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老自己也有儿子，跟徐亦恒也差不了几岁，试想一下若是他不幸陨落后独留瑞端一人在世的场景，便很能体会徐亦恒如今的心情。
他宽厚的手掌落在徐亦恒肩头，不重不轻地拍了两下。
“徐贤侄，节哀。那些宽慰的话，我想你已经听腻了，我也就不说了。徐崇兄是我的至交挚友，他的事，便是我冯某人的事，今后若有任何难处，就来苍元宗寻我。”
说着，他往徐亦恒手中塞了一枚玉符。
苍元宗宝霞峰的玉端真君，也是徐崇的好友。别看玉端真君修为比徐崇高了不少，如今已经快要进阶出窍，可在炼器一途，他的造诣却实打实地差出徐崇好几条街，这些年受过徐崇不少指点。
他安慰徐亦恒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直接送了一件法宝，是个嵌入灵石后可以动的木偶人，如果想要发泄情绪，就可以对着木偶人拳打脚踢一顿。
他说，“追查凶手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长辈，你好好修行，别让仇恨蒙蔽了双眼。”
徐亦恒当着宾客的面，仍旧努力维持着以往的风度，可当这些长辈进去以后，他却忍不住眼眶泛红。
傅清走上前，无声的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徐亦恒努力收敛起眼中酸涩的感觉，扬起一抹有些难看的笑，“我真是个没用的儿子。”
“徐道友，你……”
徐亦恒微微摇了摇头，阻止住傅清安慰的话语，“你们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何会选择去盛宝轩吗？”
褚盈盈和傅清对视一眼，有些茫然。
徐亦恒自嘲一笑，“因为我。”
“我年幼时不懂事，被几位族中关系不睦的堂兄撺掇着，对父亲说出了不中听的话。因此，父亲才向老祖请命，领了凌霄城盛宝轩这个在外人眼中算是个肥差的差事。”
徐亦恒眼中带着无尽的自责，“父亲并不贪恋权势。若非因为我，他绝不会主动请命来盛宝轩，也就不至于如今……”
“徐道友。徐伯父是位受人尊敬的炼器师，也是一位罕见的七品鉴宝师。我想，徐伯父愿意留在盛宝轩，绝不仅仅是因为你。”
褚盈盈不赞同地皱起眉，接着轻声道，“该付出代价的，是杀害徐伯父的人。徐伯父一定也不愿你如今为他而自责。”
杀害徐崇的人，自然不是封九离这个在世人眼中还未结丹的筑基境修士。哪怕他惊才艳艳，却还远远没有到成长起来的时候。
但如今杀害徐崇、夺走宝物的‘魔修’毫无踪迹，人们也只能将关注投向封九离这个叛师之徒。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藏玄宗大肆派出结丹、元婴弟子搜寻封九离下落的时候，以苍元宗褚尊者为首的六位合道境尊者共赴藏玄宗山门外，要忘忧老祖交出守护天魔封印的护阵大印！
第55章
“天魔究竟是什么？”
苍元宗在凌霄城的别院里，玉端真君门下一位刚刚迈入炼气境后期不久的小徒孙有些迷茫地问道。
围坐在此处的只有褚盈盈、傅清等几名小辈，至于冯长老和玉端真人早在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玉端真人的小徒孙问出来的话，也正是此时在场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
天魔是什么，天魔封印又是什么？这和魔修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六位尊者共赴藏玄宗的消息是今日一早才传到凌霄城的。
冯长老和玉端真人原本打算今日傍晚带队启程、返回宗门，得知这则消息后，便暂且将行程搁置下来。
“不是一回事。”
褚盈盈解释说，“魔修是人，与正道修士的区别便是所修的功法不同。而天魔是魔，不是人。”
褚盈盈的话音刚落，外面又走进一位筑基境弟子，也是这次随着玉端真人一同前来吊唁徐崇的宝霞峰弟子。
听褚盈盈几人正在讨论天魔，他便也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褚师妹说得没错。天魔和魔修不是一回事，我刚去坊市里转了转，现在外面都在议论这件事。”
“怎讲？”褚盈盈忙问道。
“现在说什么的都有。”那筑基境弟子微蹙起眉，有些愤愤不平地道，“还有人说这事儿是我们苍元宗故意闹出来的，说我们宗褚尊者借着忘忧老祖出事之际，联合紫霞门文阑尊者、药王宗阐儒尊者还有净业宗宗远尊者，逼迫藏玄宗和忘忧老祖让出正道联盟之主的位置！”
“岂有此理。”屋内当即便有弟子拍着桌子道。
“这都是从哪传出来的？”
褚盈盈皱眉道，“就算咱们宗门与藏玄宗有旧怨，药王宗、净业宗的尊者又怎会陪着我们宗门胡闹？这样的传言，又岂会有人相信。”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先前说话的那位宝霞峰筑基弟子继续说道，“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信这个传闻。现在外面更多的是在议论天魔，我特意找了两位刚从昌玄城过来的道友打听了下，据说这天魔是万年以前与人族对立的一种种族，被万年前那些上古大修士封印了起来，封印的入口就在珩断山脉！”
