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料峭冰雪,楼内此刻亦在经历一场寒冬。
悦女楼二楼“兰”轩。
“啪”
季天阳一巴掌打在衣衫不整,眉眼虚浮的季君言脸上。
她气的手指发抖,一张国字脸本就严肃恭谨。此刻动怒,无端添了几分狠厉。
“你爹怎的生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季君言两腿抖成了筛子,不堪重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捂着红肿的脸侧。
眼底既惊又俱,求饶道:“母亲,母亲息怒啊。”
地上碎掉的瓷片叮呤咣啷落了一地。
季天阳扫了眼嫡女那张满是唇印的脸,随手又咋了一只瓷瓶。
瓷瓶落在季君言脚边,险险就要砸破她的头。
她缩着脖子,吓得小眼紧闭。
见了她这副窝囊废神色,季天阳脸色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来。
好色成性、拈轻怕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她嫡亲的女儿。
心底失望更重,脸色也越发沉黑。
“明日便是清华宗派人接你等记名弟子回宗门的时日,你这畜生,一夜竟是忍不住,跑来秦楼楚馆厮混……你!”
季天阳一双老态的眼内精芒矍铄,抬起手,又欲掌掴。
已被母亲打的脸部红肿发紫的季君言,一把抓着季天阳的手。
忙不迭求饶道:“母亲大人息怒,您听女儿解释……女儿冤枉。我虽往日混不吝,可明日便是入宗门之时,哪能在这等关键时刻,犯下糊涂事儿?引人口舌不说,自毁前程!”
女儿是自己养的,平日欺软怕硬,小事糊涂,大事却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日这般一夜御一百位哥儿的事情,确也未曾发生过。
季天阳举起的手掌顿在半空,低头审视的看向季君言:“你还知糊涂?谁敢暗算你?”
见季天阳迟疑,季君言忙不迭的点头,跪着走上前。
“母亲有所不知,此事要从前几日说起。女儿前几日,遇见一件怪事儿。三妹妹以十块下品灵石,偷偷托门房买朱砂、符纸。”
此话一落,季天阳脸色微变。符纸、朱砂乃刻画符箓所用之物,一沓符纸并朱砂,怕是得八块下品灵石。
“她从何处得来的灵石?”家族每月确实会给族中弟子分发灵石与修炼所用聚气丹。
但是如废灵根三侄女这等资质的废人,却只能得到每月三两银子的用度。
前任家主死的那天,她亲自对三侄女搜过身。
确认季前所有遗物都被她搜刮走后,这才将三侄女赶入西侧院。
一个月前,坊间传,季前死前得来一本上古大能亲手所写的双修秘籍,她实则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真有,以季前刚正不阿的性格。只会交给家族,而不是偷偷藏匿。
是以仅仅将此事交给季君言查探一二,没想到……
“女儿着实好奇,想及母亲吩咐之事,最近几日,皆是在三妹妹房内旁敲侧击试探。”
季君言低眉顺目,至于具体在季君竹房内做的事情闭口不言。
乖顺答道:“今夜戌时我本是在三妹妹房内,可是却不知为何,忽然便仿佛中了邪一般。待清醒过来,便看见母亲带人冲入房门。”
季君言小心翼翼的抬眸,见母亲显是听信了几分。
不由抹了两滴泪:“女儿往日虽是好男色,可明日便入宗门,如何会因好男色耽误往后锦绣前程。况且一夜风流,找上一百位……”
她轻咳一声:“若真是要了那么多哥儿,女儿怕是要直接死在床上。一定是……三妹妹做的手脚!”
季天阳扫了她一眼:“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如何能奈何得了你?”
