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余也被声音惊了一下,毕竟顺治多日都浑浑噩噩不怎么清醒了。这会子突然醒来,看样子是烧热退了。
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回答:“史记。”
顺治脸色苍白中透着枯黄,人也瘦了一圈,这个本来长相就一般的家伙,这会子看上去有点丑,林羡余估计,这颜值肯定五点以下了。
病容残损啊。
顺治有气无力道:“你似乎很喜欢史书。”
林羡余“唔”了一声,“臣妾倒是不怎么喜欢看正史,不过史记还是蛮有趣的。”
顺治眉头紧锁:“有趣?!司马迁的史记,在你眼里就只是逗趣之乐吗?!”
林羡余黑了脸:上纲上线啊你,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当然要找稍微有趣点的书来看,而且司马迁能把正史写得如此有趣,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我这是称赞!
林羡余不咸不淡道:“的确很有趣啊,比如荆轲刺秦,写得多精彩,就好像太史公亲眼目睹一般。”——想也知道,这段精彩的内容,司马迁本人加诸了丰富的想象力。史记与其说是一本正史,不如说是一本历史小说。
顺治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这是讽刺在司马迁写史不实吗?”
林羡余忙摇头:“臣妾可没这意思,虽然荆轲刺秦这段明显是司马迁靠想象写出来的,但也是有充足依据的合理想象。”——虽然充满了想象力,但人家也不是跟网文作者似的凭空瞎想。
网文嘛,爽就是了。
顺治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司马迁是旷世奇才,你一介无知妇人,不懂就不要随便乱说。”
林羡余腹诽: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林羡余合上史记,道:“那臣妾去找个游记什么的来看看。”省得被顺治嘴炮波及。
顺治却忽然道:“你既然看了史记,你觉得司马迁如何?”
林羡余差点没翻白眼:“您不是不让臣妾随便乱说吗?”——她都不知道该说啥了,顺治这狗比,说话如放屁。
顺治一噎,脸色嗖地黑了,“朕那是叫你不要非议先贤!如今是让你好好论其才学!”
“司马迁的才学啊……”林羡余沉思片刻道,“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听到后面这句话,顺治整个人都惊愕了,仿佛是不敢相信这样的锦句灼言竟能出自林羡余之口。
林羡余暗道一声坏了,她一时嘴瓢,那句话……貌似是鲁迅先生说的?
她急忙道:“这话是我听别人说的!”
顺治这才缓缓回神,他凉凉道:“朕也觉得,你说不出这等佳句。”
林羡余:感觉有点不爽……
“你继续说。”顺治抬了抬手,宛若一个病中垂死的老大爷。
林羡余:……
沉默几秒后,林羡余继续道:“太史公……偏爱悲壮之人。”
听了这话,顺治露出好奇之色:“此话从何说起?”
林羡余开始巴拉手指头算:“比如说荆轲,太史公生生给归类到列传中,刺客列传,前所未有。而这些刺客,大多悲壮身死。”
顺治若有所思。
林羡余继续道:“还有陈胜吴广,本应属于列传,司马迁却写作世家。只因二人起义皆身死。还有李广、李陵祖孙,一个是一生征战、未得封侯,另一个更是老死匈奴。哦对了,太史公正是因为给李陵求情,所以才……”
不得不说,司马迁当时的举动是够爷们的,可是那之后,他就不是爷们了。
悲剧,大写的悲剧!!
所以司马迁才如此偏爱悲剧式英雄。
顺治久久无言,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朕这一生,何尝不悲?可惜,朕朝中却无此旷世奇才为朕写史。”
林羡余不客气地道:“皇上难不成希望司马迁写写您跟皇贵妃娘娘的那起子事儿?!”
顺治脸色嗖地黑了。
林羡余腹诽:真要让司马迁写你,不骂死你才怪!!
顺治气得鼻孔冒烟:“滚出去!”
林羡余施施然一礼,“臣妾告退。”她也实在不耐烦看顺治的狗比臭脸。
走出乾清宫正殿,夕阳正好。
林羡余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空气,殿中满是中药味,熏得她脑仁都疼了。偏生太医还不许开窗户,说是会风邪入侵。
林羡余:呵呵哒。
舒鲁小脸发白,满头冷汗,“小主,您怎么又——”
林羡余淡淡睨了舒鲁一眼,“这能怪我吗?是皇上非让我说的!”
