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珅败落身死,冯氏也跟着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再加上胤禟毕竟不是丰绅殷德,对冯氏的孝顺,也不过就是做做样子。
大约就是当初胤禟给冯氏另置宅院,让她搬出公主府,当时便结下了怨恨。
冯氏当然不会怨恨儿子,只会怨恨林羡余这个公主不孝顺。
一个失了丈夫的女人,自然会比从前更加在乎儿子!
这样的未亡人,最是见不得儿子儿媳恩爱。
此时此刻,胤禟正身在皇帝的九洲清宴殿。
嘉庆帝不复往日帝王威仪,反倒是一脸和气的样子,“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坐吧。”
“谢皇上!”胤禟这才从地上起来,对于要跪侄孙这事儿,胤禟心里倒是没什么怨念。毕竟永琰已经是大清的皇帝,哪怕是爱新觉罗胤禟还活着,不也得跪吗?
何况,永琰一直很是礼待他,这份礼待,用在宗室老亲王身上,也断无二话可说。
胤禟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嘉庆帝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惫的样子,“天爵,朕倒是真羡慕你,日子过得这样清闲安乐。”
天爵,是丰绅殷德的表字。
皇帝对臣子称以表字,乃是礼贤下士之意。
胤禟忙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自然是辛苦的。”
如此与嘉庆帝寒暄了几个来回之后,胤禟才娓娓将东印度公司及十三洋行之事与嘉庆帝道来。
嘉庆帝果然有了精神的样子,“这东印度公司,朕也有所耳闻,虽是商贾,却得了英王特许在印度经营,后来这生意竟做到大清来了。”说着,嘉庆帝的言语里隐隐带着几分冷意。
胤禟一喜,乾隆闭关锁国多年,他还以为得废不少唇舌才能能解释清楚呢,没想到嘉庆帝竟如此了解这个东印度公司。
胤禟忙道:“如今,东印度公司的人联系上了奴才,想要跟奴才做生意。只是奴才觉得此事兹事体大,所以特来请示皇上。”
嘉庆帝笑了笑:“朕如今不方便启用你,总不至于还不许你做点营生养家糊口。不过这东印度公司做的不是一般生意,又事关海外他国,朕安排理藩院和内务府的人手,与你一同与之商谈吧。”
胤禟特意入宫,图的就是这个!那东印度公司哪里是看上他,分明是看上他皇帝妹夫的身份!
东印度公司其实是想跟大清国做生意!
胤禟连忙起身谢恩。
嘉庆帝又正色道:“与东印度公司做生意自然是可以的,但唯独有一样东西不许入大清!”
胤禟一愣,连忙问:“不知皇上所指何物?”
“阿芙蓉!”嘉庆帝冷冷道,“东印度公司必须承诺,不得在大清贩售阿芙蓉!只要他们能做到这点儿,朕可以将通常口岸增开至十个,并废黜《防夷规条》。”
因为乾隆帝的闭关锁国政策,早在乾隆二十二年,乾隆便以“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无须与外国互通有无”为由,下令关闭沿海其他口岸,只留广州一个口岸对外通商,并以《防夷规条》限制外国人在清朝的活动。
没人比胤禟更清楚东印度公司的生意规模到底有多大,阿芙蓉只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个小规模生意罢了,东印度公司贩卖最多是棉花、丝绸、靛青、硝酸钠、茶和军火。
若能增开通商口岸,介时不但可以扩大与东印度公司的生意,还能跟其他洋人做生意,这里头的利润,胤禟可以遇见,肯定会翻上好几番。
就算这里头绝大多数利润要归永琰所有,但即使他只赚取一个零头,也足够让他和小鱼后半辈子过挥金如土的日子了!
“奴才明白了!”胤禟拱手道,东印度公司虽然算是英国的勋贵,但说到底,只是一群逐利的商人,只要有利可图,他们岂会不答应?
第377章 禁绝阿芙蓉
君臣相谈了一应贸易细节后,嘉庆帝再度和颜悦色:“朕瞧着,和孝这几年性子稳重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了。”
嘉庆帝一副闲散的唠家常的口吻,却叫胤禟心底咯噔一下,胤禟无比清楚,小鱼不是和孝公主,只是占据其躯壳罢了。
胤禟笑了笑:“公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比从前稳重许多。”
嘉庆帝笑了笑:“朕倒是更喜欢她幼时那活泼可人的模样。”
嘉庆帝叹着气,幽幽道:“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必定要护她一世荣华安乐。”
嘉庆帝一幅清淡随和的样子,说着固伦和孝公主幼年之事,胤禟听得心里愈发不安,却只得陪着笑与嘉庆帝叙家常。
好在皇帝国务繁忙,稍微聊了几句便作罢了。
怡园。
自畅春园回来,林羡余的心情甚好,她手里持着一把剪刀,咔嚓嚓修建着那盆杜鹃花。
杜鹃花又名映山红,只因这花通常开得大红大紫,但林羡余的这盆高山杜鹃却是最罕见的白色的,满树花开洁白,看上去十分清雅别致。
“怎么现在才回来?”林羡余见胤禟姗姗归来,不由嗔怪。
胤禟揉了揉眉心,上前直接拉着的手,便强行拽他快步冲入寝殿。
林羡余见他如此心急,不由臊红了脸,“你干嘛!天还没黑呢!”
