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井萤面前的茶杯已经失去了热气,茶水依旧满满当当,少女一次都没有触碰过。
“惠理她从小就在死秽八斋会那样的地方长大,对于这一类危险分子的感知我想应该已经非常敏锐。能够让她说出感觉到‘熟悉的危险’,和‘从治岐身上传来的信息类似’,我想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家伙。”
“不过今井。”
相泽消太道:“……这样过度关注佐仓的交友范围……不太好吧?”
今井萤表情毫无波动,一点破绽都没有暴露出来:“和这些无关紧要的讨论相比,先关注一下这个正体不明的人比较好吧……上次我建议蜜柑带上了能够拍摄出被摄者真名的特殊相机,虽说用处不算很大,但是终归获得了对方的姓名。”
“我私下里委托了家里的亲属去调查了一下这个名字,然而结论非常令人遗憾——在有备案的居民档案当中,确实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是这个名字已经被注册死亡十年了。”
被亲生妹妹强迫去联络警方的今井昴突然在办公室里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今井主任。”
旁边有同事好奇道:“您平时很少生病的。是感染春季的花粉过敏了吗?”
“没,唔……”
今井昴神色微变,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晚上还有一台手术是吧?可能要通宵,现在去准备东西吧。”
而同一时间,教职员室中的今井萤终于板起脸来丢出了今天的最后一枚重磅炸|弹:
“——那个名字,蜜柑他的名字叫做志村转弧。”
“!!!”
砰地一声,欧尔麦特手中的茶杯脱手跌落在地,碎成大大小小的瓷片。
相泽消太同样一脸根本掩饰不住的震惊,他四下里看了看,起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般来说男性教师和女学生进行交谈的话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教职员室门窗开启——随后,郑重道:
“今井萤,这个问题非常的严肃,我们不是在开玩笑……你确定,那个人的名字叫做什么?”
“志村转弧。”
今井萤两眼直视着欧尔麦特,深蓝色的瞳孔当中似乎藏着一汪深海:
“我所制作的装备不会撒谎,也不会出错。”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志村转弧。”
像是终于失去了力量一般,原本就已经瘦削如同薄薄纸片一般的欧尔麦特缓缓向沙发后倒去,整个人陷在了松软的沙发当中,看上去神色异常的疲惫。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定定地盯着地上的一摊碎瓷片,良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喵呜?”
吃完了猫罐头的三花猫踱步走来,歪头蹭了蹭欧尔麦特的裤脚,随后开始在地上舔舐已经撒得满地的茶水。
“啊……!阿遥,不行这会弄伤舌头这水里有碎渣……”
欧尔麦特如梦初醒一般把猫抱了起来,安置在一旁,随后又从角落里取出拖布和扫帚,仔仔细细地清理起地面来。如果不做些什么的话,磅礴如同海浪一般的思绪就会迅速侵入自己的脑海,因此欧尔麦特近乎是机械地一下一下清扫着地上茶杯的残骸,而今井萤和相泽消太在此时此刻保持了难能可贵的缄默,一言不发。
那是菜奈老师的孙子。
那是敌联盟现任的首领。
那是ALL FOR ONE培养来杀死自己的最强棋子。
那是……
都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无论是警方还是ALL FOR ONE,他们都在用各种各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语气,或担忧,或讽刺,有形无形地告诉自己:
——不可追,也不必追了。
曾经,自己的老师用怀念的神色说过,“希望那孩子能够远离这些纷争,活在和英雄没有关联的世界里,安心成长”,而后在神野与all for one的殊死一战当中,这个已经与自己,乃至自己一脉相承的数任上代战斗绵延近百年的死敌用轻蔑的语气,惊碎了他与已逝师长的一地好梦。
为什么当时会太过天真地以为,只要想要躲开,就能躲得开呢。
第92章 远渡
“今井,你通知老师通知得很及时。”
最终, 安定下情绪的欧尔麦特沉声对着今井萤说道:“如果再推迟一些的话, 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更加恶劣的后果……”
或许, 已经发生了。
欧尔麦特不禁想起佐仓蜜柑的那个帖子里所形容的, “离开了身体就会变得异常疼痛”的东西,评论区里的毒|品这个揣测看似夸张,但如果是放在all for one的身上的话, 这样的手段就显得太过正常。
只是,如今的立场,作为已经退役了的英雄,在最为需要自己出面去解决困难的时刻, 金发的英雄突然重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个性的星火已然消失, 留给他的是连温度都感受不到的余烬。
今井萤看到欧尔麦特难得的失态,不由问道:“欧尔麦特老师,志村转弧,到底是……”
相泽消太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今井萤一眼。
欧尔麦特则是第一反应转身看向相泽消太:说不说?