舒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长长叹息。小主这是完全不想争宠啊……
林羡余幽幽道:“有些日子没见淑妃了,也不知道她怎样了。”——还是淑妃萝莉可爱,好久都没逗萝莉了,伐开心╭(╯^╰)╮
舒鲁忙宽慰道:“小主放心吧,淑妃娘娘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林羡余不再多言,回到南庑书房,练了两张书法,见天色晚了,便停笔去歇息了。德喜给她在南庑房这边拾掇了两间寝殿,虽不及储秀宫宽敞,但也只能凑合着住了。谁叫她是来侍疾的呢。
唉,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
夜幕降临,顺治却全然无困意——那是当然,先前都连续昏睡两天了。
老院令却终于松了一口气,“恭喜万岁爷,您的烧热已经完全退减,接下来,只需好生将养,不出半月,定能康复。”
顺治半躺在龙榻上,手里正翻看着几张字,那字迹还算工整,虽比不上昔日董鄂婉嫣,但在宫里,也实属少见了。
只可惜……写出这般好字的人是那样目无尊卑、乖戾张狂、毫无妇德之辈!
想到这些,顺治再度火大,心中暗恨:这哪里是来侍疾的?!
顺治心中又是气愤又不免有些郁闷,这宫里唯一能与他谈古论今的,竟是这样一个妇人!
总管太监德喜小心翼翼道:“董鄂福晋今日看了《史记》《梦溪笔谈》和《齐民要术》,方才又练了两张董体字,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顺治气息十分不顺,冷哼道:“知道了,退下吧!”
第36章 麻子顺治
顺治这狗比皇帝,病情稍微见好点,就开始怼林羡余了。
“貌若无盐,长得还不如朕身边的宫女顺眼!”
“粗手笨脚,连朕身边的太监都不如!”
林羡余忍了又忍,这才没把顺治给掐死。她突然有点佩服董鄂婉嫣了,居然能捋顺了这样的炸毛狗。
“别在朕眼前晃荡!去一边抄佛经给朕祈福!”顺治一脸不爽地下达了命令。
这项命令,林羡余倒是挺满意的,这阵子天天面对顺治这么一狗比人渣,她也几乎到达极限了,要是再不远着点,她简直都要爆发弑君了。
顺治的内寝殿其实是个大套间,一架通天接地的十二扇式大青绿山水屏风作为隔断,屏风内是寝室,纯粹的寝室区域不大,一架硕大的红木雕龙拔步床就占据了寝室一半空间,貌似这就是古代的讲究,卧室不能太大。
而屏风外侧稍微大点,是个半私人、半工作的房间,有书桌书架,还单独划出一小块区域供奉了佛像。
书桌位于临窗光线最好的地方,宽阔的桌面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摆了一尊白玉雕竹林七贤的桌屏,以及赤金狻猊炉一尊。可见这桌子有多大。
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用质地温润的墨玉貔貅镇纸压住边角,而舒鲁已经为她磨好了浓稠适宜的墨汁。
然后,林羡余就开始抄佛经了。
她对佛学是没什么研究的,权当是练字了。顺治虽然狗比,但提供的笔墨纸砚无不上乘,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州的纸、歙州的砚,蘸饱了徽墨的湖笔在松石绿釉笔舔轻轻刮两下,将笔尖上的墨抹匀,然后才开始落笔。
上好的纸笔墨,写字的手感也格外顺畅。
在浮躁的现代,林羡余虽然也学过一阵子书法,但很快就丢下了,反倒是开启了这场宫斗游戏之后,竟能沉下心练练字了。
午后的阳光被乾清宫的洒金窗户纸过滤之后,明亮而柔和,柔和的光线正好落在林羡余没有麻坑的半边脸上,素净的青白玉发簪,淡雅的白玉兰耳环,衬得那半边小脸异常隽永恬静。
这张容颜原就清秀白净,再加上一抹书卷气息,倒是与林羡余往日里毒舌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羡余的字写得很慢,小半个时辰过去,也只书写了两页。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本能地想伸个懒腰,却突然感觉到侧后方有人盯着她!
林羡余一个激灵,突然一个九十度扭头——
顺治惊了一下,连忙翻开手上的奏折,装作一副勤勉君王的模样。
林羡余:……
她感觉摸了摸自己另外一边脸上的麻坑,这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这狗比应该纯粹是病中闲得蛋疼吧。
接下来的日子,林羡余在抄经中度过。而顺治,在她恶意诅咒之下,终于脸上落了麻坑——耳根处一颗、脑门子上两颗——麻蛋,居然没毁容!!!
