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垫泡面的语文书封面压出了一圈水蒸气的圆弧,此刻无人打扰的清静时分,夕柚放下手里的塑料叉子,眼皮耷拉下来,吃完就犯困了。
这边露天的绿色塑胶场地里架起了跳高栏杆,黄琳琳还在仰着脖子等她过来看比赛,结果比完了,夕柚一个影子也没瞧见。黄琳琳只好给她打电话,但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
“柚子不会是回去了吧?”肖蕊也打了电话,同样没人接。“破纪录她不来看吗?”
黄琳琳耸耸肩,谁知道这会儿,仙女在哪神游八方呢。
维持比赛纪律的学生会干部们都在喊白线内的同学们往外站,季小川穿着国际部的校服,手里拿着小红旗子在大家普通校服裤上,弹鸡毛掸子似的弹灰,“别踩过线,你们看帅哥注意点素质,自觉点往后站啊。”
经过黄琳琳和肖蕊身边时,季小川目光停顿了一下,又转过眼看前方。
“川毛,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听到袁园那大嗓门,大家都转头望向起点位置。
白嘉洛正在做准备运动,高高的个子,白T恤背后挂着数字10的号码布。先天长腿优势,加上平时篮球训练弹跳,让他轻松拿到第一,大家都在等他破高二男子跳高纪录。
两位裁判老师将栏杆升到一米九二的位置,所有人凝神屏息的等待那声哨响。
结果哨子响了,跳高的人说,“不跳了。”
全场同学N脸懵逼的看向白嘉洛。不是,大爷您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太没劲了吧,赶紧跳啊。
哎呀,再不跳,姑娘们的心可就拔凉的了。
“我饿了,不想跳了。”白嘉洛拎起湿透的T恤领口,扯掉头上的运动发带,拿起地上手机,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
阳光落在男生的黑发上,那双漆黑的瞳仁被发稍的影子遮挡住,视线离开手机后,他弯腰拿起瓶水,从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他破纪录的人堆里消失了。
留下满脸无奈的裁判老师,还有议论纷纷的同学们。
黄琳琳有些感慨,“总觉得……他跟柚子是一类人。”
肖蕊跟着点头,“所以,看对眼了嘛。”
*
八班教室里,夕柚睡了一个充足的下午觉,刚醒来就往厕所走。
汤喝多了,上厕所上了两回。第二回 去的时候,她隔壁间的门正好打开,眼角余光注意到是二班的刘楚瑜。
奇怪的是,刘校花不像中午见到时那般神气十足。
她佝偻着上身,双手捂住小肚子走到洗手台,漂亮的脸蛋皱成一团,甚至连走路都很吃力。
最后,还没走出厕所,突然蹲在了地上。
夕柚看她状况不对劲,走近了瞧,刘楚瑜疼得满头都是汗,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
“我包里有止痛药……你能帮我拿过来吗?”从刘楚瑜嘴里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平时骄傲公主的声音,倒成了一个乞丐在祈求她的帮助。
……原来是大姨妈来了。
生理痛夕柚也体验过,她将刘楚瑜先扶起来,准备去教室里让她吃点止痛药。
碰到刘楚瑜手臂时,皮肤温度烫得有点离谱,夕柚又伸手用手背贴住她的额头说,“你发烧了。”
“你打……打电话叫越越过来……”刘楚瑜烧得晕忽忽的,有气无力地说了一些话,夕柚凑近了听,跟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刘楚瑜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地上掉,吓得夕柚拼命兜住女生的腰往上捞,我靠!这么重……!
根本没有办法把刘楚瑜抱起来,夕柚累得筋疲力尽的,最终放弃。
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看比赛,教学楼里没几个人,以女生的力气根本没法把人背出去,她看了一眼晕过去的刘楚瑜,又打开手机,她没有韩越的手机号。
翻找手机通讯录才发现,高二男生的手机号码,她只有一个叫白嘉洛的。
嘟嘟声响了几声后,手机里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什么事?”
“我找韩越,你有他手机号吗?”夕柚不想废话,开门见山的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白嘉洛开口问,“你在哪?”