“珩断山脉？”
“那不是正魔战场吗？”
“你们接着听我说啊。”
那筑基弟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据说六位尊者去找忘忧老祖为的就是这个事。这个魔族封印一直是由藏玄宗看守的，历来只有极少人知道，如今负责守护封印的就是藏玄宗太上长老忘忧老祖，可六位尊者去封印之地探查时，却发觉有魔气外泄……”
魔气外泄……
褚盈盈的思绪不禁沉浸在久远的记忆中。这些年来，她反反复复回忆着前世同桌与她讲过的书中剧情。其中有关藏玄界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
男主顾凌风游历各界、途经藏玄界时，偶遇一夺舍神族后裔躯壳的歹人。因那歹人将魔族放出，藏玄界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顾凌风因此与藏玄界签订下前年奴隶契约、铲除魔族，并诛杀歹人为那被夺舍的神族同胞报仇……
“夺舍……”
褚盈盈喃喃自语道。
“盈盈，你说什么？”傅清侧头看过来，眼底带着几分询问。
“没什么。”
褚盈盈摇摇头，沉吟片刻，起身说道，“傅清师兄，我先不随你们一道返回宗门了，过段日子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打算去哪里？”傅清有些担忧，“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旁的地方倒也无妨，千万不要去珩断山脉和藏玄宗的地盘。”
褚盈盈点点头，“嗯，师兄放心，我不去那边。我去拜访一位好友，最多不超过一月时间，便会返回宗门。”
见褚盈盈已经决定好了行程，傅清便没再多劝什么，只再三叮嘱多加小心，这才送她出了别院。
离开别院后，褚盈盈给夏云枝、徐亦恒分别打出一道传音符，向两位友人告辞过后，她便径直出了城门，祭出几日前刚认主炼化的七巧锦云。
锦云没有展开时，就像是一块盘子大的白棉花，抓在手里软乎乎的。褚盈盈将其向上一抛，云朵便展开了十倍大，变成一块足以容纳一人站立的云。
褚盈盈脚尖轻点地面，跃上云朵，控制着它向高空飞去，飞入云端之间，她才继续催动七巧锦云变幻成另外一种状态。
云朵在空中又变大了数十倍，从只容一人站立，变成足以躺在上面打滚的大小。褚盈盈蹲下身，在云朵上摸了摸，下一瞬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云上。
她进入了七巧锦云内部，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云朵内部便如同灵舟的船舱一样，可以供人休息。
若想探查云外的情形也很容易，只要随手在周围的墙壁上打入一道灵力，墙壁就会变得薄如镜子，直接看到外面的样子。
进入锦云内部后，褚盈盈便摸了摸耳坠，将金宝和小火凤唤了出来。短短半个多月时间，小火凤已经长到比褚盈盈还高一头，若是双翅展开的话，足足能有两丈宽。
从灵兽空间出来时，金宝正肚皮朝上，肚子一鼓一鼓的，躺在小火凤脑袋上呼呼大睡。
察觉到换了地方，它睁开眼向四周看了看，旋即有些兴奋地翻了个身，想往地上蹦。
察觉到金宝的意图，小火凤配合地微微张开翅膀，金宝便顺着翅膀出溜一下滑了下来。
“吱？”
这是哪呀？
褚盈盈变出一大一小两块软垫，抱着金宝坐在其中小一些的那块上，接着抬起右手，指尖对准前面的墙壁打出一道灵力。灵力附着在墙壁上，木色的墙壁便逐渐变回了原本云朵的颜色，接着慢慢变得薄如透明一般，可以自内向外看见外面的样子。
“我们现在在那日拍卖到的飞行法器里。”
褚盈盈轻声解释说，“现在正向西南方向飞。”
金宝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听褚盈盈说了个‘西南’之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意思像是在问，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那边？他们在来凌霄城之前，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
“我想去找封九离。”
和金宝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褚盈盈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知道他和忘忧老祖的事情，错不在他。现在外面满世界都在找他，他若露面，必定逃无可逃。”
金宝不太懂这里面错综复杂的事情，但它却记得封九离的名字。听褚盈盈说要去找封九离，立马兴奋地叫了两声。
“吱吱吱！”
太好啦！去找那个浑身香喷喷的人！
——
七巧锦云在云层间穿行着，若不经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它与其他云朵的不同。
