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信撩起裙子就往屋子里跑,掀帘疾步奔进卧房,匆匆对郑嬷嬷说道:“嬷嬷,出大事了。”
郑嬷嬷正要训斥夏荷,这下也脸色一变,忙跟着她进了卧房,将孟夷光轻轻推醒,强忍住担忧道:“九娘,国师递了信来,说是出大事了。”
大事?孟夷光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坐起,接过信几下撕开封口,打开信一目十行扫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郑嬷嬷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问道:“九娘,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孟夷光双眼喷火,又仔细看了一遍,双手飞快将信揉成一团,用力砸得老远。
“大事,屁大的事,他写了封《降书》来,我还以为京城又被攻破了呢!”
孟夷□□得直拍床,乱吓人还不算,他那算哪门子的《降书》?
信里面明明白白写着,他不改初心,见到陆洵还是会揍他,只是认为自己说过能赚银子,有些许为时过早。
他现在还未找到赚银子的方式,以着他的聪明,以后定会赚多多的银子,她不应克扣他的用度,待他赚到大钱后,会加倍偿还。
郑嬷嬷提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走过去将信拾起来展开看了,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招呼着夏荷,“没事没事,去打水来,伺候九娘洗漱吧。”
夏荷见状,虽还是有些疑惑不解,听到没事亦放下了心,走出屋子,见到门口蹲着的阿愚,顿时怒火直冒,这个呆子就知道吃饭,连当差都当不明白!
她上前一手叉腰,手指狠狠戳在他额头上,将他戳了个仰倒,怒道:“你不是说国师有大事急事吗?天塌了还是房子着火了?”
阿愚稳住身子,往后撑住墙壁慢慢起身,委屈的道:“国师从宫里出来就开始写信,不吃不喝一直写废了很多纸,才总算写出了一封满意的。
他身子都快虚脱,写完信浑身被汗水浸湿,像是在湖里泡过一般,就算攻打京城时,也没有见他这般心烦意乱过。”
夏荷愣了楞,费这么大的功夫写了信,还惹得九娘那般生气,国师莫非其实也是个呆子?
她无语望天,白了他一眼道:“好了好了,信已送到,你快速速离开,真是看到你就来气。”
“凶婆娘。”阿愚小声嘀咕,见夏荷扬手要打,身子灵活躲闪,一溜烟逃得飞快。
夏荷双手叉腰,狠狠朝着他背影淬了一口,去打了水来伺候孟夷光洗漱,郑嬷嬷也从厨房提了食盒进屋。
厨娘用鲜藕切成细丁,加莲子与粳米,小火熬成了玉井饭,上面用荷叶盖着,揭开时鲜香扑鼻,又清淡又美味。
这个时节莲子还少,厨房得到一些新鲜莲子,全部拿来熬了一小钵粥,孟夷光吃了一碗,正要再去盛时,夏荷掀帘进来说道:“国师来了。”
孟夷光霎时对玉井饭失去了兴趣,她朝郑嬷嬷摆了摆手,“不用盛,没了胃口。”
郑嬷嬷放下碗,心里直抱怨,国师真是,让人吃饭都吃不安生。
裴临川掀帘走进屋子,孟夷光不耐烦的斜过去,霎时呆住,他这是病了?
他身上向来整洁的深衣,此时皱巴巴挂在身上,头发凌乱,木钗斜在一旁摇摇欲坠。
惨白着一张脸,眼下一片青影,眼眶深凹,清澈的眸中布满迷茫,挪动着脚步走到她跟前,煞白的嘴唇抿了又抿,开口声音嘶哑,“我连夜写了《降书》。”
他不提还好,本来孟夷光怜他生病不欲与他计较,此时火冒三丈,瞪着他道:“你那叫《降书》?我还以为你写的是《战书》呢。”
裴临川默然,片刻后问道:“那该怎么写?”
孟夷光一窒,满腔怒气瞬间被戳破,以他世外奇人的脑子,能写出凡夫俗子看了不打人的《降书》,那无异于天将大钱。
“我写了很多很多遍,纸张粗糙不吸墨,墨也很臭。”裴临川看着她,关切的问道:“有臭到你吗?”