“母亲大人明鉴。倘若三妹妹手上有二姨为她留下的符箓法阵,她想要对女儿做什么事儿便轻而易举啊。”
话说到重点,季天阳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暖黄的烛光在她那张国字脸上,一闪一闪,掩住了她眼底若有若无的贪婪。
“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母亲信我,三妹妹身上一定另有二姨留给她的好东西。”
季天阳面色稍缓,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儿:“起来吧,明日申时清华宗派人前来接人,你回去收整一二。明早再同我去季君竹房内查探不迟。”
“二姨将将死去一月,尸骨未寒。您上次对三妹搜身已引起族中长老不满,若……”季君言顺势站起身,迟疑的问道。
“呵!”季天阳冷哼一声:“一介废物而已,我自有办法。天色不早,你穿好衣物,赶紧回去。今夜你做的这荒唐之事,为母自会令人闭嘴。”
季君言面上一喜:“谢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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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连绵下了几日的大雪,总算停了下来。
一大早,伺候在竹轩的小桃倒是难得回来院中。
穿着花布衫的小桃,从大厨房打来热水。
看了眼一如既往缠绵病榻的三小姐。
“小姐,您醒了吗?”隔着屏风,小侍没规矩喊道。
季君竹撩开眼皮,翻了个身,红漆木床“咯吱”作响。
小桃似乎心情极好,声音都透着两分轻快。
他并没有入内,忙活着将管家分发的炭火,添置了一小盆麻利的点燃。
“小姐您别怪奴往后没办法尽忠职守,俗话说人往高处流水往低出走,今日是奴最后一日伺候您了。”
她说着拍了拍手上的炭灰,再为八仙桌上添了些热茶。
“东侧院大小姐院儿内的蓝侍夫需要人伺候,奴被挑选了去。炭火奴为您留下一半,您缠绵病榻,左右用不着这些外物取暖。奴想着您左右不需要,倒不如赐给奴才,全了这份主仆恩情。”
三小姐一向是个软绵的性子,小桃以往将竹轩内的好物偷摸走。这位主子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气的咳出血,却拿他无法。
今日临走能这般伺候周全,他自觉自己已是忠仆了、。
小桃正低头兀自倒热水。
冷不丁一道黑影罩在他头顶。
他手抖了抖,抬起头,一个月未曾打过罩面的三小姐,正长身而立的站在他身前。
她披着件樱花色绒毛大氅,一小缕发丝垂在两颊边。肌肤赛雪,明眸皓齿,面上少了一分病气,乍一眼看便仿佛换了一人般。
五官依旧是那副五官,却仿佛渲染了一层华美夺目的光晕,竟是比话本中描述的洛神更添一份慵懒与神韵。
小桃愣在原地,瞪圆了眼睛。
“这等俗物确实不需要。”
昨夜被极品石钟乳淬炼过身体,季君竹这会儿虽依然细胳膊细腿,但是身上的那股子病弱之气,倒是去了几分。
她顺手端了杯热茶,坐于圆凳上。
扫了眼满面震惊的小桃,冷笑道:“欺上瞒下,背主欺弱的狗东西走了倒是为我清理门户。可是……”
她声音顿了顿。
“啪”的一声,手中把玩的瓷杯脱手而出,好巧不巧砸在小桃身上。
尽管冬日里热茶凉的快,但是这杯热水依旧是方才续上的。
落在小桃厚重的棉衫上,浸入他的胸膛。
便烫红了一整片肌肤,他惊骇的叫出声。
捂住胸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仿若变了一人的季家三小姐。
她唇角勾着笑,艳艳绝色的脸风化未减分毫。
素指摆弄着一根银钗,看似漫不经心道:“本小姐屋内的东西,只有自个儿能处置,他人若想夺……”
季君竹意有所指的瞟了眼腿肚发颤的小侍,两指用力,手中坚硬的银钗轻而易举的被折断。
小桃哪里见过三小姐这般厉害的样子,整个人被凛冽的威压罩在其中,双膝“噗通”跪在地上,磕头认错。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小侍吓得眼泪鼻涕糊了整张面。
屋内炭火将将点燃,火星四溅。
远处破落的院门忽然被人踹开。
季君竹耳朵一动,脸上冷厉之色瞬间收敛。
杏眸转瞬涌上一汪秋水,站起身,不知所措的走至小桃身边,关切道:“小桃你这是做什么?身子可有烫伤?赶紧起来,不过是打翻一只茶杯,何须行如此大礼。”
季三小姐一脸焦急,伸手欲扶起跪地的仆侍,却因男女大妨,手顿了顿,蹲下身苦口婆心的劝说。
小桃吓得嘴唇哆嗦,哭声都小了些。
季天阳领着一大堆人,浩浩汤汤冲入季三小姐房内时,便见着这幅场景。
“三侄女今儿气色不错啊,一大早是在做什么来着?”
