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飞进山门，迎面便碰上了一队踩着飞剑正欲外出的筑基、结丹境弟子，其中有两人也在执事堂当值，与傅清相熟。几人御剑停住，先朝碧海蛟龙恭敬地行了一礼，接着那位与傅清相熟的筑基境弟子，便好奇地看向碧海蛟龙背上的‘傅清’。
“傅师兄这便出关了？恭喜恭喜！”
‘傅清’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那弟子深知傅清平日的为人，全然没因他这态度感到不满，只当傅清师兄是和碧海蛟龙前辈还有要事要办，赶忙让了开来，恭敬地目送着碧海蛟龙的身影向着内门灵峰飞去，几息后没入云端消失不见。
褚盈盈也认得刚才那一队修士中的几人，其中那位在执事堂当值的结丹真人修为最高，如今已是结丹境后期。
可方才，就连那位真人也没有看出，此‘傅清’非彼傅清。由此可见，这副面具的迷惑性有多强。
片刻后，碧海蛟龙的身影停在灵隐峰峰顶。
“去北院吧，弘德应当已经到了。”碧海蛟龙化为人形，三道身影便同时落在了峰顶的竹林中，从这片竹林往南走，就是褚道陵与郁红瑛的洞府。往北走则是另外一座小院，一向是褚尊者用来招待贵客之地。
封九离身份特殊，不适合在守元峰招待，弘德真君便直接让碧海蛟龙将人带来了这里。
两人一蛟走到北院的时候，院门已经敞开着，弘德真君正坐在院中一棵灵蕉树下，他身旁是一张极为宽敞的石制茶台，茶台四面各有两个座位。
褚盈盈和封九离跟随碧海蛟龙踏入院中后，弘德真君便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托。
随着他的动作，只见院墙四周流光一闪，显然是开启了院中的禁制。
封九离抬手覆在面上，指尖略一用力，就将面具取了下来。银光一闪，便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面容。
他上前一步，将面具递还给碧海蛟龙，“多谢前辈，物归原主。”
碧海蛟龙却没有接，微微摇头，说道，“你还有用，先收着吧。若无用处了，到时再还给盈盈便是。”
这面具实际上是用宗门内一位五阶灵蚕的蚕丝，混杂着碧青狐的几撮毛发和他的两块鳞片所炼制而成的。他本就打算将面具送给盈盈，让她日后外出游历时多一份保障。
如今倒也算提前派上了用场。
“封小友既是盈盈的朋友，那便是自己人，在此无需拘束。”
弘德真君宽和地笑了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友请坐。”
封九离便坐在了弘德真君对面。
褚盈盈与碧海蛟龙，正好一左一右坐在另外两侧。
弘德真君食指在桌面的茶具上一点，这些茶具便自己飞动起来，片刻后沏好一壶灵茶，倒入四只茶杯中，飞至四人面前。
“尝尝，这是青泽山脉特产的淞泷茶。”
封九离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茶味醇厚带着回甘，若要与那些藏玄界里出了名的上等灵茶相比，还差距甚远。可很快，他便隐隐觉察到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心情，慢慢平静镇定下来。
原来，这茶还有着平心静气的功效。且显然，这功效十分显著。弘德宗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多谢。”封九离道了一句。
弘德真君却摇头直言道，“不必谢我。苍元宗本就与忘忧老祖有着旧怨，帮你的同时，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何况，这种时候你敢来我苍元宗，该是我等感谢你这份信任。”
弘德真君说得很真诚，并不仅是面子话。
封九离愣了一瞬，弘德真君和碧海蛟龙这两位前辈给他的感觉，与藏玄宗里的宗主、长老都不一样。
在藏玄宗，他见惯了对他或亲昵、或奉承，又或不屑一顾的高阶修士，却从未见到这样坦率、真诚，又在细微处透着关怀的长者。又或许，那些人在自家徒子徒孙面前也是宽厚的长辈，唯独待他少了几分真诚。
重新满上的茶杯自动飞到手边，他顺势端起，喝了一口，略带甘甜的味道将他从过往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他不禁恍然，他已经离开了藏玄宗，藏玄宗的人与事，都与他再无瓜葛了。
收回心神，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弘德真君，缓缓开口，将自己与忘忧老祖之间的恩怨讲述了一遍，讲到最后，便坦言了自己并非藏玄界之人，以及他对那颗心脏主人来历的猜测。
若说前边这些话，尚且还在弘德真君的料想中，后边那些关于神域的言论，却是让一贯淡定如弘德真君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大为吃惊。
他很快便收敛这分惊讶，细细思索起来。
半晌，弘德真君开口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忘忧身处珩断山脉，封小友的安危一时半刻无需担忧。不过无论是为封小友洗刷冤屈，还是验证忘忧所藏的那颗心脏是否属于盈盈的母亲，都需要时间。”
