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幽。”
那后来出现的身影却忽地一下拉开了距离，退至褚盈盈与封九离身前，与黑影遥相对峙。
“你可知自己落到今天这般境地，是何原因？”
黑影只当他是故意挑衅自己，怒而吼道，“你找死！”
“并非因我。”那冷清的声音说道。
他挥手挡开黑影袭来的两团阴气，继续道，“落到今天的境地，皆因你狂妄、自大，目无一切。你不敬重天道，天道便不允你成仙。你作恶多端，枉顾众生性命，众生的怨孽便会反噬于你自身。”
“往日因，今日果。走到这一步，皆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说到这里，那冷清的声音忽而止住。旋即他抬起双手，浓烈的阴煞气息自他双手掌心涌现，向四周弥漫，与那因阵法而形成的阴气缠绕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些阴煞气息拖延住囚天炼狱大阵的同时，几道疾风自破开的缝隙处卷入，紧接着阵内又多出数道身影。
“邪灵扶幽，本座看你今日还往哪里逃！”几人当中，为首那位鹤发白眉的老者抬起手中长剑，剑尖直指黑影，厉声呵道。
这是玄机宗的太上长老长眉圣尊。
旁边那几位，也皆是人修当中的佼佼者，多是大乘圣尊，修为最低的也有着炼虚境大圆满。
黑影当即看向那抵挡在褚盈盈与封九离身前的身影，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将他们找来，你不想活了？”
“扶幽，你早该知道的。”
挡在褚盈盈二人身前的身影轻叹一声，旋即他被黑雾笼罩的身影微微凝实了几分，朝着长眉圣尊等人的方向抱手拱礼，“有劳诸位圣尊了。”
长眉圣尊微微颔首，不再迟疑，与身后的几人一同动手，袭向黑影。
在这囚天炼狱大阵里，他们本应极难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可现在，有了褚盈盈二人身前这道身影牵制着大阵，他们合数人之力，轻而易举便能将黑影困住。
寒光一闪，长眉圣尊手中的长剑化为一条银色的绳索，将虚幻的黑影牢牢捆住。
长眉圣尊神识一扫，察觉到囚天炼狱大阵似有变化，当机立断道，“将他神魂击散，祭炼大阵！”
一只巨大的石锤从天而降，砸中已被众位圣尊限制住行动的黑影。
顷刻间，黑影还算凝实的人形便消散开来。
几位圣尊再度联手，禁锢住这一方天地，彻底阻断了黑影逃跑的可能。
紧接着，便见四周翻涌的阴气忽而平息下来，开始不断朝着中心处汇聚。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黑影消散开的神魂之力，便被这一股股涌来的阴气吞噬地一干二净。
至此，河道岸边再无阴气缭绕，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长眉圣尊身后，一名长着络腮胡的大汉向前迈出一步，来到褚盈盈二人身边，咧嘴笑道，“两位小友，又见面了。”
“廖方长老。”一别一百多年，褚盈盈还记得这位当初与他们住在同一间客栈的玄机宗长老。
先前那一直抵挡在褚盈盈与封九离身前的身影，回身向他们扫来一眼。
“前辈……”
褚盈盈刚一开口，便见他又收回目光，一个闪身离开他们身旁，朝着长眉圣尊的方向飞去。
他似乎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与褚盈盈二人相认。
只见他恭敬地向那长眉圣尊拜了一礼，“扶幽的洞府就在此界，圣尊请随我来。”
“清缴邪修，此界怕是要乱上一阵。二位小友还是尽快离开吧，有缘日后再见。”廖方长老提点了二人一句，紧接着便要随着长眉圣尊等人一同离开。
眼见那屡次帮助他们的‘前辈’，就要消失在眼前。他明显与那已经形神俱灭的邪灵扶幽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过往的一幕幕在忽然间串联在一起，在这一刻仿佛有了解释。褚盈盈心头猛地一颤，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自心底涌现。
她颤着声音，开口问道，“清辉师兄，是你对吗？”
那立于诸位圣尊身前的身影，闻言微微一颤。
褚盈盈心里有了答案。
第208章 心意已决
褚盈盈并未得到答复。
