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男子恍然大悟。
白家小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啊,莫要多想这些,好好修炼才是正经的。旁的这些自有娘为你打算。对了,你近日可还有感到心悸?”
那年轻男子摇了摇头,“只有三日前那一次。与我六岁时那次情况一样,奶娘说,或许是……”
白家小姐微微摇头,打断了后面的话,让侍女将玥儿带走后,她才接着道,“此事今后莫要再提。你知晓,娘当初的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待你筑基之后,娘会派人去问天城买筑心散,到时设法为你斩断这种双生感应。”
云霄讶然。
他的修为比他这双生兄长高出不少,从未有过这种所谓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对方所说的两次心悸,应当正巧是在他炼气入体和筑基的时候。
只是,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双生兄长也如生母一样,知晓他的存在。
他们知道他还活在世上,却从未想过寻找他的下落。
这样也好,少了羁绊,彻底斩断这份亲缘时,便能更加从容。
第216章 介怀
最后看了母子三人一眼, 云霄悄然退出屋内,步伐轻变,来到紧邻湖畔的华瑶院。
他赶到的时候, 院内刚发生过一阵争吵,院中伺候的丫鬟都缩在院中的回廊下, 不敢靠近屋子那边, 生怕被殃及到。
云霄穿过回廊, 来到院落正房, 一套茶杯自屋里飞出,贴着他的面颊划过,“啪”地一下砸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
伴随着杯子碎裂的声音, 愤怒的女声在屋内响起,“滚, 你从这滚出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要嫁就自己嫁, 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云霄入内的脚步微微一顿。
听了片刻,明白事情经过。
原来刚刚陆少主过来后,发现陆梦灵根本就没事, 只是又借着由头将他骗来, 故意找茬,质问他为何不将灵泉留给更需要它的自己, 反倒给一个还没开始修炼的小丫头片子。
陆少主最厌恶人质疑自己的决定,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 当即便抬手聚起一道掌风,甩了陆梦灵一巴掌。接着还放出狠话,声称她要是再出言不逊, 便将她嫁给天枢城胡家那家主嫡子。
附近一带城池世家皆知,天枢胡家家主唯一的儿子,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偏那胡家主的道侣是从问天城来的大家之女,他也不敢再纳妾生子,只得寄希望于为儿子寻得一位资质出众的道侣,早日诞下孙儿。
众所周知的事情,陆梦灵自然也听说过。
而后就有了云霄过来时间见到的场景。
陆少主是个表面宽和实则狠戾的人,陆梦灵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只是陆少主到底修为更高,气急之后便狠狠又甩出一巴掌,随即转身走出正屋。将门一把关上,以灵力凝成锁扣后放出话道,没有他的吩咐不允许放陆梦灵出来,亦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探视。
这哪里是教养女儿?
分明就是在关押犯人。
望着陆少主走出瑶华院的背影,云霄心底不禁越发冰冷。
就在陆少主走后,云霄很快发现,瑶华院中的丫鬟似乎也不大中用。偌大一个院子,侍候在此的下人加起来有近二十人。此时见主子受到责罚,竟几乎没人感到担忧。
唯一的例外是一位头发灰白,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妇,她在正屋门口焦急地转了两圈,随即跺跺脚,像是做下什么决定似的,反身便想朝院外走。只可惜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被几名下人拦住,不放她从院中离开。她又是气氛又是无奈,只得再次回到院门口,不敢伸手触动陆少主留下的禁制,便站在门口小声地一句句问着。
“小姐,您现下感觉如何,可有哪里受伤?”
一连问了五六遍,里面始终没人回应,她不禁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角淌泪,哭嚎着锤打双腿。
“我可怜的小姐啊……”
云霄神识一扫,这老妇仅有炼气境一层修为,倒也难怪她认不出屋门上附着了一道隔绝声音的禁制。
莫说是这样压低声音询问,就算她在外面大声叫嚷,里面的人也无法听见半个字眼。
“闭嘴,别喊了!吵死了,要哭丧回你自己屋里哭去,别在这院子里碍大家的眼。”一名穿着颇为精致的丫鬟走过来,厉声呵斥道。
“绿竹姑娘,你说这话就不觉着违背良心吗?你也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难道收了白夫人的好处,如今就一点不念旧情了吗?”老妇面色憔悴地开口。
那丫鬟却轻声一哼,“我看是你执迷不悟,若非你成天向小姐念叨那些旧事,她又怎会这般憎恶夫人?我看,如今这局面,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在这搅和的。”
“夫人、夫人,你叫得这般顺口,难不成真就忘了谁才是陆家真正的少主夫人?”