胤禟瞧着他的小鱼竟羞红了脸蛋,不由一怔,旋即无奈地道:“我是有正事要跟你谈!”
林羡余顿时尴尬了,丫的不是那个意思?
真不怪她想歪,这阵子,胤禟简直就是个人形狐狸精,不管白天黑夜,总是想搞点颜色!
胤禟旋即唇角一勾,妩然带笑:“若是小鱼等不及了,咱们可以先行了周公之礼再说。”
林羡余羞恼交加,怒瞪这这只狡黠的雄性狐狸精,丫的果然满脑子都是颜色!
“你……你先说,到底有什么正事!”林羡余努力让自己神情仪态高冷一些,但那红透了的脸颊和耳根子暴露了她的羞赧。
胤禟不过就是玩笑几句,自然还是要先说正经事了,他旋即正色道:“我觉得,嘉庆很不对劲。”
林羡余一怔,今早去圆明园的路上,她也隐隐觉得,这个永琰未免太贤能了些,一点不像历史上那个仁厚平庸的嘉庆皇帝。
“你今日是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林羡余再也不顾的羞赧,急忙追问。
胤禟正色颔首,“今日我原是打算好生游说,让他准许我和东印度公司贸易往来,没想到……他竟然对东印度公司颇有了解的样子,而且还要增开通商口岸,诶,对了,他没由来的,竟不许东印度公司贩售阿芙蓉。”
听到这话,林羡余瞬间明白了,看样子这个永琰十有八九是玩家!
毕竟这个时代,阿芙蓉只在南方沿海地区才有,根本不足以引起统治阶层的注意。
这个嘉庆帝却如此严令禁绝,可见他清楚阿芙蓉之害!
林羡余幽幽道:“因为这阿芙蓉是一种慢性毒药,长久服用会损害身体健康、甚至致人死地!更要紧的是,这种东西,稍微吸食几次,就会彻底上瘾,这种瘾比烟瘾更难戒除。甚至可以说,一旦染上这个,这辈子就别想摆脱,只能吃到死为止!”
听到这番话,胤禟愕然失色,“世上竟有这种毒瘤?!怪不得、怪不得皇帝坚持要禁绝此物!”
旋即,胤禟又有些不解:“但这种东西只在南面一些地方才有,皇帝是怎么知晓的?”
林羡余眯了眯眼,“或许,他跟我一样,活得久了,自然知道得格外多些。”
胤禟先是一愣,然后大惊失色,“他也是借尸还魂?哦不,是鸠占鹊巢?”
胤禟忍不住喃喃道:“怪不得,我刚与你成婚那会子,他对我明明颇有不满,但后来却突然改观了,我还以为是当初上折子请废议罪银的缘故,原来——”
看样子是在她与胤禟成婚后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玩家。
而这个玩家,竟与她是差不多时间入场。
也就是说,这个“嘉庆”实力很强。
胤禟忽然浑身一个激灵,“这个嘉庆,很有可能发现你不是和孝公主了!他今日话里话外总说你与从前不同了!”
林羡余倒是没有太惊讶,先前她“雍正爷显灵”,吓得乾隆摔断腿,当时永琰也在场,只怕必然怀疑在场众人了。
只要稍加排除,自然能得出她是玩家的结论。
不过,这一场游戏,她和嘉庆没有利益冲突。
嘉庆帝完全可以继续扮演皇帝这个角色,他根本不必在胤禟面前暴露自身。
没错,嘉庆帝跟胤禟谈论东印度公司,谈论禁绝阿芙蓉。
这何尝不是在明晃晃表明自己身份?
所以——
“胤禟,你先冷静,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敌意。”林羡余沉着冷静地道。
胤禟是关心则乱,听到这话,才忽然想起嘉庆那句话,“是了,他的确说,要护你一世荣华安乐!”