弘德真君的食指在桌面一下下轻点着，似是在思索着究竟如何处理更为妥当。
“我倒是有个主意。”碧海蛟龙忽地说道。
“碧蛟前辈，请讲。”
弘德真君抬头看向碧海蛟龙。
碧海蛟龙看了一眼褚盈盈，又看了一眼弘德真君，说道，“这法子说起来也与你有关。”
弘德真君眼底现出几分疑惑。
接着便听碧海蛟龙说道，“你本打算派清儿去梁国，如今清儿正巧闭关未出，倒不如让盈盈和封小友代你回一趟梁国。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三月。到时，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安排妥当，封小友也就无需继续回避藏玄宗了。”
弘德真君沉吟片刻，似是在思索这办法是否可行，沉默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法子。”
他没有直接定夺，而是问向二人，“你们可愿跨越无尽海，前往凡人界？”
封九离略一思索，便点头道，“我愿。”
“若未遇到褚道友，我本就想一路向南，在凡修界隐匿一段时日。若是能跨越无尽海前往凡人界，自是更为稳妥。”
他们口中的‘凡人界’，与他们如今身处的这片大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若说如今这片大陆，是由正道、魔道、凡人、妖兽等各个部分所组成，那么在海的另一边，凡人界的主宰便只有凡人。
据说那里没有灵气，没有妖兽，更没有人能够修炼。万年来，只有极少数修士曾踏足过那里，更多的冒险者则是葬身深海，有去无回。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藏玄宗的人绝无可能搜查到那里去。
弘德真君又看向了褚盈盈，“盈盈，你呢？”
褚盈盈相信，宗主师伯和碧蛟爷爷既然敢提这个，那自是有能够保证他们安危，让她与封九离安然渡海的法子。
她点头道，“我愿意。”
——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
碧海蛟龙当即离开了灵隐峰，去准备渡海所需的物件。封九离暂时留在了灵隐峰北院的客房。
而褚盈盈，则随着宗主师伯回了守元峰。
她幼时便知，宗主师伯的家乡是海另一边的凡人界，是祖父祖母去那游历时将他带回宗门的。可直至今日，她才从师伯口中听到当年更详细的经过。
第61章
原来，刚刚碧蛟爷爷口中的‘梁国’，就是宗主师伯的家乡。而在八百多年前，推翻前王朝、一统凡人界三分之一境土的梁国开国君主，正是师伯的父亲！
此时，守元殿内，弘德真君身前正漂浮着一张摊开的地图。
“与我们身处的这片大陆不同，凡人界的土地比这里小上许多。其中最大的三块陆地，也不过相当于一个万寿妖森那么大，其余的便是围绕着这三块陆地，飘零在海面上的一座座岛屿。”
说到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块陆地道，“这里，就是梁国。也是这次我想让你代我去看看的地方。”
原来数日之前，弘德真君在静坐修炼之时，忽地感到一股血脉之力牵扯，恍惚间看到一幅开设祭坛、祭天请命的场景。
这是他离开凡人界许久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想来是梁国出了事。且事态严峻到国君无法控制，不然那些与他隔了不知多少代远的梁国后人，也不会将希望寄予在一位八百多年前就离开梁国去修仙的先祖身上。
只是，横在修真界与凡人界之间的海域极为特殊。这海域之中似乎有一层天然屏障，阻止着修士们跨越海洋，前往凡人界。
万年以来，从未有人听说过结丹境修为以上的修士渡海成功。而那些敢于冒险的低阶修士，也大多都无功而返，还有一部分永远葬身于海中。
是以，人们将环绕着凡人界的那一片海域，起名为无尽海。
弘德真君的修为早就远超结丹境，自然不可能亲自返回梁国。而他如今的修为，尚未臻进至分神境，也就无法分出一缕神识一同前往。只得将事情交托给信得过的后辈。
论起亲疏远近，整个苍元宗内，唯有傅清和褚盈盈，是他嫡亲的后辈。
将事情交给褚盈盈，弘德真君自是放心的，不过……
“若是他们所欲之难属实，且在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你便代师伯帮他们一把。可若他们提出无理请求，或是强人所难，你便无需理会他们。”弘德真君这般交代道。
说罢，弘德真君取出一只木盒，交到褚盈盈手中。
这木盒里放着一块红色绸布，绸布之中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一块玉佩。
这玉本身并不带有灵气，品质比褚盈盈看过的诸多灵玉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可上面的雕工却很精湛。玉佩正面刻着一个‘谨’字，背面则刻着‘梁’字，在梁字四周还有一条五爪金龙盘绕。