人未至,话先到。
季君竹寻声抬头,见一大群人涌入她房内,缩了缩脖颈,嗫喏了下嘴唇。
对着为首的中年女子弱声弱气的唤了声:“大姨母。”
第10章
临近竹轩门口,季天阳神识外放,早就将屋内主仆二人发生的事情收入眼底。
这会儿她佯装不知,领着众人率先跨入门槛,抬眼打量季君竹,当下心中微讶。
三侄女季君竹,终年缠绵病榻,一步三喘,三步咯血。周身常年病气笼罩,但凡见过季三小姐真容的人,第一眼只会被她风卷残破的身子骨吸引,忽略了她原本的相貌。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
不仅季天阳错愕了一瞬,坠在她身后,一并进屋的执法堂长老们,眼底亦是滑过一抹异色。
病秧子的容貌竟比她那早死的爹更加勾人心魄。
虽说细声细气,弱不禁风。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小家族女儿的怯懦、优柔寡断。
但是单仅凭这幅出类拔萃的面容,指不定能为家族谋取些利益。
老狐狸们眼见着废物今儿这通身的气度,心里暗自估量季君竹的价值,看向她的眼神跟着和蔼了几分。
季家不养无能之人,但是季君竹若能为家族换来实打实的好处,季三小姐应有的体面他们倒是愿意给的。
察觉到身后族老的变化,季天阳心底冷哼一声。
不着痕迹的对现在人群中间的季君言使了个眼色。
季君言迅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拱手对季君竹行了个平辈礼。
“三妹未免过于仁慈,这等伺候主子用茶,连茶杯都能出神打碎的仆侍,撵出去才是。”
方才屋内季君竹对奴侍那番关切的话,显是瞒不住屋内一大堆修士的神识查探。
这会儿被季君言直白指出来,屋内一众族老神色微凛,先前眼底升起来的热络劲儿消失无踪。
漂亮的女子固然能通过入赘联姻为家族换来利益。可是倘若季三性格优柔寡断,拎不清轻重,连仆侍犯错皆是会心慈手软,没有决断能力。
这样的后辈入赘陵城其他家族,不仅不会为季家本家换来的利益,若是犯下错,被他人利用,指不定牵连本家,弄巧成拙。
族老们心思百转千回,互相对视一眼后,再次恢复了古今无波之态。
季天阳滴水不漏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之色,眼见三侄女局促不安的立在众人身前。
她沉下脸,伸手指了指地上吓的肝胆欲裂的小侍,低头对季君竹耳提面命道:“你大姐说的极对,一个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的仆侍,留之何用。来人,将这侍候主子不尽心的奴侍拖出去。”
跪在地上的小桃哭嚎着磕头认罪,却已是来不及,两位侍卫上前,眼疾手快的将他架了出去。
病秧子三小姐嗫喏了片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对上季天阳严肃的脸,畏畏缩缩的再也发不出声音。
三侄女性格懦弱,逆来顺受,这样的性子最后拿捏。
季天阳眼中精芒一闪而逝,环视一眼屋内,屋里布局简陋,一应物品一目了然。
并没有藏物的地方。
季君竹若想偷藏灵石宝物,除非身上另有季前为她准备的储物袋或储物法宝。
季天阳眯着眼,审问道:“三侄女儿,今日我与三位族老一并前来,你可知何事?”
季君竹侧足而立,她低垂着头,弱声弱气回道:“不知,景凉莫不是违反了族中规矩?引得姨母与惩戒堂族老们一并前来?”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越说越小声,显是怕极了,缩着脖子,腿肚颤抖。
季天阳最烦女子这般弱不禁风、畏首畏尾。
眼底露出两分不耐: “侄女此番作态为何?大姨话没说两句,你便欲抹眼泪,旁人不知,合该以为我这当人长辈的欺负小辈。”
季君竹掀眸,点头又摇头,秀挺的鼻梁通红。
那模样当真将病弱小白花演绎出了个真情实感。
季天阳面色果然又黑了两分,若方才脸上尚且残了几分虚情假意,这会儿彻底拉下脸。
冷声道:“昨夜你大姐贴身储物袋被盗,她歪缠着说昨夜来过你房内。大姨寻思着不能仅信她支言片语,为证你清白,特找来惩戒堂族老,为你二人做个见证。若着实冤枉了你,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哦,原来好事在这儿等着她。
季君竹垂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垂着,遮掩住眸中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我没有。”
她慢半拍的抬起头,弱弱的反驳道,肩头一耸一耸。
季天阳板着脸,置若罔闻,冲侯在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身着黑色劲服的侍卫领命鱼贯入内,训练有素的搜屋。
季天阳今日搬出惩戒堂三位族老,公事公办,也是无法。
上任家主季前刚坐化一月,她若堂而皇之带着侍卫一而再再而三对季君竹搜房、搜身,落人口实,容易引起族中季前旧部不满。
上一次搜刮季前遗留修炼资源,是因季君竹废灵根资质,保不住季前留下来的修炼资源。
她若不动手,自是有人眼红,为家族招来祸事,便是大事。。
她亲自搜刮主屋,兴师动众,堂而皇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为保住三侄女这条性命。因此族老们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