后者眼神示意:就算不说这姑娘也会自己去追查的吧。
欧尔麦特干咳:“如果我们说,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信息,对你而言太过危险了……你会怎么做?”
今井萤当机立断毫不犹豫:“用这个名字和长相描述去忽悠绿谷出久同学, 得到真正的答案我想应该不会太困难。”
欧尔麦特和相泽消太:“……”
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吧, 意料之中。毕竟又不是第一次跟支援科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打交道了……
欧尔麦特重新清了清嗓子:“今井同学,希望你不要擅自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别人。”
又片刻。
纵使自诩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今井萤的眼睛也是越瞪越大, 最终为了遏止住想要惊呼的声音, 少女伸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相泽消太露出怜悯的目光来:所以说无知有时候反而是件好事儿, 知道了这么危险的消息,一定吓坏了吧……
震惊的今井萤从指缝中喃喃发出声音来:“……所以说,当时就应该直接用马蹄手偶把这家伙夯死的。”
相泽消太:“……”
好吧,是他多余了。
不论怎么说,志村转弧就是死柄木弔这个消息也太过高能,导致今井萤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到底是应该思考“早该弄死这家伙”好,还是应该暂时按兵不动,考虑考虑如何在不伤害蜜柑的情况下合理制敌。
不过……
“敌联盟的首领,会去给英雄扫墓吗?”
今井萤问道。
很好,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相泽消太面露尴尬:“我不知道啊,我也没当过敌人,想不出来反派的思维逻辑。”
欧尔麦特在今井萤的视线移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猛摇头:他也没办法和反派直接换位思考,毕竟以前一直都想着要打败的,突然让他去考虑‘反派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超过了英雄执业范围的问题……
今井萤叹了口气。
怎么成年人一个一个的都这么不靠谱。
感觉自己被鄙视了的相泽消太和欧尔麦特:“……”
而同一时刻,密密麻麻的脑无大军,已经准备针对第六号人工都市进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反扑。海风带来微微苦咸而潮湿的气息,死柄木弔和黑雾站在一匹体型颇为宽阔的脑无肩膀上,眺望周围挤挤挨挨形态各异但终归和海洋生物颇为接近的脑无大军。
“真的要这么做吗?”
黑雾迟疑道。
就他对于死柄木弔的了解,这个决定实在是做得太过冒进。一次性投入几乎全部的脑无储备去远洋地球的另外一端,面对的是实力近几十年来从未对外展露过的、科技远超英雄社会的自律都市,对方到底拥有怎样的防御手段不明,只不过是简单地看了看那群白发家伙所提供的起码十年前的NO.6武装设备资料,就这样……
上一次死柄木弔做出这么出格的举措,可能还是在尚未出师,不曾接手敌联盟的年幼时期。
或者说,“没做出一个决定就要考虑其后果以及连带反应,并且逐渐学会接受失败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在这样的基础上逐渐学习和成长起来”,本身就是那位大人,也就是all for one所强制灌输在死柄木弔大脑当中的、避无可避的铁则。
因此,黑雾将心中疑惑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这有可能是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这家伙的什么计策也说不定。
周遭白花花的大脑在海浪中起起伏伏的场面,看上去诡谲异常。而这些不知名生物的低沉吼声,却令人有种异样的大军压境一般的感受。
“啊,就这样就好。”
海风中,少年的头发上下翻飞,指缝之间眼神直直盯着面前泛起的浪花,声音当中听不出情绪:“让这群家伙一路游过去,找到那群该死的工程师所提供的坐标,把Amadeus……把老师,接回来。”