怎么觉着他在嘲笑自己呢?孟夷光瞪了他一眼,不悦的道:“上好的笔墨纸砚可要花很多银子,你自己赚银子去买啊。”
裴临川垂下眼眸,肩膀也塌了下来,神情落寞,“我精通琴棋书画,读过的书过目不忘,五行相术周易八卦,天文历法算学无一不精,可我就是赚不到银子。”
他这不是赚不到银子,他是根本没拿银子当一回事,学了一身本领,可独独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
孟夷光心下叹息,他生就是做大事之人,哪能困囿于这些过日子的琐碎烦事。
“我不喜陆洵,先生教我要听自己心中所想,摒除杂念,才能成就大业。”
他闭了闭眼睛,神情疲惫至极,“赚银子我不是想买冰买笔墨纸砚,我想全部都给你。
因为你总是提到银子,提起的时候眼睛会发光,像是我见到你一样,满心欢喜。”
孟夷光别开头,脸颊微烫,羞愧又酸涩难言。默然半晌,她终是说道:“你回去吧,洗漱后好好歇一觉。”
“走不动啦。”他拖着腿在她对面坐下,盯着案几上的饭食,可怜巴巴的道:“我从昨日起就未用饭,饿。”
见他神情憔悴,饿得说话都乏力,孟夷光心一软,对郑嬷嬷道:“再去拿些吃食碗筷来。”
郑嬷嬷忙应下掀帘走去厨房,裴临川迫不及待伸手将那碗玉井粥拖到自己面前,又从她面前抓起汤匙,孟夷光还未回过神,他已埋头苦吃起来。
“哎哎哎。”孟夷光哭笑不得,忙阻拦道:“这是我用过的碗筷。”
“无碍。”裴临川头都不抬,一碗玉井粥很快见了底,看着她道:“还要吃。”
“没了,就剩这么一碗。”
裴临川颇为遗憾,又捡了些虾仁蒸饺吃了,郑嬷嬷提着食盒碗筷进来,见他已经在用饭,愣了下后忍不住笑意满面。
如国师这般喜洁之人,居然用九娘用过的碗筷,吃她吃剩的饭食,就算是老神仙,那般宠着让着老夫人,也没有见他做到如此地步过。
她忙将食盒里的饭食拿出来摆放好,想着他能吃,便从厨房多拿了些,琳琅满目摆了一案几,将新拿的碗筷放在孟夷光面前,劝说道:“九娘你也再用些。”
孟夷光火气散去,也觉得还有些饿,就着香油笋丁,又吃了半碗小米粥。她放下碗筷,发现裴临川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不解问道:“又怎么了?”
他浑身散发出浓浓的喜意,声音轻快,“这是我们初次同案而食。”
孟夷光心中百般滋味,他性情如稚子般,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份真真切切的喜意,冲得她鼻子直发酸。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
郑嬷嬷又递上了温水,他们接过来漱了口,孟夷光温言劝他道:“快回去洗漱好好歇一觉。”又吩咐郑嬷嬷,“去让阿愚搬些冰去他院子。”
裴临川站起来,抬起袖子挡住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去软塌边躺下来,脸颊在软垫上还蹭了蹭,缓缓闭上眼睛,“不回去,就在这里睡。”
不过瞬息间,他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想必是已累到极点,孟夷光无奈,只好随了他去。
屋里摆满了冰盆,就这么睡着恐会着凉,她压低声音道:“去拿床被褥给他盖上。”
郑嬷嬷轻手轻脚,去拿了锦被细心替他盖好,小心收拾好碗碟放进食盒,生怕吵到了他。
两人这才走出屋子,让他一人在屋内安睡。郑嬷嬷微笑着劝道:“九娘,你就别再跟他计较,这世间呐,哪有十全十美之事,那十全好人,才更为可怕。”
孟夷光轻笑,又深深叹了口气,“人无完人,可与众不同,总会吃足苦头,得试着妥协一些。”
她抬眼望着碧蓝如洗的天际,日光刺目,光影中有微尘在飞舞,她喃喃道:“和光同尘,我亦不知是对是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哭求再看看预收吧,叩谢。
第27章 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裴临川这一睡,直睡到了近天黑时分。
孟七郎午后陪着陆洵来了府里,他一来就迫不及待去看自己的宝贝磨喝乐,孟夷光招呼陆洵在花厅里吃茶。
他轻减许多,原本温和的人,此刻像是出鞘的利刃,隐隐散发出狠戾之气。
陆洵微微颔首,歉意的道:“九妹妹,对不住,我医术不精,实在无脸再替人治病施药。”
孟夷光虽早已预料道结果,此时听到时还是颇为遗憾,不过他的痛苦,她无法替他去承受,亦不再劝说。
“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惹来了麻烦,该说歉意的是我。不知今后你有何打算,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且万万莫跟我客气。”
陆洵微微沉吟后道:“阿娘身子经过调理之后,已经好了许多,京城有姨母在,可陪着她说说话。”
他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沉声道:“我不服,打从五岁识字起就开始习医,识药辨药,断不会让陆家的医术毁在我手上。我打算再苦读医书,寻遍世间的疑难杂症。”
孟夷光听得极为专注认真,思索片刻后说道:“圣人曾言授黄公之术,洞明医道,我不懂医,却亦知洞明二字看似寻常,可医者要达到这般境界,耗费的心血不知凡几。
书上固有无数的杂症记载,真正的杂症,却在病人身上,先人也是经过无数的试错,才留下治病的方症。多做多措,不做,才永不会出错。”
陆洵明显愣了愣,他垂下头,再抬起头时,眼神已是一片清明,自嘲道:“倒是我钻了牛角尖,还没有你看得清楚。”
他叉手施礼,“多谢九妹妹点拨。”
孟夷光忙还礼,微笑道:“我也只是嘴上说说,真正吃苦受累的还是你。”
“九妹妹是真正聪慧之人,我远远不及。”陆洵认真打量着她,“以前是娇憨,成亲后才是真正的通透。”
孟夷光顿了顿,淡笑道:“都已嫁人成家,总需须得有些长进。”
陆洵笑笑没有再说话,低头喝着茶,略坐了一会,孟七郎总算看够了他的宝贝,也来到花厅,几人又说了一会话,便起身告辞。
阿愚的身影在花厅前一闪而过,陆洵停顿了下,未曾说话又继续往外走。
孟夷光也瞧见了阿愚,心下恼怒,怕他惹事,干脆将他们送到了二门外。
陆洵先上了马车,孟七郎站在马车边,小声问道:“没事吧?国师去摆摊传得沸沸扬扬,阿娘担心得不得了,老神仙却说无事,让家里人不要管,你能治得了他。”
孟夷光笑道:“没事,你回去跟阿娘说,让她且放心。”
孟七郎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心上了马车离去。
孟夷光霎时沉下脸,怒喝道:“阿愚,你给我滚出来!”