若非高阶修士，哪怕注意到这片云朵，也看不出所以然，只会觉得这是一朵移动得有些过快的云。
褚盈盈一路朝着之前偶遇封九离的地方飞去，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四处找人的藏玄宗修士。
好在那些修士修为最高者，也不过元婴初期，根本无法窥透褚盈盈这飞行法器的玄机。
七巧锦云的速度比符舟快了不少，她一路上往操控法器的阵盘里塞了好几次灵石，将云朵的速度提升至最快，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赶到了先前遇到封九离时的那片林子。
寻着记忆中的方位，来到那道裂隙旁。
低头看去，下方依旧是光秃秃的石壁，和湍急的水流。
褚盈盈收起七巧锦云，一手抱住金宝，一手握紧灵剑，微微仰头朝合拢翅膀站在面前的小火凤看去。
小火凤学着金宝平时的样子歪歪头，“啾？”
“啾啾，可以拜托你带我飞下去吗？”
“啾啾！”
小火凤俯低了些身子，褚盈盈脚尖垫底，轻轻向上一跃，侧身坐上了小火凤后背。
小火凤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蹭到裂隙旁。
就在下一步即将踏空的时候，它猛地展开双翼，向下俯身冲去。
“这里停一下……”
褚盈盈轻轻拍了下火凤的后背，抬手让灵剑漂浮在自己身前，接着瞅准石壁上的一个位置，虚空拍出一道灵力，将灵剑对准那里击去。
“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阵法击破的声音响起，下一瞬褚盈盈便看到笼罩在石壁上的障眼法消失不见。
从她这里看过去，正巧能将障眼法后的山洞看得一清二楚，整个山洞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一丝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封九离去哪了？
这里离玉华宫并不算远，玉华宫一向与藏玄宗交好，封九离若是在这一带露面，玉华宫必定会全力配合藏玄宗将他捉拿回去。
这种时候，他到底会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褚盈盈心下有些烦躁，抬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苦恼地思索着封九离可能的去处。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无端从背后响起。
“你在找我？”
褚盈盈吓了一跳，险些一个没坐稳，从小火凤背后滑落下去。
一只纤长有力的手，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坐好。褚盈盈意外地对这个人没有任何防备，还在愣神之间，对方便一个闪身，从背后来到身前，显露出身形。
这是个将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
可褚盈盈，却绝不会认错他的声音和气息。
第56章
“封……”
褚盈盈没敢喊出他的名字，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斗篷，有些急切地低声说，“你真的还在这里啊，你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吗？”
封九离垂下眼，视线落在抓住自己斗篷的手上，乌黑的斗篷与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犹如两人目前的处境。
他无意将无关之人卷入自己身处的泥泞之中，却又忍不住为这份难得的关心而动容，“你……担心我？”
这话的意思有些太过亲近，刚问出口他就后悔了。被斗篷宽大帽沿遮挡住的脸不禁僵了僵，不敢抬头去看褚盈盈的脸色。
原本温婉的声音，此刻带着几分焦急，却没有丝毫停顿，“我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你师父已经放话说，你判出师门，改投魔道了！”
封九离正欲开口，忽地向上空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后低声说，“先收了灵兽，随我来。”
褚盈盈拍了拍小火凤的后背，将它送回灵兽空间后，封九离便一个闪身带着褚盈盈向裂隙最底部落去。
正当两人快要落入湍急的水流之中，他抬起右掌，用淡金色的剑芒在周身凝聚成一个光团，将两人包裹住其中，双双沉入水底。
当双脚踏上池底，封九离俯身挪了挪身前的几块碎石，霎时间，两人身前多出一条延伸向下的石阶。
“这……”
“这是我近日暂居的地方。”封九离解释了一句，说罢率先迈出脚步，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他不确定，身后的人究竟会不会跟上来。或许不信任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