老妇狠狠瞪着年前的几名丫鬟,末了自嘲一笑,“若连我也不提,大小姐岂不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知晓,到时任由你们糊弄,认贼作母?”
“什么贼不贼的,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小心我将你说的话禀报给夫人!”那名为绿竹的丫鬟说道。
老妇撇了撇嘴角,“啐”了一口,“你去说吧,我倒要看看白夫人是不是真能撕下她那张虚伪的面具,杀了我这把老骨头。”
这一连串争执,云霄听到一半,就已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陆家给他的感觉很微妙,从最早停留在陆少主书房,到后来接连来过的这两座院落,处处都让他感觉不似寻常所接触的修真界域,反倒更像是话本中那些终日为俗事困扰的凡人家族。
在他们心中,权利、名望,甚至是后院当中的地位,似乎都可以如同修炼一般重要,甚至比修炼更加重要。
这样的地方,当真还是修仙世家?
还是说,他们早已被繁华万物迷花了眼,忘记了修行的本真?
云霄从没对陆家抱有过期待和感情。如今看过之后,对这样的家族,不免更为失望。
隐约中,他的神识似乎感受到屋内有人在哭泣。
那种哀伤到极致的悲痛,竟能穿透禁制,感染到他。
原本打算离开此地的云霄,脚步微钝,转身来的正屋门前。
先前聚集在此的丫鬟已经四散离去,唯独剩下个干坐在台阶下面的老妇,还在眼巴巴的守着这间屋子。
老妇看不到施展了敛息术法的云霄。
云霄凑近屋门,细细观察了片刻门上的锁扣,并不复杂,只是用最简单的符文所布。
能困住寻常低阶修士,却困不住他这个早已涉猎阵法、符文多年的人。
掌心一翻,云霄手中变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这是他用来雕镂玲珑屋细节处所用的法器,名为百转勾魂针。
只见他捻动银针,轻挑几下,原本还算牢固的锁扣便显露出一丝破绽。
云霄收回银针,身影一闪,便顺着这丝破绽,穿过屋外禁制,进入正屋当中。
先前在陆少主面前愤怒乖戾的女子,此时果然正抱膝坐在地上哭泣。
她手里攥着个帕子,一边哭一边还在对着那帕子说,“您怎么就走得那么早……”
“奶娘说,您当初和他情投意合,若非老祖逼迫,他根本不会让白夫人进门。可您走后,他却像忘了您的存在,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白夫人。”
“就连我……也比不上白夫人那一对儿女。”
她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早就对没有任何指望了。我厌恶他,厌恶白夫人,也厌恶这个家族,可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云霄望着她脸颊两侧的红肿,心底哀叹一声,丢出一盒回春膏。
巴掌大的小木盒落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抱膝坐在地上的陆梦灵立时打了个激灵,往墙角缩了过去,警惕地看向四周。
“什么人?”
云霄没有现身。
他只传音说道,“机缘巧合,路过此地的有缘人。”
掉落地上的木盒凭空飞起,轻轻落在了陆梦灵的手边。
云霄再度传音,“盒中是回春膏,涂抹在伤处,一个时辰后便可痊愈。”
陆梦灵仍旧警惕,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拾起地上的木盒,掀开盒盖,里面果然是白色的药膏。
药膏蕴含灵气,又带着些许凉爽的气味,正是品质上乘的伤药。
她捏着盒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指尖有些发白。
“你……为什么帮我?”
云霄自己也是一愣。
他为什么帮她呢?