褚盈盈接过盒子，小心地收好，“师伯，您放心，我一定将您交代的事情办好。”
弘德真君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事情办得如何都无妨，你和封小友能安然度过这几个月，师伯就安心了。”
“我知道了。”
褚盈盈点点头，旋即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师伯，封九离说的那件事，您要告诉我父亲吗？”
弘德真君还未回答便先叹了一声，“按说你母亲的事，你父亲理应知晓。可他如今正处在重新冲击出窍境的紧要关头，若能成功，他的伤势便能好上大半，到时也就无需终日留在寒冰洞穴，依靠寒冰稳固伤情。我想这事还是暂且放放，代他出关再提。”
褚盈盈明白，师伯的打算才是最稳妥的。
可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落寞，这一等，不知道要等上多久。这一世，他们一家真的还有重新团聚的可能吗？
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阵，碧蛟爷爷也没有回到灵隐峰，褚盈盈踏剑经过北峰时便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去了父亲闭关所在的南峰。
据说，灵隐峰南峰自山腰以上，足足有半座山内部都凝结着寒冰。外表看倒是没什么不同，可当她从灵剑上落下，真正踏足其上，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寒意传来。
这里确实比北峰和宗门其他地方冷上不少。
与南峰祖父所居的南峰相同，北峰峰顶也栽了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条通完深处的小径。
四周静悄悄的，除她以外，偌大的灵峰上再看不见一道身影。
她沿着小径一直向南走，来到一座与北峰上祖父院子相似的院子门口。
院门上有禁制，可当她将手覆在起上，院门便自动由内打开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踏足这座院子，小时候她问起父母的事情时，祖父曾带她来过几回。
自从迈入修炼之途，进入勤学堂后，她便来的少了。
印象里，这里似乎一年比一年萧条。
哪怕院中有着除尘阵法，永远的纤尘不染，却仍旧无法抹去那种因久无人居而产生的冷清感。
褚盈盈沿着记忆中的路径，绕过主屋，向后头的院子走去。途径东厢房时，忍不住透过敞开的门，往里看了一眼。这屋子分里外三间，地上铺着雪白的绒毯，外间的博古架上，还放着许多制作精美的玩具，都是适合孩子玩的。而左右两个里间，则一个布置成了卧房，另一个布置成了修炼时打坐的静室。静室里稍空一些，卧房内却准备了许多孩子用得上的物件，连柜子里都整齐地挂着一排灵蚕丝所制的小衣服，都是适合婴童穿戴的大小。
当年，祖父带她来这里看，便是想要告诉她，她的父母虽不在身旁，却真心疼爱着她，也曾无比期盼着她的到来，只是阴差阳错，遗憾地错过了她的成长。
时至今日，再来到这里，褚盈盈仍会觉得心底酸楚。
在屋门外驻足了半晌，她才轻轻叹出一口气，绕过主屋，继续朝后头走去。
后面是一片灵药田，里面大部分灵药已经被移植了出去，只剩下少数不畏严寒又不需要精心侍候的灵药种在这里。
在后院最中央，有一潭灵泉被灵田环绕着。
这里，便是父亲闭关之地的入口。
褚盈盈扶着由玉石堆砌的池边，找了块空地，在灵泉旁席地而坐。
“爹，我是盈盈。”
褚盈盈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听得到自己说话，她右手轻轻抚着池边，缓缓说道，“您还没见过我呢吧？我已经长大了，要是按照凡人的说法，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我今年已经从勤学堂结课了，教习真人说，我是这届弟子中最出色的。去年凌霄城的修士交流会上，我还打赢了其他几大宗门的弟子，拿了炼气境后期组的第一。对了，现在我已经筑基了，下次再参加修士交流会，就该参加筑基境的比试了。”
“我听师伯说，当年您一路从炼气境到结丹境，每一回在修士交流会上都能拿到头名，我也想以您为榜样，为宗门争光，不堕我们褚家威名。”
褚盈盈忍了忍，到底怕饶乱父亲心神，没有将神域的事情说出来，转而接着说道，“爹，我应下了师伯的嘱托，马上就要启程去凡人界，听说祖父和祖母年轻时也去过那里。不知那里景色如何，又与我们这有何不同？”
灵泉旁，褚盈盈还在低声说着，怕啾啾的火焰会对这里有影响，她便只将金宝唤了出来，给父亲介绍起自己这位灵兽伙伴。
而在灵泉正下方，一座人形冰雕微微颤动起来。
凝结在冰雕双手处的寒冰碎裂开来，露出了两段小臂和双手。只见那双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收紧又张开，重复了几回、恢复灵活后，便竖起掌心，对准前方一块寒冰拍出一道灵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