良久的沉默之后， 长眉圣尊做主，带上了他们二人一同离开。
长眉圣尊的飞行法宝是一只玉盘， 速度极快。一行人站在玉盘上， 一路向北飞去，不出半日就已行了上万里。
临近夜幕之际， 玉盘最终降落在一片只有荒草生长的山坳。
“就是这里， 诸位稍等。”那半身被黑雾笼罩的身影自玉盘上飘下， 落在地面后抬起双手，一团团令人寒颤的阴气自他掌心涌出， 飞向地面。
伴随着他周身缭绕的黑雾减少，地面上几株荒草开始变得如同淬了毒一般漆黑。
紧接着，那几株荒草上的阴气串联到一起， 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直径约莫一丈的特殊的地带。
交织萦绕在一起的阴气，形成了一团漩涡。
顺着漩涡中心向下望去， 仿佛是个深邃无比的洞穴。
“这是扶幽洞府的入口，是一处独立于溟魂界外的空间。”那身影解释道。
“带路。”长眉圣尊扬手一挥， 一道圣洁的光芒笼罩住自己一行人。
在这术法当中，因阴气浓重而略感不适的众人不由松了口气。
禁锢在地面上的阴气漩涡开始向外扩散， 直至将所有人包裹住。当漩涡停止旋转，盘旋在四周的阴气逐渐散去后， 众人面前的景象也已发生了变化。
荒草枯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座地宫。
“这座地宫是根据上古失传的七星伏天阵所建，共有七处入口， 此处入口可径直通往地宫最深处。”身携阴气的身影说道。
长眉圣尊微微蹙了下眉头，“如今此地还有多少邪修？”
“不足百人。”那身影回答的声音似带着几分唏嘘。
队伍末尾，走在褚盈盈和封九离身边的廖方长老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褚盈盈疑惑地看去，便听廖方长老压低声音说，“据我们先前了解，扶幽座下的邪修人数，少说也有上万。”
甚至还有人曾推算过，算上一些修为低微的邪修，这个数量至少还要扩大十倍。这也是为什么，前面几百年来扶幽及其座下邪修能够为祸五行星域的原因。
“其余的？”长眉圣尊问。
“死了。”
阴气笼罩的身影似乎不远多解释，向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随我来吧。”
前面便是由白骨堆砌的大门，被打磨得光滑的白骨，散发着森然寒意。
长眉圣尊等人跟着他向里走去，通道狭长，一直通往地底深处。
走了许久，又过了两道石门，眼前才终于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地底祭坛，祭坛正中央的耸立着一根刻着繁复文字的石柱，石柱上垂着一根锁链。
看到这幕，褚盈盈眼皮猛地一跳，握紧了封九离的手，眼神示意他看向那石柱上的文字。
长眉圣尊等人的关注点，则落在了祭坛四周呈环形的血池中。这血池内流淌的不是池水，也不是人血，而是活人体内抽取的气血之力。
不说过往的数百年，单说如今血池中这些气血之力，就至少要耗费上万条人命才能凝结。
长眉圣尊长叹一口气。
先前为他们领路的身影，到了此时方才开口说道，“这座七星地宫内蕴藏扶幽从各界搜罗到的众多邪修传承，若不毁去，今后恐再酿成他祸。此外，此方空间倚仗溟魂界所建，若空间消散，阴煞之气流窜，许是会影响界域运势。待诸位圣尊动手之际，我会以己身之力尽量禁锢住阴煞之气，许会心神失控，届时还请诸位莫要手下留情。”
长眉圣尊一早便知晓，此番能够顺利铲除邪灵扶幽、找到扶幽的老巢，多亏眼前的‘人’。他依稀猜到眼前之‘人’落得如今这副样子应当不是出于本意，却没想到对方早已心生死志。
圣尊叹息一声，最后问道，“你当真决定好了？”
“若非扶幽未除，早在三百多年前，我便不该留在这世上。如今扶幽已死，我也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
说完这句，笼罩全身的阴气散开少许，黑雾中他逐渐显露出原本的身形。
是位面容清俊的男子。
面色有些苍白，却难掩五官的出众。
是清辉师兄。
褚盈盈曾在弘德师伯的画卷中看过他的样貌。
只是，画卷中的清辉师兄意气风发，浑身都满是朝气。
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人，目光中却早已没了光亮，只剩下一片死寂。
透过他那半虚幻、半凝实的身体，褚盈盈依稀能够猜到，这只是他的神魂之体。
难怪，他留在宗门的本命玉牌只是布满裂纹，没有完全碎裂。