林羡余很不开森。
痘疤脱落后的麻坑透着肉红色,看着有点膈应人。所以顺治整天都带着一顶瓜皮帽。其实清朝时期,很少有人顶着大半个光溜溜脑袋见人,估摸着也知道这发型太丑。
顺治这厮本来就长相平平,若是光着大半个麻坑秃瓢,那着实丑得一批。
戴上帽子,那还有点人样儿。
彻底病愈后,顺治之前穿过的衣裳、用过的床单被褥一概焚毁,乾清宫也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通。可惜,还是没有用烈酒消毒。
也是顺治命大,居然没挂。
林羡余暗道可惜,等真正的天花病毒到来的时候,顺治就更死不了了。
这厮若是活过了二十四岁……
林羡余想想就觉得忧愁。
本想熬死顺治,混个太妃当当,如今看来,这个计划不得不推迟了。
唉,人生悲催啊。
顺治打量着董鄂庶妃那张日渐抑郁的脸蛋,脾气倒是比之前温和了些,“朕已无大碍,你虽然也不曾尽心侍奉,但好歹是皇额娘派来的人,朕总要给皇额娘些许面子,还是赏你点什么吧。”
说罢,顺治居高临下问林羡余:“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林羡余腹诽:我想要你从我视线里彻底消失、圆润滚蛋!!
但面上,林羡余有气无力道:“为皇上侍疾,是臣妾的本分,不敢要赏赐。”——反正回头太后会赏赐她的。
顺治沉默了片刻,“罢了,朕瞧你这几日有些累了,且回去歇息吧。”
“那臣妾先告退了。”面对熬过人痘的顺治,林羡余很受打击,精神的确有些萎靡。
不过现在任务总算结束了,回去好好吃喝玩乐几天,放松一下心情吧。
回到储秀宫,舒鲁连忙叫太监给她烧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据说是洗去病气。
这些日子再乾清宫南庑房住着,也的确没怎么好好洗澡,基本就是擦洗一下。洗澡,还是要泡澡,那才舒坦!
舒舒服服洗白,第二天,太后的赏赐就到了,无非就是绸缎首饰之类的东西。
然后皇后也发话让她些休息几日再恢复请安不迟,这话是皇后他妹淑妃亲口带到,同时还带来了皇后的赏赐,是一盒珠宝首饰。
然后便是佟庶妃前来探望。
见到康熙老妈,林羡余笑脸迎入正殿奉茶,“先前开春天寒,姐姐还病着,如今瞧着是大好了。”
佟庶妃还是那纤弱的样子,不过气色已经好多了,她笑容温柔、语气更是温吞吞的:“是啊,天气暖和了,病自然就好了。”
这个时代没有温室效应,北京的天儿还是很冷的。
林羡余道:“听说御花园的花儿朵儿都开了,姐姐若有空暇,不妨赏赏花、散散步,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佟庶妃欣然颔首,又道:“妹妹前些日子侍奉皇上辛苦,瞧着人都瘦了呢。”
林羡余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顺治已经不可能死在天花上,她着实伤心,自然胃口不佳,因此哪怕乾清宫御膳房的伙食极好,也食不甘味啊。
不过现在愁这些也没用,病魔若是打不到顺治,她也没法把顺治给搞死,只能期待这狗比命数不济了。
第37章 不称职的间谍
林羡余歇了两日,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虽然乾清宫的眼线回禀,董鄂庶妃侍奉皇帝并不怎么尽心,但太后看着那张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心道还是舒鲁秘奏更属实些。这董鄂庶妃也就是嘴巴尖刻了些,刀子嘴豆腐心,照顾皇帝还是尽心尽力的。
但林羡余这模样落在淑妃眼里,那就是她的咸鱼姐姐肯定在皇上姑父那儿受气受屈,所以才瘦了。
不得不说,后者的猜测更接近事实一些。
太后神色温和,语气也十分和蔼:“这些日子,你伺候皇帝辛苦了。”
林羡余谦顺地道:“太后言重了,服侍皇上,不敢言辛苦。”
太后打量着林羡余那张素净的脸蛋,露出可惜之色,但嘴上却道:“你侍奉皇帝有心,品性也端正,若是能给哀家生个皇孙儿……”
林羡余暗自黑线,“臣妾容颜残损,只求在宫中安宁度日。”——所以别折腾我了,让我吃吃喝喝当条咸鱼不行吗?!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想让这董鄂庶妃得宠,自己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太后还不清楚吗?
太后幽幽叹了口气,“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宫中也不会有那些事端。”
虽然董鄂婉嫣挂了,但后宫争宠,永远不会消停。林羡余是回了储秀宫之后才听说乌苏庶妃前些日子摔了一跤,险些小产。
跟太后唠了会儿嗑,林羡余回到储秀宫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