“我要韩越的手机号,你没有的话,我挂了。”
“我日……”
没功夫听他骂下去,夕柚快速挂了电话。
不到片刻,手机提示音响,收到一条新信息。她滑开信息内容:韩越的手机号,以及发件人——白嘉洛。
作者有话要说: 夕柚:真乖。
PS:明天不更新~周日晚十点会更~
第28章 yozi ②⑧
韩越赶来的速度可以称之为合格男朋友了,一路背着刘楚瑜出了教学楼,赶到校医务室后喊小帅医生,看韩越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夕柚猜测,他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情。
“小帅医生,她今天上午刚跑完八百米,可能是剧烈运动引起的。”韩越对姨妈综合症略有研究,问布洛芬有没有效,又拉住小帅医生说,“我女朋友平时很注意,今天她脑子热,拼命要拿第一。”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交单子,病人需要输液,让她朋友留在这就行了。”刘帅医生嘴里的朋友指的就是夕柚。
被点到名的夕柚表情有点一言难尽,韩越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拜托她先帮忙照看楚瑜,他负责去缴费拿药。
夕柚只好答应,她的中国好同桌黄琳琳同学意见可大了,“我说你吃个泡面怎么要吃两个多小时,吃个香菇炖鸡也能吃出中华小当家的彩虹光啊,你家白嘉洛跳到一半突然不跳了,说什么饿了,你俩今天都约好了没吃饭?结果你说是刘楚瑜那个小婊砸生病了,你人在医院,卧槽关你屁事啊!?”
夕柚转过脸问,“那你怎么也在这?”
黄琳琳跟着说,“是啊,关我屁事?”
两位少女相视一眼,一同笑了。
“说起来韩越以前不是追过你么,现在这情况怎么有点搞笑?”黄琳琳手肘蹭了下夕柚,折腾半天夕柚都出了一身汗,她脱了校服外套挂在手臂上,“这种奇妙的缘分我也不想。”
“嗯,我也不想见证。”
黄琳琳在旁点头,突然一拍脑门!“啊,对了,还有件事忘说了。”
黄琳琳口风一转,八卦兮兮地凑到夕柚耳边,“刚才我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个穿师大附中校服的帅哥,问我认不认识八班的夕柚,我问他叫啥,他说他叫许从。”
“许从!?”从波澜不惊到惊得两只眼睛瞪大,夕柚只需要两个字就够了。
“你俩真认识?”黄琳琳也惊了。
“……我前男友。”
“前男友挺帅的呀。”黄琳琳接下来没怎么八卦了,看夕柚脸色那么难看,显然这是‘柚子17岁人生的雷区’,不要轻易去踩,但还得告诉她一件事,“他说在校门口等你,好像要给你什么东西。”
“……”夕柚只觉得一阵胃疼。
刘帅医生走进医务室,提醒她俩小声一些,病人已经醒了,需要休息。黄琳琳扭头去看病床上,刘楚瑜确实醒了,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黄琳琳小声问,“你不是说她晕倒了,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她要明天才醒,就不是送医务室了。”夕柚跟着转头去看刘楚瑜,两人视线没有交汇,刘楚瑜的目光微微亮了起来。
夕柚又朝门口看去,果然是韩越回来了。
韩越左耳打了个黑耳钉,发型有点小时尚,倚在门边还要耍帅,冲女朋友say Hi~
刘楚瑜委屈得撅起嘴巴,再张嘴就不是正常人。“越越~~我好害怕啊,呜呜呜呜……”
夕柚和黄琳琳浑身一阵恶寒,躲不及地走出医务室。
看时间四点半,再过半小时班里集合点名,大家各回各家。黄琳琳逮住某个打算提前溜的女同学,郑重其事道,“柚子,你上午没来,我点名放水就过去了,下午点名你还不在,这说不过去吧。”
夕柚有点儿心虚的瞧了眼同桌,“帮我跟谭姐请假,我先撤了。”
黄琳琳心里头其实都知道,平时看柚子又仙又佛的,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刚才对许从的反应那真是所有表情都写在了脸上——神他妈烦啊。
“柚子!你等等。”黄琳琳煞有其事地把她拉近了说,“植物园有个小后门能出去,南门修马路没开,走北门横竖得撞见许从,你又不想见他,我猜得没错吧?”
夕柚握住好姐妹的手,颇为感动,“还是黄妈懂我。”
黄琳琳冲她挥手,“柚子宝贝,明天早上记住别迟到!”