片刻之后,阿愚从廊檐上跃下,耷拉着脑袋站在她面前。
孟夷光瞪着他骂道:“你主子不在,你却来守着了,谁给你的狗胆!”
阿愚眨巴着小眼睛,身子紧绷,像是随时要拔腿而逃,小声道:“国师在歇息,我得替他守着,先前他有吩咐过,不能让人抢了你去。”
孟夷□□极而笑,自己又不是香饽饽,谁见了就要上来抢么?
“国师说,你比他卜挂的龟壳还要重要,得守着不被狗叼走。”
自己被拿来与龟壳比,还比龟壳重要,孟夷光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滚,以后有客人上门你再敢偷看,我打断你的狗腿!”
阿愚松了口气,拔腿跑得飞快,孟夷光白了他一眼,这几个傻蛋,真是多看一眼都眼疼。
夜色渐渐降临,屋子里暗下来,孟夷光怕吵着裴临川,只让郑嬷嬷点了盏八角小灯笼挂在屋角。
他甫一醒来睁开眼,那盏温暖的灯便映入眼帘。
手指动了动,手下是触感细腻的锦缎,丝丝荷花清甜的香味钻进鼻尖,接着是廊下轻声走动的脚步声。
有人撩起门帘进屋,他顺眼看去,孟夷光一身素淡藕荷色衫裙,浓密的乌发松松挽了个发髻垂在脑后,只插了一支精巧的蝴蝶钗,随着她的走动,蝴蝶晃动像是要展翅飞去。
肌肤雪白细腻,在淡淡的光中,像是蒙上了一层珠光,光泽温润。
如同寻常般,她眉目温婉,脸上总是带着隐约笑意,可他知道,她会生气会打人,很凶很凶。
可她这般朝自己走来,见到自己睁眼看着她,愣了一下又笑了笑,细声细气的说道:“醒了?”
裴临川吞了口口水,声音慵懒,“嗯。”
他将锦被拉高了些盖住了自己的头,瓮声瓮气的道:“你很好看,我这样不好看。”
孟夷光失笑,忙道:“好好好,我先不看你,你快些起来,再睡下去夜里该睡不着。”
郑嬷嬷在屋子里又点了几盏灯,两人走出屋子,裴临川才拉开被褥,深深吐出口气,脸上浮上笑意,接着笑意越来越浓,他翻身坐起来,理了理发丝衣衫,才扬声道:“好了,你进来吧。”
孟夷光掀帘走进来,见他笑容满面,不由得也跟着他笑,说道:“快回去梳洗,晚上厨房有你爱吃的蜜汁莲藕。”
裴临川摇摇头耍赖,“要在你这里洗漱,与你一起用饭。”
孟夷光见他坐得直直的,神情坚定,怎么都不肯走的模样,无奈道:“那你快去净房,我差人给你送热水来。”
裴临川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乖乖听话去了净房,洗漱完出来,又恢复了先前清隽模样,不再似生病般无精打采。
案几上已经摆满了吃食,他走过去坐下,将那碟蜜汁莲藕拿起来放在她面前,“你先吃,吃不完的我再吃。”
孟夷光愣了下,笑道:“不过是一碟子藕,你吃吧,不够再让厨房做便是。”
裴临川固执的道:“你先吃,你还喜欢哪些菜?你喜欢的都要等你先吃饱后我再吃。
阿娘以前也是这样待我,对心里想护着的人,万事皆要将他放在前面。”
孟夷光心像是被用力揪住,酸软发疼,他的神情太过认真炙热,毫无保留不懂掩饰,用他懂得的全部,以最至诚的心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