难怪，青舟前辈找了那么多地方，却始终难以寻找到他的下落……
只见他对长眉圣尊道，“圣尊，容我与他们单独说些话。”
随后便朝着褚盈盈二人走来。
“清辉师兄……”
褚盈盈轻声唤了一句。她心底有着太多的疑问，可此时面对清辉师兄，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清辉没有应这一声“师兄”，轻叹了一口气后，领着二人走到一旁。
长眉圣尊扬起手，为他们支起一片安静的结界，让他们能够安心在其中谈话。
“你是弘濯师叔的孩子。”
清辉说出口的并非是疑问，显然这些年他虽未回过藏玄，却也想方设法地了解过与藏玄界、与苍元宗相关的事情。至少，关注过离开藏玄界，出现在五行星域的他们。
褚盈盈不认为，师兄身上失去了修行苍元宗心法的气息，舍弃了□□，变得浑身满是阴气，就意味着他叛出了师门、背离了所谓的正义。
相反，就在这么短暂的几个时辰接触中，她感受到了师兄心中的大义与无私。
她不想他为了所谓的正邪之分，就舍弃活下去的信念。
“清辉师兄，师伯这些年一直挂念着你。你的画像就挂在守元殿后殿的静室里，他时常会提前你曾经在守元殿修炼时的事情……我们这一辈弟子，都是听着师兄的故事长大的，在我们心中，你一直是苍元宗那个惊才艳艳、无所不能的大师兄。”
褚盈盈还记得，当年勤学堂还有几位教习真人，与清辉师兄同一批拜入宗门，时常拿师兄的事迹来激励他们。
听了这一席话，清辉眼中似有几分动容，很快却又恢复死寂。
“我已不配再自称苍元宗弟子，过往诸事，莫要再提了。”他声音淡淡的说。
“清辉师兄……”
幽深的目光扫来，止住了褚盈盈想要再说出口的劝慰。
“我心意已决，无需再劝。”
他语气格外坚定，接着抬起右掌，掌心处飘出一只小巧的玉葫芦，还有一只刻着符文的镯子。
“我有三件事，要交代你们。”
他说，“其一，邪灵扶幽之事牵涉甚广，你们不可过多介入。待此界事了，便尽快离开溟魂界。”
“其二，我知晓你们身上有些许异处，我获得的修炼之法或许与你们身上的异处有关，我已将这些年的经历封存于魂玉当中，待我死后你们便可入梦查探。不过切记，不可受魔功传承所惑。”
“其三，我已身负罪孽、双手染满血腥，此生无颜再回藏玄，离开此地后，你们便当作没见过我罢。青舟就在这只玉葫空间内，它被扶幽施展过摄魂之术，恐怕要等上数月才能苏醒，届时你们无需向它解释，只说我已陨落便好。至于这乾坤镯内的东西，便由你们自行处置吧。”
第209章 一线生机
说完这些， 清辉便主动撤去了身旁的结界。
事已至此，再无回转的余地。
他对长眉圣尊点头道， “圣尊， 事不宜迟，请动手吧。”
“也罢， 既然这是你的心愿， 老朽便不再劝你了。”长眉圣尊叹息一声， 随后对着廖方长老摆摆手道，“地宫将毁， 此地危险，你先将两位小友带出去。”
“是。”廖方应声领命，一挥衣袖， 便想卷起褚盈盈二人向地宫外飞去。
褚盈盈急忙说道， “廖长老，请稍等。”
廖方动作一滞， 疑惑地向她看来。
褚盈盈双手抱起，恭敬地朝着众位圣尊的方向拱了拱， 旋即小心地从乾坤镯中取出两物。
第一样，是一串佛宗菩提木所刻的佛珠。
第二样， 则是一只巴掌大小，由温玉所雕的七巧宝盒。
单是这宝盒， 就是件品质不俗的法宝。褚盈盈轻轻掀开盒盖，小巧的玉盒内躺着一颗拇指盖大小的莲子。
莲子晶莹圆润，隐含圣光， 透过莹润的表面依稀可看到莲子内部的莲心上凝结出一道梵文。
这颗莲子是在他们超度完微合废墟所有亡魂之后，由禁锢亡魂的石碑所化。那块石碑本就是上古宝物，蕴含稳固神魂的作用，如今化为莲子，又带有一丝功德之力。
众所周知，舍弃肉身专修神魂的邪灵一旦陨落，便是真正的消失于天地间，再无轮回转世的可能。
可有了这佛门宝物与功德莲子相护，未必不能给师兄留有一线生机……
众位圣尊见多识广，见褚盈盈拿出这两样宝物，有些惊讶，却也已经隐隐猜到了她的打算。
清辉嘴角微动，正欲出言阻拦，却见褚盈盈已经先一步动手，生生以火灵力将那菩提佛珠化为粉末。
炽热的火光在一瞬间点亮了昏沉的地宫。
化为粉末的菩提木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符文，随即没入莲子之中，与莲子内原本的梵文共同存在着。
“万物轮转符。”
长眉圣尊一眼便认出了这道符文，看向褚盈盈的目光中不禁多出几分欣赏，“小友对天地道义的领悟，着实令老朽刮目相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