因为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不,绝不是这个原因。
云霄深吸一口气,缓缓理清心念,传音道,“许是因为我曾与你同样,深陷绝望之境。你且记住,怨天尤人毫无用处,你若想做自己的主,便要拥有足够的勇气与实力。”
“我……”
陆梦灵张口想辩驳些什么,却听那响在脑海中的声音再度说道。
“就算没有勇气和实力,也没关系。你要记住,你先是你自己,才是你父母的子嗣、家族的子弟。不必为外物扰心,你只要问清自己的心声就好。”
陆梦灵微微一愣,反复斟酌着脑海中响起的这句话,心底忽而豁然开朗。
她只是她自己,不用背负母亲的屈辱,不用期待父亲那早已偏心的爱,亦不用憎恶、不用羡慕白家那母子三人。
她要先问清自己的心声,过好自己的人生。
恍惚间,陆梦灵似乎觉得困扰自己已久的瓶颈开始微微松动。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擦净脸上的泪水,站起身郑重地朝着虚空拜了一礼,感激道,“前辈,多谢您。”
良久,她却没有等到回应。
料想那途经此地,与她有缘的“前辈”,许是已经离开了这里。
——
天璇城西,褚盈盈与封九离对面而坐,共饮一壶灵茶。
忽而,褚盈盈捏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修为到了他们如今的地步,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人或事物,感知早已十分敏锐。
目光顺着窗外望出去,她轻声道。
“云霄的心结,已经解开了。”
坐在圆桌对面的封九离微微颔首,两人目光相视,嘴角上扬。
或许连云霄自己都未曾察觉,在他心底深处,还是对自己被抛弃之事有着几分介怀。
这种暗藏心底的情绪,或许就会在某一个不经意间,害他深陷泥沼之中。
第217章 惊天秘密
自那日与云霄在天璇城告别后, 褚盈盈与封九离再度回到飞仙海,参悟第三间石屋内的壁画。
自他们合道以后,这墙上浮现的画面便越发多了起来。
原先最初的时候, 仅有最下面一层图案可以看到,如今却已有了整整三层。
这一幅幅图, 记载着前辈所有的修行、感悟, 亦有他尝试修习神族术法时的一些经历。
与封九离不同, 这位前辈并没有完整的神族传承。有关神族的记忆, 伴随着他来到下界的时间,一点点消逝。
但好在他心志坚毅,又肯下苦功夫不断地巩固钻研,还有一小部分牢牢记了下来。
正是凭借着这一部分记忆, 他在修炼至大乘境的过程中,寻找到几座神血之人留下的洞府遗迹。
融合了这些先辈的记忆, 他对神族的了解越来越深, 到了后面, 竟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下一幅画,就该讲到前辈接下来的发现了。”
褚盈盈仰头望向上空,逐渐浮现清晰的第四层第一幅画。
这些画能够引得他们进入一个个幻境, 切身体会到前辈的经历和感悟。画中领悟到的事物, 多少也与画上的图案有些关系。
这第四层第一幅画上的图案,便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
看清后, 褚盈盈心底不禁咯噔一下。
她隐隐有种直觉,这幅画内或许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会不会是……”
褚盈盈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可她知道,封九离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封九离同样面色凝重起来,静默片刻, 还是决定道,“无论如何,我们总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参悟一幅图,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数十年都有可能。
交代了金宝他们之后,褚盈盈和封九离才又回到石屋中,开始闭关参悟。
两人后背抵着后背,盘膝坐在石屋正中央处,两手掌心朝上,虚握成半拳搭在膝上。缓缓吞吸吐纳,平心静气,神识离体,悄然探入第四层第一幅图内。
景色变幻,朦胧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名面色阴沉的少年,逐渐被猩红色的血雾吞噬,紧接着那血雾中仿佛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取代了原本的少年。
这新的生命,长得与人族极其相似,皮肤上却布满了银色的纹路,背后还长有一对诡异的翅膀。
是天魔。
褚盈盈和封九离同时心头一震。
若非在画中幻境中亲眼所见,他们绝无法猜到,天魔竟当真是由人族衍化而来。
似乎也不尽然。
褚盈盈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回想起当初在藏玄界天魔栖息之地看到的场景。
当时那里数量庞大的天魔,绝不可能皆是由人族衍变而成,毕竟那些天魔中与人族形态相似的仅是极小一部分,更多则与人族的外貌有着天差地别。
幻境中的画面还在继续,褚盈盈无暇去想过往的细节,只得继续专注地看下去。
画面中,这只由人族衍变而成的天魔,很快学会了吞噬活人气血之力。可惜没等它作恶多久,背后便长出一根石柱,将它紧紧禁锢在石柱前,限制住它的自由。
彼时这只天魔已被留下这些壁画的前辈追踪多日。他亲眼见到了这只天魔变化的全过程,并见证了他是如何依靠吸食的气血之力分裂新的魔种,缔造出一只只新的魔。
搞明这些原由后,前辈才将魔斩杀,取走禁锢天魔的石柱,以待日后再有用处。
看了这些场景,褚盈盈不禁回想起黑岩谷内,那被绑在石柱上的魔。那魔被其他天魔称为魔主,是否它也如同幻境中这只被斩杀的魔一样,拥有有别于其他天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