*
深秋季节的植物园,明黄色银杏叶铺满石子路,经过枫树林,穿过几排低矮常青灌木,这个时间园子里几乎没什么学生。
半年前夕柚就知道后门的路,这次她还有点印象,快走到后门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前面似乎有一群男生在打架,仔细看,是一群人正在欺凌一个男生。
袁园和季小川都在里面,还有四五个男生她都不认识,这群人围着一个躲在墙角的男生,有几个端着手机在拍视频,笑骂声夹杂着男生的哭喊声。
深秋的傍晚天气转凉,被欺凌的夏子阳只穿一件薄薄T恤,冻得瑟瑟发抖,脏兮兮的衣服上满是球鞋印,他抱头蜷缩在墙角哭肿了双眼。
好几个男生轮番上脚,触目惊心的血红布满他的脸庞,惨不忍睹。
别看今天袁园笑呵呵吐槽她的香菇炖鸡面,这个胖子揍人时根本是另外一张恐怖的脸,夕柚有些怕,但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又撞着胆子,走近了一些。
“夏子阳,你戴这种东西,恶不恶心?”季小川盯住夏子阳右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红绳,朝另外一个男生打眼色,红绳被这个男生扯了半天没扯下来。
“这我奶奶送的。”夏子阳拼命拽住手链,声音哭哑了求饶,“不要扯了,求求你们。”
“夏子阳你他妈是不是男的?说话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围殴他的男生发出一串怪笑,很快那笑声随着围墙洞口处矮身探进来的男生而消失。
所有人都等着这个进来的人出声。
而这个人,夕柚的目光定在他的侧脸上,心里头突突地,跳错了一拍。
白嘉洛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群男生中间,晚霞的光束勾勒出他的侧影,如刀锋般凌厉而冷漠。
她的胸口猛地一下收紧,连忙转身藏在树干后,风声呼啸刮过耳边,却无法制止那边凄惨的叫声,一声声传达到她的耳膜。
长达十多分钟的欺凌,这群人的暴力狂欢像是一支消音的黑色镜头,她的视线里只看得到镜头里一个人,他抬脚猛踹地上的男生,完全没有温度的侧脸,满是可怖的戾气。
白嘉洛,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夕柚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不过是他的热身运动,白嘉洛脱下校服外套,靠在墙边独自抽烟。
长睫毛覆盖在黑眸上,他手指间的烟随手磕在夏子阳的头顶……光束中空气里细微的烟灰飘落,肮脏泥土、烟灰屑、鲜红的血,干净的校园在这一刻面目全非。
天空烈火般的晚霞映照下,竟没有丝毫的暖意。
她抬头望向远方的霞云,嫣红色的天空让她回想起做数学题的那天,坐在她对面教她数学题的男生……一点也不优秀。
没过多久,男生的喧闹声逐渐远去,夕柚瞧见那个白衬衫背影从洞口消失,那里仿佛吹来了冷风,让她像是置身于冰窟窿里,四肢冰寒。
对他的世界一无所知,现在知晓的才是冰山一角。
夕柚挪动脚步,一步步走到那个被欺负的男生跟前,她藏在校服裤兜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水。
从裤兜里掏出今天给自己买的创可贴,还剩了两个放在地上。
“这个可能对你有用。”
女生的侧颜从光束里消失,躺在地上的夏子阳眯起疼痛的眼睛,努力扯动已经破血的嘴唇,他说了什么,没有人听到。
依旧是那条小路,夕柚俯身钻出后门,抬头的瞬间,光线中擦过男生手指的影子,白皙而修长的指尖,以及浓烈的烟味。
她的心跳声一滞,白嘉洛的手指准确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疼吗?”
“……”夕柚怔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在她走神的片刻,白嘉洛不打招呼地揭去她脸上的创可贴,看到桌角刮下的伤口,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别碰我。”她条件反射的躲开,无意撞见他落下的目光柔软如羽毛,不知心脏为何一阵发颤。
“好,我不碰。”白嘉洛直立起上身,手插回裤兜里,倚在围墙边,抽了一口指间的烟。
夕柚皱着眉,看他如此轻松的模样,好像刚才那些暴力对他而言,不过一场游戏。
她的态度直截了当,憎恶一切暴力,憎恶所有的欺凌。
“刚才你们干的事情,我全看到了。”
“既然会害怕,为什么要看?”白嘉洛缓缓吐出烟雾,眼角余光里她一张失望的脸,被那寥寥白烟逐渐模糊。
从发现她的第一刻起,就知道她在那。看到就看到了,白嘉洛永远是骄傲的,无所谓任何目光,他在她面前继续施暴,不断发泄他本有的暴怒。
——明知道你会害怕,我依然是我。
夕柚终于明白过来他的话,吃惊不已地盯住他没有一丝改变的脸。
空气凝固如寒冰,他抿紧的唇松动,“要听我解释?”
“不需要。”
“那你现在看人渣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夕柚转过头,略过那道冰冷刺骨的视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忽然手臂猛地被他一拽,白嘉洛将她往回扯,她想甩开,却因力量悬殊而受制住。
“你放手!”她失声尖叫着,她是真的生气了,愤怒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