“可是……”
黑雾忍不住再次发问:“那位大人的意思,似乎是让您继续执掌敌联盟,毕竟他已经将交接棒传递到了您的手中,因为这种事情就浪费大量的站力资源,是不是……”
死柄木弔转头看向黑雾,因着身高差异微微抬头,碎发和手掌之下的面庞异常的兴奋而扭曲。少年裂开干涸的嘴角露出笑容来:“啊,没错,我就是要这么做。”
“——我有一个,不得不像老师请教的问题啊。”
海浪拍打在脑无的身上,无数匹脑无排列成群,像是严阵以待的一支军队。黑雾看向这样的场面,雾气凝聚的面庞神色不辨。如果说只不过是为了找到“已经失去了力量的”,仅仅只剩下人工智能模拟人格的那位大人,哪怕自诩为那位大人的忠实仆从,他也实在是……
黑雾转身,再次认真端详着面前的这位被指定作为后继者的少年。后者仍旧眯起眼睛注视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他们肯定是不会跟着这群脑无用最为朴素的办法游过去的,在下达了最为基础的指令之后,这些具备浅显自律思考能力的家伙们就会依照指示强渡整个亚欧大陆,穿越印度洋,在水下潜伏度过苏伊士运河与塞得港,达到深居于地中海沿岸的第六座人工都市。
他要去找到那个人,在对方失去了战斗能力的如今,想办法问清楚……
“回去吧,黑雾。”
死柄木弔下令道:“它们该启程了。”
近百匹脑无相应一般发出啸鸣声,已经压根看不出来这些生物曾经的形态是人类。也不知道那群NO.6的家伙到底施了些什么招式……虽说如今的社会中有人频繁失踪一定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然而如今多事之秋,死秽八斋会的彻底陨落填补了不少脑无损耗的缺漏。
黑雾带着死柄木弔重新回踏进了漆黑的空间传送门当中。
敌联盟。
陷入沉思的少年直接无视了门外一干等待下达新指令的众人,自顾自钻进房间里关上了门。对于死柄木弔如今越来越反常的举动,图怀斯冲着众人夸张地耸了耸肩,对着紧锁的房间门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们看,我说了吧,网恋。”
“不是吧……难道是真的?”
迫压广转了转手中的几枚弹珠,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那家伙,他?”
到底是什么神仙才能和这种,这种家伙……虽说大家都是敌联盟的成员可以说是危险得不相上下并且隐隐约约还有些引以为傲的意思,但是在这样的普遍认知当中,敌联盟的所有成员,目前,大概……都是单身。
包括外表是个可爱女孩子的渡我在内。
说好的谁先脱团谁是狗呢?
但是如果先脱团的是老大的话……
迫压广开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真是无聊。”
荼毘抱着手臂嫌弃地看了一眼已经要津津有味地八卦起自家boss的众人,消失在房间的阴影里。
“那家伙,还真是不合群。”
渡我被身子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太过读不懂空气所以才永远融不进集体的吧?”
“说实在的,如果真的有人相当擅长读懂空气并且能够顺利融入集体的话,也不用待在咱们这种地方了吧?”
图怀斯接腔道:“不就是因为广义上的集体,根本就不欢迎咱们这样的家伙嘛,唉,也没有妹子……”
说完,又语气悲怆补充了一句:“可是BOSS他说不定已经先脱团了。”
“……”
图怀斯的另外半边脸生无可恋道:“你怎么戏这么多呢。”
房间中,死柄木弔的状态实在是说不上好。
灰白色头发之下,干涸的嘴唇一张一翕,少年尝试着轻微掀开额头上的那只手,随后伴随着豆大的汗珠如雨下,令人眩晕的熟悉疼痛重新侵入脑海。
坚持了大概有数秒钟之后,死柄木弔暂时放弃了抵抗这种感觉的打算。
能够考虑的办法有很多,暂时不需要和自己过不去。
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死柄木弔伸手探了探自己的抽屉,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将抽屉拉开。
那里面躺着一只手机。
佐仓蜜柑的聊天记录间断在两天前,最后的一句话大概是要带着那个死秽八斋会的小药引子去吃晚饭。
在将近乎全部的脑无派遣去NO.6之后,如今的敌联盟防御手段实际上非常有限。保持韬光养晦才是最佳的战略,当然如果有愚蠢的什么组织愿意伸来送上门的橄榄枝的话,自然也不吝惜接受……