坐定,便有那些为人情套近乎的官员命妇,过来招呼。
>/>如此往来,竟无片刻停歇。
正当于成钧与陈婉兮为这人情忙碌之际,陈婧然忽搀扶着小程氏走到他们这边来。
小程氏神情倨傲,立在他们二人面前,不言语亦不动弹。
陈婧然倒是屈膝行了大礼,口里却是道:“婧然见过姐夫、姐姐。”
陈婉兮看着眼前这两人,小程氏今日穿着三品命妇的朝服。这个品阶已可插戴流苏,她将发髻梳的极高,插戴着一朵粉色蝶伏牡丹珍珠流苏。长长的珠串在她鬓边不住晃动,耀着日光,似是在炫耀着什么。
陈婉兮本在吃一碗蔷薇果茶,见了这情形,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依旧端着茶碗吃了一口,只在缝隙中溜了小程氏一眼。
小程氏这孕事到眼下,将近有四个月了,她却蓄意将肚子高高顶起,似是生恐人不知她怀了身孕。
陈婧然拘着礼,不见陈婉兮搭话,亦不敢擅自动身,片刻腿便有些酸了。
于成钧晓得这两人王妃的继母与继妹,便冷眼旁观,不发一言——这是王妃的家务事,他不想插手。
小程氏见陈婉兮竟不理会,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张口道:“姑娘如今好气势,当了王妃的人,眼睛朝天,便不认得娘家了。见了母亲,不知道问候。妹妹与你行礼,你竟也不理睬。”
陈婉兮将茶碗放下,笑而不言,看了身侧菊英一眼。
菊英会意,开口道:“侯夫人,您说错话了。礼数不周,娘娘自是不会理你。”
小程氏鼻中哼了一声,斥道:“你原不过是侯府中最下等的婢女,陪嫁去了王府罢了,如今狗仗人势,也敢在旧主子面前耀武扬威起来,有你说话的余地?!”
陈婉兮这方开口道:“皇家宴席,天恩浩荡,何等威严。夫人行事无状,难道旁人还说不得了?”言罢,她竟缓缓站起,扬首问道:“我且问你,我是何人?”
小程氏本想凭着继母长辈的身份,更仗着有了身孕,当着一众宗亲命妇的面给陈婉兮一个难堪。
陈婉兮对她这个继母一向傲慢无礼,她今日这态度,果然也如小程氏所料。
大燕崇尚孝道,陈婉兮敢这等顶撞继母,必定是要落个忤逆的罪名。就算是肃亲王于成钧,怕也是要受皇帝的责罚。
然而此刻被陈婉兮当面质问,那凛然的气势竟让她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小程氏退后了一步,脚下的木底子高底鞋便有些不牢靠,竟打了个趔趄。
陈婧然不得不起身,扶住了母亲。
小程氏脸色微白,摸了摸肚子,厉声呵斥道:“陈婉兮,你明知我身怀有孕,竟还言语忤逆顶撞,还令我险些摔倒,是想令我滑胎么?!”
陈婉兮却冷笑了一声,这些年过去,小程氏依旧愚不可及,在侯府这些年她竟毫无长进,脑子里依旧只有那些小家子气的勾斗。
她没有看小程氏,而是越过她,朝着弋阳侯府的席位望去。
祖母今日未来,唯有陈炎亭一人独坐,他举杯饮茶,神情淡淡,似是这边正在丢丑的妇人同他毫无关系。
陈婉兮亦有几分迷惑,陈炎亭仿佛根本不在意小程氏如何,既如此,当初又为何做出那等丑事呢?
小程氏看她不言语,只当她是蓄意的无视轻蔑,心中那股无名火原本只有三分,这一下便猛然烧至了十二分。
每逢看见陈婉兮那张酷似长姐的脸,她便满心的嫉恨扭曲。
陈炎亭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将她娶作妻子,却也如同一个玩意儿一般,想起来时招来解闷,无兴致了就丢至一旁。
即便被骂作寡廉鲜耻,程挽兰也是怀揣着对他的爱慕之情,嫁给他的。
然而,这婚后生涯却如堕冰窟。
她初嫁入侯府之时,府中下人总将她与先夫人相比,言说她不如颇多。陈炎亭也从不曾为她撑腰,甚而连主母的尊严也不曾有半分顾惜。她毫无办法,只好拿出一副歹毒凌厉的做派,去威慑镇压下人。
程初慧即便是死去多年,依旧如一个幽魂,缠着整座弋阳侯府。
她整夜的噩梦,长姐在梦中静默无言,看着她,似乎是想看她那滑稽可笑的凄凉境地。
于是,程挽兰的内心越发的扭曲,日日看见陈婉兮,她只觉自己几乎就要疯癫。
她苛待磨折陈婉兮,唯有如此,方能发泄心中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