林羡余笑了,“那他还算聪明。”
胤禟揉了揉眉心,“不管他到底是谁,没有敌意是再好不过了。”
林羡余又道:“不过,稳妥起见,我改日还是亲自去跟他谈谈吧。”——好生问问他,是否真的没有敌意。
有着慧眼的她,无人可欺骗,只要这个嘉庆真的无意与他为难,她自然不介意相安无事过完这辈子。
她看了胤禟一眼,今生她并非了无牵挂,如无必要,还是不要跟玩家开战。
胤禟皱眉:“既然这个嘉庆也是鸠占鹊巢之人,你怎可亲自凑上去?万一他……”
林羡余笑了笑:“你忘了我的神通是何等厉害了?我连乾隆都能坑死!”
听到这话,胤禟略略安心了些,“那你千万小心,这个嘉庆,很聪明,他又是皇帝之尊,若要与你我为难,只怕会很糟糕。”
林羡余笑道:“我想,他会是个识趣的人。”
这时候,胤禟身边的小厮顶着一头热汗跑了进来,打千儿道:“额附爷,安乐巷宅的人跑来报信说,老太太中暑昏迷,请您回去瞧瞧。”
胤禟皱眉:“眼下不过初夏光景,怎么会中暑?”
林羡余哂笑,她与胤禟来避暑园子才清静了几日,就又出了幺蛾子!才五月的天儿,那得娇弱成什么样,才能中暑?
林羡余幽幽道:“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病了,你自然要去侍疾,否则少不得被人说一句不孝。”
这可是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所以胤禟才不得不一直敷衍搪塞,不敢跟冯氏撕破脸。
林羡余真庆幸,自己这辈子的身份是公主。
否则换了是寻常人家儿媳妇,再摊上这么个婆母,早晚得被折腾死。
胤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挥手道:“知道了,我明日就去!”
遣退了下人,胤禟气得原地打转,宛若一只发怒的驴子,“这个冯氏,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是不生病的!她到底什么时候死?!”
第378章 女皇姐姐
看到胤禟这副气坏了的样子,林羡余也有些心疼,连忙好声好气哄道:“好了,你回去哄哄冯氏便是。嘉庆帝不是要任用你跟东印度公司做生意吗,大不了到时候,你去南面躲几个月。”
胤禟蹙眉,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他亲自去广州通商口岸?就算真的需要面谈,安排东印度公司的人入京便是了。
不过,去南方散散心倒也不是坏事。
“可是,小鱼,我不想跟你分开。”胤禟眼神幽怨,仿佛在怨怪林羡余,竟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林羡余笑了,“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胤禟微微错愕,“你如今可是固伦公主,宗室无诏是不能出京的!”
林羡余莞尔一笑,“那就跟嘉庆要一道诏书便是了,我也想去好好玩玩呢。”——上辈子,她作为仙羽道姑,终究也是做不到完全避世,每年都要出去“降妖除魔”,因此她去过不少地方。广州着实是个旅游的好去处。
胤禟蹙眉,一个公主,随意出行,而且还离京那么远,嘉庆能答应吗?
但胤禟也知道自己妻子的手段,心里倒是盼着能成行。
活了两辈子,他也就只在前世随汗阿玛南巡,去过杭州一次,都没来得及好好赏玩,就回京了。
若能携着爱妻一同游览江南风光——胤禟心中不由满是雀跃。
心里带着“度蜜月”的期许,胤禟哪怕回到安乐巷看望此身生母冯氏,也难得心情还不错。
这冯氏倒不完全是装病,冯氏这些年的确年老体弱,此番虽不是中暑,也的确头疼晕眩、浑身无力。
妙手堂的周大夫拱手道:“老夫人这是老毛病了,在加上上了年纪,只能慢慢服药调理着。自然了,最要紧的还是静心,切勿动怒动气,亦不可悲伤忧惧。”
胤禟心中暗忖,服药调理倒是不难,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亏缺了冯氏吃药,但若要让冯氏静心,不怒不悲不忧不惧,那简直难于登天。
“有劳大夫了。”说着,胤禟忙叫人给了周大夫诊金,并叫管家亲自送他出门。
胤禟耐着性子走到床前,道:“额娘,儿子一切都好,您万事都不要操心了,您就只管好好养身子便是。”
冯氏瘫软在软塌上,一张脸上虚白如纸,额头还隐隐沁出虚汗,她忧愁地吐出一口气,“我也想颐养天年啊,我是个未亡人,如我这般年纪的人,哪个不静养家中,含饴弄孙?”
听得这种话,胤禟墨眉紧蹙,“额娘,儿子和公主都还年轻,以后会有孩子的。”——胤禟暗忖,反正这冯氏瞧着也活不了几年的样子,若能哄住就先哄着。
提到“公主”二字,冯氏虚白的脸色有些阴沉,“我知道公主妒忌心重,却万没料到,她竟连买来侍妾都容不下!竟叫庆郡王强要了你的侍妾去!”
胤禟脸色一瞬间阴郁了,那分明是他去求庆郡王帮他解决燃眉之急的,没想到冯氏竟能强行扣在小鱼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